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的太子妃】
李恩的一番话，
让郑珰脑子里一闪，一下想到那天……
那天太子随口一问，有谁合适去苏州任织局大使？他后来也想过，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东宫里谁合适。既要心向太子，又不能和宫里其他太监有太多瓜葛，尤其邢隆。
郑珰盯着李恩，眼神异常犀利，就像要在他脸上盯出一朵花。他是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个细小表情，以此来断定他有没说谎。
“你认识那女官吗？”
李恩摇了摇头：“说实话，不太熟。知道的都是从我那老太嘴里听到的，她倒是常常夸赞她。”
“难得，说明挺会做人做事。甚至没有先想着去‘偶遇’殿下。”
“小的也觉得是，不过吧，”李恩面有忧虑道，“小的还是担心。毕竟从来没有后宫人敢求于帝王面前，是为平民百姓求一个户籍，这算不算干政啊？干政可是要冒杀头风险的啊。”
“干政……那也要看干的什么政？仁宗时的张皇后还直接辅佐了三位帝王呢，张皇后是不是后宫人？仁宗登基之后，张皇后‘中外政事莫不周知’，是她提出重用贤臣，于经济上休养生息，后人评‘仁宣之治’，张氏出力最多，史家更是称张后为‘女中尧舜’。要说干政，这才是干政。”
“呃……爷爷说的是。可，她只是个女官啊，怎能和先贤后相比？”
郑珰一笑：“你说的也对，自然不能和孝诚皇后相比。可她不也只是基于亲身经历吗？为和她有一样身世的绝户女子而求，杂家倒不认为这是干政。”
对于顾秀，郑珰肯定比李恩多一分了解，她这一路怎么进宫，为什么进宫，都清清楚楚。或许她本人不知，其实她和谢家公子之间的‘瓜’，连太后都清楚。
诚然她是有些‘冤枉’，可没人会觉得她不该进宫，这事本来就没有对错可言。云泥之别的两人，她要答应做了谢公子的妾，是她之幸，进了宫，则是她之命。要是抱着一种谁都欠她的心态，宫里是不会惯着的，只会教她‘做人’的道理。
不过她很‘懂事’，至今安安静静，也没闹出什么幺蛾子，可见是个聪明人。
李恩有些惊讶，似乎没有料到他这样的态度。“听爷爷的口气，还挺支持她向殿下求请？”
郑珰对于她，固然印象颇佳，但不会明说，更不会承认李恩所说的‘支持’。
“诶，此言差矣！杂家可没这么说啊，是你说的。”
“那爷爷的意思？”李恩越发糊涂，“好歹给个准信吧。小的回去也好给自家老太交代。”
“没出息！”郑珰狠狠瞪他一眼，伸手就往他脑门儿上糊去，不等他反应已实实在在地给了个暴栗。
“哎呀！嘶……”李恩后知后觉地捂住脑门，一脸无辜加一脸委屈，“爷勒！小的知错还不行？”
郑珰自然看出他是装的。嘴一撇，不屑道，“咱家只是通过你的嘴，知道了这事，你老实给你对食讲就行。别扯什么支持不支持。懂吗！”
“哎呀！懂懂懂了……”
一个念头渐渐浮出他脑海，要说谁合适当那个织局大使，这顾女官岂不正合适？她是太子妃的人，天然就向着殿下。和宫里其他太监有瓜葛吗？还没听说她结了对食。邢隆就更不可能。
只除了一点，她是个女子。女子为官，史无前例，大使虽然九品，也是领国家俸禄的正经流官。仕途从来都是男人的战场，哪有女子参与的份？若真开女子入仕之先河，恐怕要被天下读书人的唾沫淹死。
郑珰不无惋惜，可又想到殿下，他猜不到殿下的心思，万一……
“唉，看看再说吧。”
～2～
六月十九，大晴。
顾秀如往日，收拾了一些女红用品，来到太子妃的奉宸宫。
一入宫门，阖宫上下全是穿梭忙碌的宫人，忙着整理太子妃出行的仪仗。顾秀不解，妃娘娘今天要出门？没人给她说啊。
带着一丝疑惑，她来到太子妃书房外。有宫女见她，立马进了书房禀报。
稍顷，就听里面有声音传来，“顾秀来了？让她进来……”
这声音是太子妃的，声音里充满了欢愉，顾秀更是丈二和尚了，今儿有喜事难不成？
宫女很快出来，引她入书房。
书房清凉，四个角落里皆置了冰釜，冒着滋滋冷气。顾秀先将手里东西放置一边，然后敛衽，跪下，口中称道，“卑职参见妃娘娘。”行拜礼。
“起来起来，”太子妃见到她十分高兴，连忙让她起身。“今天本妃去慈宁宫。”
顾秀起身，问道：“娘娘，您今天有事，要不卑职下一个逢九日再来教授女红吧？”
“不急，”太子妃笑着摇摇头，“你随本妃一起去慈宁宫，今天太后娘娘设宴赏花。”
“赏花？夏日里？”
“对啊，慈宁花园里种了许多茉莉、栀子、芙蓉，这几日开得正好。另外还有好大一片湖莲，太后最喜鲜莲子汤，一早就命人剖了新鲜莲子熬汤。对了，她还喜欢用新鲜西瓜子加盐焙熟，然后边看戏边嗑瓜子，可有趣了。”
顾秀一听却没多大兴趣，莲子汤和焙瓜子都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东西，她从小就吃，有啥稀奇？不过太子妃都这样说了，她只有一同前往。
慈宁宫她至今记得，第一次听女训而被罚提铃就在那里。慈宁花园在慈宁宫以南，从永康左门入，再入长信门，直抵花园入口，揽胜门。
入此门北望是一片琼楼玉宇，以南才是花园，莳花栽树，叠石凿池。池中有临溪亭，与北边咸若馆两两相对，还有翠芳亭、绿云亭各踞东西。
临溪亭建在池中一座券孔石桥上，进深、面阔各是三间，四角攒尖顶，琉璃黄瓦绿剪边，四面明间开门，临水两侧设有扶栏，亭南出阶，可观池中的鱼莲。
池畔环以汉白玉望柱栏板，栏下还有丛丛簇簇的芙蓉花。芙蓉最宜临水栽种，此景正如诗中云——水边无数木芙蓉，露染胭脂色未浓。正似美人初醉着，强抬青镜欲妆慵。
太后娘娘设的宴就在临溪亭中，其东西的翠芳、绿云二亭也设了几桌，则为顾秀这样的随侍所设。亭的南北还有花坛两座，如今都改成小小氍毹，两边各自搬演着不同的剧目，人在临溪亭中，可两边换着欣赏。
夏日炎炎里，水中亭榭都是避暑佳处，只要置一顶冰鉴，然后吃着清凉爽口的食物已是很惬意。再听着小曲，赏着水中池畔的花儿，清风一吹，还有茉莉的清香萦绕……
顾秀已尝遍今日席上的果碟菜品，每一道都不错，尤其那鲜莲子汤。正想再要一碗，忽听席上一阵骚动，“快看！来了来了……”
她抬头望了一圈，见席上众人皆往一处回头，她也随着瞧去，“讶！”
一个熟悉的身影，一下蹦入眼帘，忍不住惊呼，“咦？是满贵？”
再回头瞧那一众人的模样，无不是脸犯花痴，口水都快趟了下来。
顾秀大无语，至于吗？不就是长得俊点，高大点……
满贵从揽胜门入，手托着瓷钵，身后跟着一列同样手捧器皿的小宦官，往临溪亭去。慈宁花园以南永安门外，红墙之内，就是宫里的外膳房所在，满贵是厨子，今日宴席菜品就出自外膳房。
翠芳、绿云二亭稍南，满贵从入口入，视线并不会往这边来。顾秀冷眼瞧这一众花痴女，嘴一撇，他都不会往这边瞧，看看就得了，至于这么花痴吗？
不过，知道今日这席是满贵主厨后，她便更要多吃一点，别的不说，他厨艺是顶好的。
两个氍毹，离二亭最近的这个，正搬演《十错认春灯谜记》，是出幽默戏。全本三十六出，可第三十六出之后，还有一出闰三十六出，作者是用足了心思幽默，就好似润年闰月，这戏也有闰出闰折。因为是点戏，席间偏有人就点了这第闰三十六出。
直唱到结尾处，下场诗一出——“不开口笑是痴人。”
“哈哈，哈哈哈……”
席间笑声骤起。顾秀正揉着肚子，猛一惊，连忙抬头一望，也跟着笑两声，“哈哈……”都不知笑什么。
恰此时有婢女来找她说娘娘要回宫，还好她已吃饱喝足，也就顺势起身离去。
回宫路上，顾秀跟在太子妃板轿旁，因为太过安静，她用眼角余光去打量，只觉得今天的太子妃‘怪怪’的。从早上一来就有这种感觉，却说不出怪在哪里。
返回端本宫，太子妃没急着回奉宸宫，而是让仪仗停在了梨园。
太子妃下了板轿，随即吩咐道：“顾秀留下，其余人先下去。”
待侍从都离开，又对顾秀说，“随我走走。”
“是，”顾秀自然应下。
梨园里并非只有梨树，桃李橘梨，很多都结了果子。果子还很青涩，顾秀随手摘了一个，拿在手里把玩。
在陪着走过一段园中路后，太子妃忽然道，“顾秀……”
“嗯？妃娘娘？”顾秀很快回应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