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次受罚】
顾秀心里藏了小心思,
正盘算如何说给太子妃听。太子妃却先问起,“顾秀……”
“嗯?妃娘娘?”
“假如你未曾进宫,你此时会做什么?”
顾秀心里有事,一时猜不出她言中之意,又不敢妄言,选择谨慎回道,“卑职,如果没有进宫,现在肯定是忙着筹备绣坊,设幔授徒。这是卑职一直以来的心愿。”
太子妃看着她,又问:“你后悔进宫吗?”
“后悔?呵呵……”顾秀笑了,眼底有一闪而过的讽刺,“后悔有用吗?我后悔了是不是就会有人来救?”
“那你恨那个让你进宫的人吗?你本来可以过你自己的生活。”
“为什么要恨?说句大不敬的话,恨是抬举了,而我为什么要抬举一个不相干的人?”
这番话着实有些不敬,太子妃听了似乎也不着恼,反而呵呵一笑,笑过之后又是一声叹息。
顾秀心里更加奇怪,早上见时,满脸欢愉,此时再见,更像欢愉之后的落寞。拿不准太子妃到底什么心思……
“宝琴郡主和谢家公子快大婚了。”
“哦,”顾秀无所谓地耸耸肩,“那卑职就提前祝他夫妻俩白头偕老,恩爱永久。”
太子妃再次端详她,眼中流露的情绪是令人捉摸不透的。顾秀忽然灵光一闪,暗叫一声:是皇长孙!这样吗?如福至心灵一般,想到她的奇怪之处。
正宫娘娘肚子至今未见动静,而妾室却先诞下长子。如果一直没有动静,指不定庶子还会接二连三出来……这事搁普通人家,嫡嫡庶庶也就那样,只不过搁皇家里头,牵扯的却是那皇极殿里的大宝座,由谁坐。
权力迷人眼呐,不过都是自己选的路,个中苦乐别人真体会不了,再说又干别人什么事呢?顾秀抿了抿嘴。
“你觉得他们会恩爱永久?”
“路都是自己选的,想必走之前早就想好了。也别说没选择的话,毕竟这世上只听说老百姓没活路,还不曾听说皇亲国戚、势家豪族有走投无路的。除非犯死罪。”
“呵呵,哈哈……”太子妃忽然大笑起来,“说的好啊!这皇家里头,看似一切都令人羡慕,实际上,生活早就一眼望穿,没有期待。只是没有期待,又不是走投无路,何来身不由己?不过都是自我安慰的假话罢了……”
“卑职记得妃娘娘说过,人要想获得真正的自由,必定要承受比常人更多的痛苦。天家人不是常人,手中权力越大,自由越大,只是向上这条路并不容易走吧?”
太子妃瞥她一眼,冷哼:“你胆子挺大啊。不……向来都大!竟敢议论天家。”
顾秀识趣,闭嘴不再说话。
半晌,太子妃又道:“怎么不说了?说啊。”语气中满满的嫌弃。
顾秀暗暗叹气,她说,嫌胆子大;闭嘴,又嫌她不说话。
“娘娘……”她思索片刻,这样开口,“卑职有一事,想求娘娘……”
“怎么,你想出宫?”
顾秀脸色微变,缓缓摇了摇头,“不是。是关于……娘娘可还记得,卑职曾讲过居养院里的那些故事,和那些无籍女子,虽是无籍,却是手艺超群的一群人。想请娘娘允许卑职上疏,为天下所有这样的无籍女子,求个匠籍身份。”
时间仿佛停下脚步,安静的世界里,只有枝桠间漏下的骄阳。太子妃看着她,眼里无波,却愀然改容。
“你就这么求本妃?”声音平平淡淡,却已是高高在上。
顾秀沉默一息,缓缓跪下,叩首,“还请娘娘允许卑职上疏,为那些女子求个匠籍身份。好让这世上多一条女子能走的路。”
“顾秀,”平淡的声音里,透着无情,“你说你希望有选择不低头的自由,但事实上,你连走出这座宫殿的自由都没有。本妃很是不解,明明自身难保,却还要像个圣母一样,替他人求一条活路?”
“我……”心中话难以启齿,如鲠在喉。她慢慢垂下头去。
“就不说你的圣母心,只说往日里,在皇后那里学的《女训》,你全当了耳旁风?后宫不预政,这是自高祖皇帝就定下的祖宗家法。在这宫里,几百年间不知出了多少皇后、宠妃,你听过哪位后妃有做出这等违背祖宗教诲的事?”
话音未了,太子妃嘴角勾起一笑,笑声依旧无情:“你刚才说的那句‘后悔有用吗’,不如我替你改一下:别指望这宫里会有人来救。本妃不欠你,又为什么要答应你?”
“看来你还是被罚得太少,以至于让你忘乎所以。既然如此,本妃也不能坐视不管,就罚你提铃三日,稍后你自去宫正司领罚。另外,你自己也要反省,一个月内不用再来这里。什么时候再来,本妃会找人通知你。”
“是,卑职,谨记……”
~2~
太子妃已经离去。
偌大一片梨园,青果挂满枝头,桃李橘梨,好不热闹。顾秀那单薄的背影在其间,却孤孤零零……
斜阳投下,梨园边,荐香亭里,有两人安静地看着,已经很久。
“唉……”终于,其中一人叹了一声。
这人便是郑珰,叹过他摇了摇头,似乎很惋惜。他旁边之人,正是太子妃的贴身嬷嬷。少了往日一丝刻板,多了一份沉默。
“如你亲眼所见,明白杂家说的话了吧?”
过了很久,这嬷嬷才开口:“老身只想着娘娘,只要对娘娘有利……”
郑珰转过身,盯着她:“妃娘娘不开窍,你就该劝她。肚子是一回事,这急不来。但是这丫头……”
他指着还跪在树林中的顾秀,“若她真能为殿下所用,那就是娘娘的功劳,你懂这里头学问吗?殿下只会愈发尊重娘娘,就像内阁里的那些老先生。”
“老身不懂……”嬷嬷一脸茫然,“可是,也知道后宫不能干政啊。”
“切!屁话。”郑珰一撇嘴,有些嫌弃她的愚钝,“杂家告诉你的,那丫头可以说一无所知,你说她干了什么政?”
“呃……”
“说不出来?那你为什么要说干政?干不干政是你定的吗?”
“不是。”
“你记着杂家说的,只管跟娘娘去说。当然杂家也会在殿下面前,适时替娘娘美言。要知道,殿下对皇长孙,那可是相当喜欢……”
嬷嬷怫然抬头,愤然道:“郑公公!”
郑珰笑笑,毫不在意:“不过呢,喜欢归喜欢,太上皇还喜欢三殿下呢。”
嬷嬷盯着他,盯了许久,终究还是像个撒了气的球,“唉,老身知道了。”
“娘娘是聪明人,只是暂时不开窍。你告诉她,她自会知道怎么做。”
郑珰说了这句,目光再次转向树林,那里已没了顾秀的身影。
“回去吧,”他又对嬷嬷说,“想必娘娘那里需要人……”
“那老身先告退了。”嬷嬷躬身告辞,离开了荐香亭。
而郑珰依旧立在亭中,直到李恩找来。“爷爷您咋还在啊,小的扶您下来吧?”
他看了眼李恩,问道:“殿下还在忙?”
“嗯,还没用膳呢。”
“走吧,咱们回去……”
~3~
“爷爷,您为啥对那女官那么上心?”
“屁话!杂家是对那个女官上心吗?杂家是对殿下上心!只要她能为殿下所用。”
“哦,原来这样啊。”
“自从你找了那对食,你的傻气简直要傻出天际了!”
“嘿嘿嘿嘿……”
“老子警告你啊,殿下面前少特么乱说话!否则割了你舌头!”
“小的保证,绝对不乱说!”
弘仁殿中,
太子才用了膳,歌舞还未退下。
郑珰指使近内侍奉上新茶,又打发其下去,自己站在一旁。太子只瞟了一眼,继续看歌舞。
直到舞曲奏完,才一挥手,挥退舞姬。然后眼睛瞥向郑珰,问道:“有事?”
郑珰笑眯眯地,先端起茶盏递上,“殿下先喝茶……”
太子接过,啜了一口就欲放下,郑珰又立马替他接过。“殿下,还记得谢家公子那档子事吗?”
“哪档子事啊?”
“就是纳妾那档子啊。”
太子不由转过头看着他,“怎么?他马上就大婚了,还想纳妾?”
“不是不是,”郑珰连忙摆手,“之前闹好大动静那个,后来她不进宫当了女官吗。”
“哦……那又怎样?”
“奴婢瞧着,她挺合适的……”
太子眯起双眼,不说话,只等郑珰继续。“今儿正好在梨园那,瞧见她请求娘娘允许她给您上疏,大概是为了和她一样出身的女子,求一个匠籍。当时奴婢就想,这不挺好吗……”
“匠籍?为什么要求匠籍?”
“她进宫前就是个绝户女,所幸还能以田产立户,但是很多绝户女因为没有田产,只能栖息在居养院中。她祖母在时就开了绣坊收徒,专门教授刺绣,就是让那些无法自存之人有一技傍身,她如果没进宫,估计也是做她祖母做过的事。那些人虽然在居养院,但不等于她们不能养活自己,一个匠籍身份,就能让她们重新过上普通百姓的生活,甚至重新嫁人,生儿育女……”
“孤想知道,她怎么搭上太子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