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奏请要钱】
“这么说,这人很可能就是十年前那群打行的人?”
可是单凭这份情报,他还不能完全判断,如果有事实加以佐证最好。“但,找谁问呢?”
他先想到一人,苏州府的海防同知。又看了看时辰,已是日中时分,想到自己才回来,尚未午饭,不如未时再去找人。
主意拿定,重新封好信封,放回原处,吹了蜡烛走出书房。回到了院中,见夫人还在,他想起回来时的遭遇,脸色变得不太好。
“夫人,”他叫住正忙碌的杜夫人,“听我说……”
“怎么,家具有什么问题?”杜夫人一听颇为紧张,“是不是我不该收啊?”
“呵呵,不是这个。”杜芝宝知道夫人误会了,连忙解释,“家具收了就收了吧。我是想说其他的。”
“哦,好。我听着。”
“最近你和小宝暂时都不要出门,如果有事确要出门,就让婆子去办。还有,近期也不要招下人进后宅,缺人手的话,就忍忍,过些时候再说。”
杜夫人看着他,眼里闪过疑问,“是不是有事发生?”
“先不要问,记住我的话就行。”杜芝宝并没给出更多解释,只是语气凝重地重复,“切记!”
杜夫人只有点头:“好,我知道了。”
天气渐渐闷热,
午膳过后,杜夫人领着小宝回房午休。
杜芝宝抬头看了看,昏昏的日头挂在天上,朦朦胧胧,像披了一层纱。这时节,江南已经进入主汛期,一月之中下雨天数渐多,而且每次几乎都是大雨级别。
他心中隐隐有担心,南方河湖众多,防洪是重中之重,若是稍有处置不当,首当其冲受损失的,必是苏州赖以为生的丝织业。
他又想起初来时,那个耆老所说的‘祥瑞’,他倒宁愿他的到来真是祥瑞……
从后宅返回衙门,书房里还没坐下,就吩咐人去找海防同知,来他书房一晤。顺道又让书吏取来最新一期的邸报。
邸报很快取来,上面果然有一条兵部覆奏的消息。虽是汰革军兵数量,但常、镇二府仍保留设有重兵,二府海防同知兼理清军事。上从之。常州海防同知驻扎江阴,就近防御海盗、盐徒,但若其东南太湖区域有湖盗发生,常州海防同知需加以剿捕。
“诶!”杜芝宝忽然想到一主意,“我移咨常府询问不就得了?”
想到就做,他取来草纸,自己先打腹稿,很快一篇成文,稍作修改,便誊写在正式的公文纸上。咨文写好封好,再交与承发科发出。
刚送出咨文,又有人来禀,海防同知已在书房外等候。
“快请进来。”杜芝宝吩咐道。来得正好。
海防同知进了书房,两人遂闭门会晤。一个时辰方重新开门,已是杜芝宝笑着送客到门口。二人互揖道别,待目送其离开,才转身回去。
海防同知办理军务,且又掌管兵饷钱粮。
他说了几件事,其中就有前年常州知府和宜兴知县报,有凶党一伙驾船十只,往来湖中劫掠商民。这让杜芝宝更有种本能的笃定,‘凶党’就是情报上所谓的湖寇。只要常府的咨文送来,一对比就知。
他送走海防同知后,再招游击将军来府。杜芝宝直截了当将情报告诉了他,游击将军也提到一人。
“西山的甪头巡检司,管辖西洞庭及湖面,最早因为御倭,在大胜、元山、石公、龟山和圻村都设了分寨,后来有些寨子塌圮损坏,还有一二个寨子至今尚在。卑职同巡检官暴韬颇为熟稔,他应该是最清楚湖寇水匪的情况。”
杜芝宝精神为之一振,“哦,是吗?那明日让他来一趟府衙,你看怎样?”
“应该可以,不如卑职就亲自去一趟?”
“好,你去吧。本官就在此等候……”
~2~
第二天一早,
杜芝宝就收到了承发科送来的常府回咨。他惊讶于回复之迅速,看过咨文后更是惊讶,而且兴奋,果然印证了他的直觉就是对的。咨文上有数次提到了湖寇高滛的名字,而且不止他一人,其同伙还有周润三和马良才等。
另又附上苏松常镇兵备副使,和江南副总兵的最新揭报:宜兴盗势散而复聚,议掣吴松、刘河等营官兵分道入湖,相机防剿。并且副总兵已到过附近的府县设法访缉,看到太湖实为萑苻渊薮……
“萑苻渊薮?就是说,假如湖寇驾船隐匿,亦是相当容易,而且还很难被发现?”
杜芝宝简直想仰天大笑,真是瞌睡来了有人递枕头,就这么巧!而甪头巡检司巡检暴韬的到来,就像给他送来一颗定心丸似的。
“暴巡检,你说说你知道的情况吧。”
暴韬回道:“甪头巡司自宋时就有,最初管辖东西两山,因东山去西山辽绝,相顾甚难,故后来才有东山巡司。东山居民稠密,以商贾为业,重利而轻生,一遇寇警合山之人便全部出动,并不赖官兵,自能抗御。而今已有的兵哨、营、寨者有八;司马哨、梁山哨,南有渡船营,东有北湖口,西有长圻寨,东北烽圻哨,西北园哨,西南烽山营。都各有耆民统之,也有乡兵常年训练。”
“你的意思,湖盗未必会选择东山隐匿,更大可能就在洞庭西北一带?”
“卑职正是这个意思,可以缩小范围。我们的船最好伪装成商船,高滛这伙人最爱劫掠商民。”
杜芝宝这下是真吃下了定心丸,想来剿灭水匪的目标已为时不远。稍后他送走了暴韬,又回到案前,提笔给巡抚郦长揖写信告知情况,并催请他尽早上奏南京兵部。
当然事还没完,接下来,他还要挖空心思想钱从哪儿搞?
既然脏罚银不能动,确实有些惋惜,脏罚银又名开纳事例银,往往是最先动用的银子,实在不敷才会考虑其他银两。
其他银两就有库银、关税银、工部四司料价银、户部借支银,此外还有南直隶的长芦盐课银、减兵扣省银、变易书院银、江西协济银、漕粮改折银、匠班银、麻铁银等。
这些东拼西凑的银子,原本以往都是移作加派织造之用,理论上当然也可用作剿匪的粮饷,假如真缺饷银的话。只不过需要奏请。
要钱是门技术活,他想要不先狮子大张口,实在行不通再退一万步……杜芝宝思量好久,决定先上疏奏请京城,然后再给太子写封密奏,如实交代,然后哭穷。
他想起夫人说的一句话,‘有困难找殿下’:“嗯,其实说得还挺对的……”
他打定了主意,然后用了整整一下午的时间,榨干文思写好两份奏疏。一份投驿递送京城,一份先送南京内府衙门都知监,由太子指定信任的人,亲自快马陆行回京,送到东宫郑珰手上。
当做完这些,杜芝宝心想总算可以稍稍歇口气了。
可还没离开书房,推官就黑着脸找到他。
杜芝宝一瞧,连忙询问:“怎么?”
推官忍着一脸怒气道:“就那李老实,不知从哪冒出一群人,说是他家属,已向长洲县衙提起诉讼,反告原告想‘借尸图赖’。”
“哼!”杜芝宝冷笑一声。果然不出所料……
~3~
五月下旬,
太子得一麟儿,本来十分欣喜。才一诞生就奏报了太上皇,毕竟是长孙,第二天太上皇谕内阁,因皇长孙出生,故喜事赏用,因宫帑缺乏,取太仓、光禄寺银共十万两。
太子也赏了内阁诸辅臣,有大红云纻丝,银抹金脚花等物。第三天,又遣成国公、恭顺侯、彰武伯等人祭告郊庙、社稷。太子本人也御文华殿,接受百官称贺。并升了许才人位份,同日还奏请加封其哥哥为锦衣卫带俸指挥。
直到第四天,他收到了杜芝宝的密奏。
太子单手支起下巴,眼睛始终没有离开那份密奏,仿佛陷入一种意味不明的思考。
郑伴伴看在眼里,似乎也猜到殿下所谓何事‘烦恼’。“殿下,想来这份密奏也是赶巧了。”
“呵呵,”太子默然半晌,终于笑了声。“是啊,孤知道。也就他的‘贺礼’最特别,十万两……让孤觉得用十万两作赏用,都铺张浪费了。该拿这十万两来剿太湖水匪。”
“瞧您说得!”郑伴伴并不同意,“十万两那都是太上皇赏的,怎么就铺张浪费了?殿下您当初诞生,那赏用可是这个的三倍呢。奴婢都觉得皇长孙挺亏的。”
太子并没继续这个话题,只是将注意转到杜芝宝那里。“你说这杜芝宝为何执着于剿匪?”
郑伴想了想,回道:“奴婢说不好,觉得他这么做还是为了百姓吧,毕竟新官上任,总要烧几把火。而且假如信上所言非虚,那邢隆确实有管束不利之责。”
太子呵呵一笑:“你只说了一点,但没说到最重要的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