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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谒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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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湖剿匪的难度,不可谓不大,

    但是杜芝宝有信心说服应天巡抚郦长揖。再说才抄没了百万两脏银,正在入库,粮饷肯定也有着落。

    一个小小的九品官,居然家中藏有百万银两,这的确够匪夷所思,足以震惊东南。杜芝宝在面见游击将军的第二天,就去了巡抚衙门。带着百万账簿和画押的证词。

    巡抚衙门在南宫坊,门前一条路上,辟有东西二坊,一曰‘保障东南’,一曰‘澄清畿佃’。杜芝宝在辕门外下了轿,这辕门东西为廊,乃官厅诸房,牙兵及坐营中军厅等。

    杜芝宝直入辕门,于大门外稍作停留,门前立有门旗,用黄布贴了‘军门’二字。他整理好官服,抬脚入中门,延入后堂,巡抚郦长揖已在此等候。

    他这趟虽然有事而来,但也是初次谒见。杜芝宝于西面,躬身举手行揖礼,郦长揖抱拳回了礼,道声,“请。”

    两人随即来到堂中,“请坐,”郦长揖指着一排座椅说。自己则上座,杜芝宝坐于下首。

    稍后有人奉上香茗,郦长揖说了几句官面话做开场,就捧起香茗啜了一口,杜芝宝也跟着捧起茶盏,啜了一口,放下。

    然后清了清嗓子:“下官今日前来,有要事需向抚台大人禀明。”

    “哦?”郦长揖神情依旧,只用一双老辣的眼,上下打量着他,“何事?”语气也依旧。

    杜芝宝有那么一瞬恍惚,忽然觉得这位抚台大人似乎什么都知道,就等着他来告诉他。“呃,是关于织局的李老实,下官已经审过了……”

    “说来听听。”

    “是。”杜芝宝简明扼要地讲了一遍,狱中审案的经过,以及游击将军抄家的来龙去脉,讲完后,再拿出账本及供词,双手奉上。

    郦长揖接过,随即看了起来。杜芝宝注意到他的脸色渐渐变了,心中一笑,看来这次拜访时机还是选的不错。他之所以这么肯定,多缘自十年前那位倒霉的应天巡抚。

    当时皇上,如今的太上皇,对于那位巡抚的处置不可谓不重,巡抚是谁?封疆大吏。皇上说抹就抹,一点不留情面,贬为平民就算了,调边方杂职就是羞辱。这很难不让人猜到是邢隆之故。

    邢隆自潜邸时就跟着的太上皇,信任有加,他的一句话就能让一个封疆大吏颜面尽扫。当时朝野的文武百官就无有不同情之人。兔死狐悲,芝焚蕙叹,做臣子的有几个是不寒心?

    话又话说回来,十年前,苏州城的访行打行已经猖獗至此。就好比人身上长毒疮,一次不拔除干净必会再犯,除非下狠心挖肉剔骨,方可无后患之忧。

    郦长揖终于抬起头来,看着杜芝宝,“这李老实果真是当年的漏网之鱼?你又怎能肯定,那群人最后都没入太湖做了水匪?”

    杜芝宝回道:“实话实说,下官提审李老实正好他烟瘾发作,故而就利用这机会让他全部交代了。如以后还要提审,他只要清醒,未必不会推翻供词,此其一。其二,当年主使之人一直没有落网,假设就是当了水匪,水匪不兴风作浪怎么混?近年太湖匪患,只要查一查与三府有关的水匪湖盗劫掠百姓的案子,就不难看出端倪。”

    “固然有理,但还是有欠妥之处。”郦长揖认真聆听之后,又道,“一是范围太大,几乎没有具体目标,剿匪,匪是谁?就算明确知道,是不是真有参与十年前城中那次暴乱?

    “二是这个李老实,应该是个难缠之人,三司会审是跑不了的,你能保证他会审时不当场翻供,并指责你严刑逼供?若是这样,则对你十分不利,你不会不清楚吧?”

    杜芝宝答:“下官如何不知?可就是想要这个李老实去死!他不死,苏州半城机户就不得安宁;他不死,就会年年都有那样的悲剧发生,下官不得以。访行打行势力之盛,可见一斑,刑司礼要怎么报复下官,这不是下官能掌控的。事,总要有人去做,那就赌上自己的仕途官身好了。”

    “唉!”郦长揖不由得感叹一声,“你有这决心,本官很是佩服。只不过……还需向你表明本官的态度,首先抄没的百万银两必须上缴,一分也不能留在此地。所以你说粮饷问题,另想他法。

    “其次,本官并不反对剿匪,但你还需要更多的情报、消息做依据支撑。兵部覆南京都御史之奏,有意汰革水陆军兵量,说是‘万非得已,今地方稍宁’,这样可岁省粮费八万有奇。你突然提出要剿太湖水匪,若是没有更具说服力的说辞,恐怕兵部那里不会同意。

    “第三,关于李老实这人,最好是有更多更全的证据。只有铁证如山,才能证明你手上这份证词是确凿的,而且没有严刑逼供,否则就极容易被他翻盘。”

    杜芝宝暗想,兵部的覆奏他还没看到,是最近的?看来回去得找人来问问……

    “大人说的极是,下官会慎重考虑。”他只有这样回郦长揖。

    作为巡抚,态度确实已相当清楚,无需多言。杜芝宝又讲了一些钱粮方面的安排,诸如今年织造的坐派等,大意就是钱很紧张,并想再次说服,希望能存留部分脏银,来缓解一下财政紧张。

    可郦长揖坚决摇头,还劝道:“本官也知道你的难处,可也是为你好。毕竟你新来,不清楚刑司礼在东南的影响。他若讲这笔钱就是孝敬皇上的,本官还真不好说不给的话。你清楚吧?”

    话说到这份上,杜芝宝知道是不可能了,遂打消了截流脏银的念头,等再想其他法子。两人说完了公事,稍后又闲聊几句,杜芝宝便起身告辞。

    离开巡抚衙门回织里桥,这一路上,总有闲人忽然出现,要么在官轿前后,要么突然欺近,最后都被差役驱赶。官轿四面有小窗,杜芝宝在轿里看得清清楚楚,一下警觉起来。

    十年前那位巡抚的遭遇,又渐渐浮现心头。那案子影响甚大,他还专门找来那时的邸报研究过,不可能想不到是因李老实之故,或者更确切地说,因那百万脏银之故。

    还好是惊无险。回到府衙他先去了后宅,一踏进垂花门,眼前一片杂乱,杜芝宝奇怪,找夫人问道,“不是都收拾好了吗?怎么又这么乱?”

    “这个呀……”夫人见这一片杂乱,回他说,“本来是收拾好的。记得之前帮着我们搬大件到府上的那群人不?就是船上那群人,那个熊朝奉?”

    “记得,怎么了?”

    “他们今天又送来一套桌案椅子,我看都是上好的木材。说是因为咱们托运的部分家具有泡过水,特别过意不去,所以送上新的一套,算做赔礼。我倒觉得没什么,都能用的。可他们执意要送,说送都送来了,没有再拿回去的道理。我没法,只有收下。”

    “是吗?”杜芝宝渐渐眯起一双眼,这理由根本站不住,很牵强。“这套桌椅你放哪里的?”

    杜夫人一瞧他变了脸色,不由紧张起来,“怎么,哪里不对?我就把书房里旧的那套换了。”

    “呵呵,不是,”杜芝宝不想夫人担心,语气轻松道,“没有什么,就是问一下而已。我去看看吧……”说完径直去了书房。

    一进书房,就瞧见一套崭新的桌案、椅子,十分打眼。紫檀夹头榫的画案、桌案各一张,紫檀高背南官帽椅一对。杜芝宝用手轻抚,用料真扎实……

    莫说木料,一看就是苏工,价值不菲。可杜芝宝总觉得哪里不对,那熊二显然没有专门给他留话,但不可能莫名其妙地送来一套昂贵家具……难道还留下了什么没被发现?

    他越想越有可能,手再次轻轻抚过,不放过每一个细节,终于在桌案下发现一个隐藏极深的抽屉,拉开一看却是空的。他并不气馁,继续探索,最后在抽屉内侧顶部摸到一封信一样的东西。

    杜芝宝微微一笑,取出来,果然是信。没有抬头署名,只有‘请启’二字。

    “搞这么神秘,为哪般?”杜芝宝不解,还是抽出里面信纸。官帽椅前坐下,点亮桌上的蜡烛,然后快速浏览。

    “呵呵……”信不长,很快看完,他笑呵呵放下信纸,脸上显出满意。只是才过片刻,却渐渐蹙起了眉头。

    “这个吴姓主家到底什么来头?”他至今不知其全名,越琢磨越不对味,难不成这人是在他身边放了一只眼睛,随时随地都在监视他?要不怎么会前脚跟巡抚说起剿水匪,后脚他就送来了情报?

    “还真是及时雨。”这纸上写的正是他急需的情报——据传常州有湖寇,为首名高滛(yin),欲劫掠往来商民。十年前并无此江洋盗贼,近年聚伙为盗……

    “十年前并无此人?”杜芝宝口中喃喃,“这么说,这人很可能就是十年前苏州城里焚毁公廨,冲击巡抚衙门的那伙打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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