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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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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子太了解他这个爹,

    他这么做有两层含义,一是对他这个年轻帝王的成长,越来越感到不安,以宣示权力的方式来证明自己仍是天下主宰。

    二是对他的‘恨意’越来越深,因为他不再是‘听话’的孩子,并且有了自己的想法。他对另一个孩子倾注爱,实则是对他的‘报复’,来告诉他,谁听话谁才有资格得到父爱。

    太子始终冷眼旁观,并不为之动气。他知道自己只需无为而为,越是屏弃妄为,文武百官就会越向着他。

    六月底,

    年初派出的征税内官,陆续缴回第一批所征税款。荣禄征荆州店税,上缴一万六千两白银;张保忠征山东济南等处店税,及马匹土产,共三万两白银;刑隆代征苏松等府税课,共征得白银三万四千两。另外还征得各处钞关税,也是几万两余。

    六月最后一天,崇万帝下了一道谕旨。

    东宫清纪郎王魁于太子每日例行视事之后,再次来到弘仁殿。手捧文书房才拿来的文书匣子,于殿前展开。“太上皇有谕……”他边看边读:

    ——“先德王府遗下庄田地租,俱着照例,每年如数征缴,交送裕王府,不许亏欠……”

    太子正在临字帖,闻言抬头,“先德王府?”

    王魁回道:“德王府封地德安,庄田土地数倍于他藩,国已绝但赋额犹在。只是这些土地大多都是奸民投献,而且妄加其数,实际与所报田数相差甚远。抚楚御史履亩,已增赋二万五千,太上皇似乎并不满意。”

    “哦……”太子只应了一声,又低头临贴。

    ——“崇文门外官店,亦令本府管理,毋拘原奏之数,酌量多寡,照常征税,以充养赡。”

    王魁继续解释:“这崇文门官店管进京货物存放、车辆、住宿,每年约有一万四千两的租金收入。太上皇却改为征税,除原议租金,还兼发卖,实是端外生端,此事已有大臣上疏反对。”

    太子再次抬起头来,道:“孤记得这事,两年前就有人建议京城抽税,当时可谓内外哗然骚动,后来父皇特旨随罢,民心才稍安。”

    “若两年前便行此事,真可谓萧墙之忧啊。”

    “呵呵,”太子淡然一笑,“你不了解。当真以为父皇怕哗然才特旨罢去的吗?非也,只因当时说好给裕王的封地上遭了天灾,才免于抽税。如今到好……”

    王魁无话可回,叹了一声后,只得继续念下一本文书。

    “殿下,好消息!江南有捷报。”王魁从匣中取出了另一封奏疏,正是应天巡抚郦长揖奏剿匪大捷。

    “苏松兵备参政呈,苏、常二府海防同知报,湖寇高滛、从犯周润三、马良才等三十五名江洋盗贼已次第擒获。另据应天江防治中呈,游兵把总捉获强犯李佑、杨钦等八名,游巡把总捉获强犯马详、杨朝等五名。也有两处失事,各都陆续呈报到院。”

    “好!总算有件舒心事。”太子一听搁了笔,大赞。“诶,不过……”他又问王魁,“这次剿匪的粮饷是怎么筹的?”

    “等等,正好杜知府也有奏。”王魁再翻出一本,展开快速览过,“看来……杜知府是费了一番‘功夫’。他先前抓获那参随的爪牙数名,抄没其侵吞用于织造的脏银有近四万两。另外还有本府协济银、兵部缺官的柴马银、部拨他省的应解工料银、缎价协济银。其他府也有动用,有南税杉板银、免解弓张军器折银、四司工料银、匠班银、事例银、鹿狐皮麻铁课银等等,总共计十万一千五百七十两……”

    太子有些疑惑:“这些银两原本都是拿来干嘛的?”

    “原本都是用于加派织造的银两。当然,这次粮饷并未用完,所剩依然还会花在织造上。就是……感觉杜知府把整个苏州府都掏空了似的。以后再加派织造的话,恐怕真没钱了。”

    “动用这些银两都要事先题请的吧?”

    “是的,南京相关各部已有奏请题留。”

    “若未题请而先动用,就得让南京两部尽快补上……还好。”

    “还有,抓获的盗寇已全部审过,湖盗高滛已经供认不讳,而且还承认了十年前城内纵火焚毁公廨,袭击巡抚衙门。以及指认那个织局大使也曾一同参与。这样一来,那大使便是三罪在身,人命、贪脏、纵火,想翻案是不容易的了。杜知府疏里还提到,案卷已经移交到了刑部,只等秋后三法司的会审。”

    “办的不错,”太子点点头,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满意。“看来杜芝宝新官上任,这几把火烧得又快又猛。”

    “不过……”王魁还是有些许担心,“就是苏局一下没了人掌。为了不拖累织造,刑隆那边多半会另派亲信去督织。到时……又是在他手里掌控的话,这恐怕对殿下在东南的布局不利。”

    “唔……”太子轻蹙眉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手指在桌上开始敲击。敲了一阵,重新拿起御笔沾了墨,在纸上缓缓写道——圣人茂于人者,神明也;同于人者,人情也了。神明茂,故能体冲和以通无;五情同,故不能无哀乐以应物……

    每一个字都很缓慢,偶有停顿,写到最后,整篇已显艰涩之态。

    内心焦虑,写字就会停顿,王魁渐渐看出来了,不由叹气。

    ~2~

    七月初,

    崇万帝再下一旨,谕礼、工二部——“朕三子裕王即将出府成婚,宜遵祖制分封,预建藩府,合行事宜二部会同拟议来看。”

    修造藩府又是一笔巨额花销,钱从哪来?根本不用细想,只看不断派出的内官税使就足以说明。

    太子在冷眼旁观,但为亲信的郑珰,却觉出来一丝不爽之意。针对谁,哪怕太子一字不提,他大概都猜得到。

    七月初四,立秋。

    立秋之日,宫里有戴楸叶,吃莲蓬的习俗。

    这天,郑珰再次找上嬷嬷,脸色并不好看,却也只是询问几句,然后敲打一番。嬷嬷人精似的,哪有不懂的。与郑珰别过之后,立马来到太子妃的书房。

    书房里,有宫女端来新煮的莲子羹,嬷嬷一声叫住,顺手接过羹碗,打发了宫女出去。亲自端到太子妃面前,笑着道:

    “娘娘,老奴好久都没伺候您了,今儿让老奴来。”

    太子妃瞧了眼,笑笑说:“你就是操心,本来是想尽荣养之理,你倒好……”

    “让老奴来吧,操劳惯了,一天不动一下身体反而还不舒服。”

    “这莲子羹熬得真不错,”嬷嬷将羹碗递上,“今天立秋了,就当过个节。”

    太子妃看着羹碗,似乎没有食欲,可耐不过嬷嬷的殷切关怀。拿起调羹轻轻搅动,半晌,才勉强递到嘴边,吃了一口。

    嬷嬷暗暗叹气,不忍再免强,“娘娘……”她轻轻唤了声,顺势一旁坐了下来。

    “娘娘,老奴有几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太子妃垂下眼眸,懒懒道:“说吧,我听着就是。”

    “老奴觉得,自从殿下的长子出生,您可以说是乱了方寸。老奴虽然心疼,但还是有话不吐不快,娘娘,咱们还没到走不下去的时候,您这样真的不行……

    “老奴从小看着您长大,知道娘娘这一路不易,身负着父兄和家族的期望。但是,既然咱们选择了这条路走,就不能半途而废。”

    “嬷嬷说的我也知道,”太子妃微微摇头。“只是,就忽然觉得一切都索然无味,人生没了盼头,日子能一眼望到头。成天在锦绣堆里,算计来算计去,时刻谨守规矩,为肚子里能出个嫡子绞尽脑汁。”

    嬷嬷忽然呵呵一笑:“娘娘您别老觉得自己不好过,说句放肆的话,如今这宫里真正难过的,该是皇后娘娘。您不觉得皇后娘娘挺像过去的孝端皇后?要说孝端皇后,那真是活得憋屈,可人家活得够久,贵妃专宠又如何?还不是当不了皇后,最后落得骨肉分离,独自终老于宫廷?孝端皇后虽无宠,但平平静静过了一生,她身后的家族、父兄也是荣宠未绝,恩赏不断……

    “有些时候,人在那位置上,就已经决定了一切。皇后娘娘要能学得孝端皇后的一点半点,任凭孟贵妃怎样叱咤后宫,笑到最后的一定是坤宁宫的主子。所以娘娘啊,咱们的路还很长呢,别遇着一点挫折就想不开,再说现在殿下对您也是有感情的。”

    太子妃静静听着,脸上不着半分喜怒。良久,才微微叹道,“我知道了。以后不会再这样了。”

    嬷嬷一听暗喜,“这才对啊!”

    她沉吟道:“那……要不老奴去跟郑公公求个情,请他在殿下面提一下,今晚就来娘娘这里,如何?”

    太子妃默默地点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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