【出宫居住】
“今日你家人来接你,殿下特意吩咐,从今日起到你离京赴任这段时间,你可在宫外居住。如需进宫,可先找人通知咋家,咋家自会替你安排。”
顾秀面色一喜:“真哒吗?”随即又忧道,“可我们在京城没有房子啊……”
郑珰微微一笑,似乎早料到这般,“咋家倒是有间闲置的空房,就在台基厂附近。房子是可以住人,就是有些简陋。你若不嫌弃的话,住住无妨,不收租金……”
“不嫌弃,不嫌弃!”顾秀一听大喜。她高兴都来不及,岂还嫌弃?“多谢郑公公!”说罢就长长一揖。
郑珰则十分满意,又回头嘱咐身边的小太监,“你听着,待会儿顾女官家人到了,你就带着她们去房子那儿安顿。把一切安排好,你再回来。”
小太监恭敬回道:“是,小的知道了。”
“还有啊,这段时间宫里有啥事,或者顾女官那头有啥,你腿脚就勤快点两头跑。懂了吗?”
“小的懂得咋做。”
交待完,顾秀放了心,便安安心心地等待。等待近一年未见的舅舅、绢儿和张伯三人的到来。
日已三杆,顾秀翘首以盼,却仍不见踪影。
她渐渐担心起来:“他们是不是找不到这里啊?”这玄武门并非东西华门,这里基本只有内廷的人进出。
郑珰笑道:“放心,不会找不到。想必快了,耐心点。”
“哦……”顾秀还是焦急地搓着两手,眼睛望着护城河北边的来路,只可惜岸边树木森森,挡住了不少视线。玄武门是她往日常出入的地方,宫里没有比这她更熟的。可今天却看这条路为啥这么遥不可及?
在不知踱了多少趟后,终于有辆小小驴车出现,如闪电般穿出对岸树林,然后快速一扭头,直往玄武门飞来。顾秀不能确定这驴车上就是她日夜盼望的亲人,但眼睛还是直勾勾地盯着它。
驴车速度不慢,但就是七颠八颤,眨眼工夫已能看清轮廓,打头一个车夫,头上竟冒着腾腾白气。后面车厢里还伸出一脑袋,正朝车夫指手画脚,嘴里不停地说着……
郑珰瞧这场面不禁一乐,他身旁的小太监也看稀奇似的,“哟喂,这是哪方神仙驾到?还腾云驾雾的。”
“看不出来吗?那车夫恐怕是气的。定是这后面的人在瞎指路,绕了路又怪车夫耽误太久。”
“绕路?这都能绕……”
顾秀听见他俩的议论,但此时也顾不得,因她认出了车上那人正是绢儿。“绢儿,绢儿……”她使劲地挥手,又操一口南京官话喊道,“这里,绢儿……”
车上人很快有了回应,也用一口地道南京官话大吼,“哎呀是姑娘诶……快快……舅老爷是姑娘……你愣慢呢再快些……”
小驴车渐行渐近,都能听见驴子‘昂恩昂恩’地叫唤,车夫一脸怒火,脸红得像关公,头上冒着白烟。舅老爷也伸出半个头,许是早被颠得七荤八素,苦哈哈的表情瞧着特别真切。
“哈哈……”这场面连郑珰也觉得好笑。那小太监更是惊叹,“这丫头厉害啊!”
“看样子是个嘴皮子利索的主儿。”
车到跟前,还没停稳,绢儿就一跃跳下了车,脚没占地已朝顾秀奔来,嘴里也不闲,“姑娘,让我看看……哎呀姑娘你咋黑了……这身衣裳好漂亮啊……”
顾秀高兴极了,甩开大步迎上去,很快与绢儿拥在一起。两人又跳又转圈,像小孩子般大笑,全是重逢的喜悦。那小太监看着即稀奇又羡慕,“哇……真好啊……”
郑珰也感慨道:“还以为见面要大哭一场呢。”
两人笑够了方停下,顾秀这才有空打量绢儿,“绢儿啊,你长高了诶!”打量之下发现,绢儿居然长高了不少,还老成了不少。
绢儿也在端详,又摸摸顾秀身上的宫装,眼里的欢喜藏不住,“可姑娘你瘦了,又黑了……”
“不怕,养一冬天就白回来了。”顾秀抬头,四处找人,“咦,舅舅呢?”
“在……这……”朱家舅老爷刚从驴车上爬下来,人已经歪七扭八,扶着车门踹大气。“秀……舅这把老骨头,要被这破驴子……昂恩!”
“呀哟驴爷爷!”那驴子突然一声鸣叫,吓得朱家舅老爷一激灵,一个箭步窜开老远去。“你这畜生,抽你!”
“啊哈哈……”众人见状大笑不已。只有那车夫翻白眼,仿佛已忍无可忍,“这位大老爷,跟着把车费付了吧。”
绢儿一听扭头瞪他一眼:“你绕路怎么说?”
车夫只觉得冤枉:“绕路?你要到玄武门的嘛!西大街小的这驴车进不去门,不走北大街走哪?”
“哼!为啥不走东大街?别以为本姑娘不知道。”
“嘿,你这人讲不讲理?”车夫气得要死,“东大街?这不扯淡吗!”
郑珰呵呵一笑,朝小太监耳语道:“你去……”
小太监正乐不可支,立即会意,走上前去,掏出一两的银子给那车夫,“行了,拿银子走吧。”
那车夫一见银子立马喜笑颜开,怒气顿消,“嘿嘿,还是小公公好。多谢!小的这就走。”
车夫去得很快,之后顾秀才反应过来,一拍脑袋大叫声,“哎呀!瞧我这人……”于是连忙招呼舅舅上前,介绍,“舅舅,这是东宫的掌事太监郑公公。”
朱家舅舅已来到跟前,神情端肃,郑重其事地行长揖,“小人见过郑公公。”绢儿也跟着做屈膝行礼,“见过郑公公。”
“行了行了,”郑珰笑眯眯地伸手虚扶一下,“都别客气。”两人遂寒暄几句,算照过面了。
郑珰掏出怀表看了看:“顾秀,你事儿还多,时辰也不早了,这就去吧。”
“是,”顾秀顺口答应。
稍后,他又向小太监嘱咐几句,便自行回了宫,向太子去回话。
~2~
台基厂离紫禁城并不远,
就在东长安街东延,南薰坊。房子在台基厂以南,玉河中桥附近的红厂胡同里,与詹事府是邻居,或许就是为顾秀方便而特意选的。
本来张伯一到京城就四处找房经纪写房子,没跟他们一起来接顾秀,而顾秀对京城也不熟,另外两个更别说。一切好在有人已替他们安排妥当,他们才顺利地安顿下来。
这房子打理得很干净,不仅能住人,家具什么的都一应俱全,甚至有两下人,一个洒扫看门,一个负责做饭。
安顿好之后,到了晚间,顾秀也早累得不行,草草吃过了饭就上床歇息。然而两人已兴奋了一天,哪能一下就睡着,于是又聊起分别后彼此的情况。
顾秀最关心的还是绣房有没建成,徒弟招了几个,居养院近况如何……这些她都想知道。
“咱们绣房目前,其实还不错,徒弟收了有几十个。接了很多婚礼小件的活,像什么帷帐、卧具、巾帕、挑方巾、镜帘、肚兜、鞋袜、荷包,需求还挺大的。因为我们是顾绣,名气大,花样也新鲜,而且做工精致,很受欢迎呢。”
“这很好啊!”顾秀一听十分高兴,“我就怕咱们是新绣房,一开始没活接,养不起走呢。接小件挺好,别看单一个要不了几个子儿,如果有量,其实很赚钱的。而且谁成婚都用得上,将来一定是不愁销路的。”
绢儿点头道:“正是!这还多亏黄阿姐呢,她把咱们顾绣的花样都单独整理出来,制成一套花书,什么人物、山水、奇石、花圃,及各种吉祥图案,这样学起来比较容易,只要学几种常用针法,各种花样临时一组合,可以很快出成品呢。”
“黄阿姐果然是黄阿姐!”顾秀眼里带着钦佩,“其实我也想到这个问题了,我在宫里的集市上买过一本苏州出版的花书,里面就是各种基本花样。我当时一下想到,这不就是画谱吗?刺绣相当于作画,只要将图案经过编排和筛选,绣到衣服上就相当于完成一幅画。后来我还想到,其实分工还可以再细致点……”
“对了!还有一件事……”绢儿忽然想到什么,眼里有兴奋,“说起衣裳我又想起前段时间,南京内织染局的公公还找到绣房,说是想让咱们绣官员补子。是黄阿姐跟那位刘公公谈的,后来我问她怎样,她说这事其实对咱们有利,可以树口碑,但就是一点,若是咱们接了这活,就得先自己垫银子出来。可咱们绣房才张罗起来,根本没多少本金,挺为难的。”
“是吗?”顾秀闻言,寻思起来,“南局我还是知道的,他们主要承接北局的龙袍鞠衣的织造,还有诰敕命轴什么的,有补子也说得过去……他们所用丝料一般都从南京丙字库支取,若是缺,就动用南京工部天财库的银钱让应天府去买办。”
“我们绣房若是来料加工得话,只算个工钱,这样也可以接,但自己先垫付银钱,这生意就不好接了。绣房可以只赚口碑不赚钱,但是不能倒贴。这事等我赴任前,先到南京具体了解一下再定。”
“嗯!这样的话黄阿姐那边就有底气了。”
“我也希望快点回南京看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