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居然知道一条鞭法】
“哼哼……呵呵……哈哈哈哈……”
看顾秀走远,这内侍却笑了起来。先轻声笑,然后咧嘴笑,最后拍着大腿放声笑。
“瞧那样!诶哟喂,笑死我了。咯咯咯……”这内侍一边抖着肩膀,一边晃着脑袋,一边往回走。
而此时的正殿端本宫,
太子从右七间连房的弘仁殿回到正殿之中。
刚一踏入侧门,就吓了一跳。“你们?你们这是……”
好家伙!他瞪大了眼睛,望着殿中的一群老少爷们儿。“你们这是……哪儿冒出来的?”
“嘻嘻哈哈……”一群人见殿下到来,纷纷行揖礼,“臣参见殿下。”
这群人不是别人,正是一群东宫属官、太子宾客,来自詹事府、左右春坊、司经局,甚至还有翰林院、六科廊数人。
“免了免了,”太子一挥手,不耐烦道。“往日也不见你们来这么齐,这是干嘛?”
“殿下!呵呵……”一人走出人群,来到太子面前,欲向他解释。
太子定睛一瞧,竟倒吸一口气,“老师!您……也来啦?”
太子太傅、内阁大学士刘阁老笑着道:“听说殿下今日召对后宫女官,臣等好奇,就纷纷赶来看热……呃……看怎么回事。”
太子闭眼,打鼻孔里哼出一声,显得十分无语。“你们真闲呐!詹事府、翰林院到这起码要半个时辰,真难为你们如此辛苦跋涉!”
“呵呵,”刘阁老笑眯眯地缕着胡须,道,“老臣以为,这一趟很值得。”
“她居然知道一条鞭法诶!”
“而且说得很有道理!”
“就是就是!”
“我早就说过,东南之利,莫大于罗绮绢纻,而三吴为最。匠银摊入丁亩手艺贫民会受益良多,他们一旦得自由之身,将大利东南织造。”
“这是你说的吗?明明有人比你先提!”
“胡说!明明是我先……”
刘阁老听了一会,又转向太子一揖:“殿下,方便借一步吗?臣有些话想对殿下说。”
太子点头,连忙道:“好,老师这边请。”随即两人来到一旁僻静处。
“想法甚好!”刘阁老先夸赞一句。“老臣明白殿下,希望将三吴织造都纳入地方有司,而非内府。小杜上任之后,连做了几件大事,也算打开了局面。铲除了邢隆的爪牙,苏局掌印官空悬,为免内府再插手督织,也确实需要自己人去……”
“那老师认为谁人合适?去当这个九品官?”
“殿下今日召对的女官,就很合适。”
“可是……”太子尚有疑虑,“让她去面对邢隆,未免太弱了吧?”
“非也……”刘阁老捻着美胡须,轻轻摇头,“殿下还记得某次日讲里所讲到的《去强》篇?当时老臣旁听了一会,对殿下的话可谓记忆尤深。”
“可借《弱民》篇里的一句:政作民之所恶,民弱;政作民之所乐,民强。此处可做这样解释:内官督织为民之所恶,百姓苦于其掠民手段之多,故弱。若是派了百姓都接受的督织官,则百姓会自发维护,从而主动去抵抗内官之恶,故百姓强于邢隆。”
“女子天然就‘弱’,以其弱去宦势之强,便是殿下强。顺便说一句,这便是可让女子为官的道理,因为她们专一,而且无论多么出类拔萃,终究会回到后宅。”
太子十分专注,不断点头,显然已被说服,“老师所言,孤受教。不过……”但脸上仍有一丝迟疑。
“她有这能力吗?”
“要知道也很容易,”刘阁老自信地笑了笑。“方才听她一番对答,很流畅且毫不滞涩,可见学问和实践都具备。尤其提到一条鞭法,真是让老臣意外啊。可惜不是个男子……呃,话说回来,想知道她能否胜任,老臣倒有个主意……”
“老师请讲。”
“选一日于文华殿,再召对一次。这次殿下您就旁听,由工部营缮、虞衡二司主事,或者户部出一人,具体进行试对,殿下以为如何?”
太子稍一思索,很快给了答案,“可以。那……不若就明日吧。”
“好!看来老夫明日还得早点来旁听……”
~2~
顾秀心情低落到了极点,
浑浑噩噩地走回六尚局大院,却直接拐进了宫正司。
陈宫正不在,只有副宫正。她一见顾秀也愣住,只瞬间就吼了出来,“冤家勒!你又犯了什么错?”
“啊?”顾秀一懵,抬头四处望了望,发现走错了地方,尴尬一笑,“走错了。不知怎么习惯了……”
“真没见过你这样的!”副宫正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但你又怎么了?失魂落魄的?”
“没没,没怎么。”顾秀不想与她言语上纠缠,急忙解释一句,就慌不择路地逃离。憋着一口气,直跑到自己住所前才停下,瘫软在门口,这才吐了出来。然后喘着大气。
待稍稍平静,又一点点从地上爬起来,伸手推门进了屋。屋中,杨莲花和田德女都在,田德女反应最快,呼哨一声蹿到她跟前,脸上犹自兴奋,“怎样怎样?”
顾秀只是愣愣地看着她,“怎样?不知道……”一脸茫然。
“不知道?你怎会不知道!”
杨莲花似乎瞧出她的‘不对’,出声帮着解围,“诶诶,你别急好吗。她才回来,你让她休息一下。”
“哦,好嘛……”田德女只得悻悻退下。
顾秀坐在桌前,呆呆地望着她俩,眼神并不对焦。杨莲花替她倒了一杯水,放在她面前,“喝吧。”
“哦好,谢了。”顾秀应了声,谢过她。“其实,我真的不知道……”
喝了水,紧绷的情绪渐松弛下来。“殿下问完,并没说行还是不行,就只让我在殿外去等着。我就等,后来,来了一个管事模样的,让我先回去,说有事的话自然有人告诉你。然后……我就回来了。”
“嗨,”杨莲花一笑,“我当你在殿前说错话了呢。原来只是让你等,那你就等呗。”
“是啊,”田德女也道,“这说明你还是不错的,要是不好,当场就叫你滚蛋了,还用等人来传话?”
“是吗?”顾秀仍然迟疑。
“是是,肯定这样!”两人同时点头。
既然让等,顾秀便不再出门,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茶饭不思,渡时如年。她如今终于体会到了等待的滋味,确实折磨人,尤其在前途未卜的情况下。
酉时,太阳偏西,成了夕阳。
没了清晨的朝气和午后的活力,但它依旧每时每刻都是夕阳也是旭日。
直到此刻,顾秀已一天不曾进食,只是喝水,茅房都去了五六趟。晚膳是她们雇的厨子送来的,清淡又丰盛。顾秀还是没有胃口,可杨莲花非得强迫她吃,她才免强盛了碗米粥。
门外有人喊叫,顾秀一激灵,手里调羹‘珰’地一声掉进瓷碗里。杨莲花疑惑,侧耳听了一阵,然后笑着说,“哎呀,没什么啦,别紧张。”
田德女快吃完了,放下碗筷抹了嘴,对她俩道,“我去看看。”便起身往门外走。
人出去后,才掩上不久的门,很快就被撞开,田德女又旋风似的冲进屋。“杨莲花……”边冲边高声喊,“是你对食找你!”
杨莲花一听差点儿翻脸,狠狠瞪了一眼道,“叫那么大声干嘛!”
田德女已经冲到桌前,脸因激动而变得通红,“哎呀,我不是那意思!是是……你东宫当差那个。”
“哪个?”杨莲花一时没跟上她说话的节奏,可瞬间也反应过来,“李恩?他来了?他来了!他来干什么?”
“不知道!带话儿的说让你出去一趟,他在履顺门那儿等你。”
杨莲花考虑都没考虑,一把抓起顾秀的胳膊说,“走!跟我一起去。他一定是来传话的。”
不待顾秀给出反应,已从椅子上被拽了起来,脚没沾地又被拽着往门外跑。
“诶诶,等等我呀……真是!”田德女恼得一跺脚,跟在后头也跑了出去。
履顺门是仁寿宫西侧门,出苍震门往南走几十步就到。三人心急火燎地赶到履顺门,门里头果然是李恩。
李恩听到声音转过身来,看见她三人,但只对杨莲花咧嘴一笑,也不打招呼。
杨莲花顾不得这些,眼睛死死盯着,大步上前,“你来干什么?你爷爷让你来传话?是不是殿下那有消息了……”
她连珠炮似的发问,语速比神情还急。可这李恩笑眯眯地,并不回话,只是看着她,保持笑容。
“说话啊!问你呢!”杨莲花有些不耐烦,一双柳眉倒竖,“咋?哑巴了?”
李恩还是只字不说,就只保持笑眯眯的样子。
杨莲花更火大,已不顾往日淑女的矜持,举起拳头就往他身上招呼。“你说不说,你说不说!老子砸死你!混账狗东西、身残志残的玩意儿……”
她似乎忘了另外两个都看着呢,田德女看这阵仗下巴颌已经关不上,兴奋都快溢出眼眶。
顾秀更是一脸复杂,焦虑写在脸上,欲言又止,又欲语无言……
“好了好了,我说!”李恩被打得呲牙咧嘴,终于开了口,“手真重!你就不能轻点?”
“谁叫你一来装神弄鬼的!问你不说,不说还打!”杨莲花又举起拳头欲捶。
“唉呀我说!”李恩伸手挡住脸面,嘴皮子快速翻着:“我来传话殿下有令让顾女官明日巳时正前往外朝文华殿召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