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会来了】
五月宫中喜事不断,
先有皇后千秋,后有太子喜得麟儿。
若是要形容这个五月,那么有一个词可以贯穿始终,即喜庆。
可也有例外,惟太子妃所居的奉宸宫,跟喜庆丝毫不沾边儿。上至嬷嬷,下至宫女,无不缄口不提半句殿下长子如何。大家都认为现在太子妃内心肯定焦灼不安,为了不让娘娘伤心,连走路说话都小心翼翼。
五月最后一天,崇万帝在皇极殿诏告天下皇长孙诞生——皇天锡祐,列圣垂休,今年五月二十一日皇长孙生,系太子良媛许氏出。上副西宫圣母忧勤之念,下慰四海臣民仰戴之情……并于六月初一昧爽以前,官吏军民人等,除谋反、谋逆、弑杀父母等罪外,其余已发觉未发觉、已结证未结证,罪无大小,咸赦除之……
恩荫三品以上京官子弟入国子监读书,蠲免各地自崇万三十、三一、三二年所欠钱粮赋税等……
此诏一颁,想必四海欢腾。但,有人就未必欢腾得起来。
进入六月,开头下了几场雨,
直到六月初六,天气放晴,却转为蒸溽。
临近东华门的古今通籍库系印绶监掌,内存有古今君臣画像、符券、典簿等,通常会选这日进行晒晾,一如皇史宬例。东宫司经局也在今天晒晾经史子集、制典和图书刊辑之类。
六月庚午,入伏,太子日常办公移到了弘仁殿。
杜芝宝的密奏还在,可太子似乎陷入两难。清纪郎王魁眼见殿下眉头深锁,揣摩心思,想来还是为了他的密奏之事。
“殿下……”王魁选了几本已落好底簿的奏章,走到桌案前,放在太子手边。“兵部覆奏应天巡抚郦长揖太湖剿匪一事,内阁皇上那边都已过了。只是……”
太子抬起头注视他,等着下句。
“户部没答应借支银子,因为苏州去前年已经借支米草布折等银,共计十五万两,松江府还借了五万三千九百两,另外浙江龙袍借支最多,历年加起来有近三十万两。户部说了,都是借及漕库,名虽云借,几时办还,究归朘削闾閻,最终还是无法归还。所以今年一概不借。”
太子都不等他说完话,就长长叹了一口气,身体往后一靠,懒懒散散地倚著搭脑。“孤猜户部最终给出的建议是加派徭役,或者直接摊到田亩上对吧?”
“殿下竟能猜到?真是英明神武。”
“哼!”太子没好气道,“户部历来如此。”
“这恐怕让杜知府会很难抉择,毕竟新官上任,肯定希望先做些成绩出来,才好立威。”
“孤能给他办的都办了,至于粮饷问题嘛,只有他自己想办法了。”
“其实换作下官,也是主张剿匪的,所以臣会支持杜知府。”
“哦,是吗?”太子眄一眼,笑了笑,“你倒说说为何。”似乎颇有兴致听。
“这就不得不提大赦天下,那个被抓的大使,实为督织,是邢隆的参随,如今遇大赦,他恐怕不等审问就会被放出来,回到织染局继续督织。所以问题根源就在织局该归谁管?邢隆将苏州事务全交给参随打理,他只偶尔来一趟……
“但是,谁都知道督织贪婪成性,祸害无穷。这样长此以往,不但令有司供给繁苦,民间更是大扰,最终就是民力告匮,杼轴皆空。什么都空了,谁还上苏州去买绫罗绸缎?不买卖又哪来利润?没有利润的事,机户会干?机户不干,百姓就没生息,没生息又怎么上缴赋税?到头来徒添流民罢了……
“织局归地方有司就不一样,虽然免不了克扣工价,但总体来说,还是对机户有利。我猜杜知府当下执政的重点,一是稳定机户,基本就能稳定税收,只要税收稳定,不随意增加,那民心就能稳定。二是要让织局回归有司,不能再让内监宦官督织。所以殿下,得另让个人去当织染局大使,而且这个人不能跟邢隆有任何关系。至于他那个亲信参随,想必杜知府剿匪的原因之一就在此人,顺便再替十年前的冤案平反。”
“你觉得谁去当比较合适?还不能跟邢隆有关系。”
“呃?咳咳,”王魁咧嘴笑笑,“殿下,这个卑职就不知道了。九品大使官太小了……要不,看看殿下身边有合适的人选不?”
“孤身边?孤身边的人除了你们,就是东宫近侍。你们谁愿意去?东宫近侍不也是宦官,跟邢隆有啥区别?”
殿内闷热,两人只说了一会话,汗就跟着流。
太子有些烦躁,扯开衣领,伸手去拿案上的茶盏,里面的茶水却是热的,他一摸又放下。正想喊人换茶,郑伴伴就领着人抬一鼎冰釜进来殿中。
“殿下,这是冰镇过的西瓜葡萄,奴婢端来给您解解暑。”
“正好,端上来,”太子一见立马吩咐。又看看王魁,“你也用些吧,祛祛暑气。”
“多谢殿下赏赐,”王魁欣然谢过。他穿的官服好几层,也热。
西瓜有切好的,冰镇过的吃着就是舒服。太子连吃了不少才停嘴,擦干净手,然后吩咐郑伴,“给太子妃那里送去,顺道给其他几宫也送点,许氏那里……算了,她还在月子里。”
“是,”郑伴回道,“奴婢方才已给娘娘送去了,其他宫都是各送了一筐。若是想冰镇,奴婢就再差人送些冰块去。”
“恩,你看着办吧。”
这样一打岔,方才两人的谈论已无法继续。王魁饱吃一顿冰镇西瓜后,就退了下去,出恭放水……
~2~
“娘娘,殿下让人送来了冰镇西瓜,您可要用些?”
奉宸宫的大宫女,指挥两婢女抬着冰釜进了大殿西侧书房。
太子妃在书房里,手拿绣绷,正穿针引线,一针一针竟十分专注。绣的是顾秀替她描的牵牛花,在绣绷上已见模样,还配有题诗:
——秋来晚清凉,酣睡不能起。为看牵牛花,摄衣行露水。
——但恐日光出,憔悴便不美。观花一小事,顾乃及时耳。
牵牛花又名朝颜,花期极短。此诗寓意‘观花需及时’,即生命短暂,及时览之。
而且,绣工看起来着实不差。
也不知太子妃坐了多久,大宫女见之,不由暗暗叹气,可是面上却没有半分表露。
“娘娘,久坐伤身,天气也热,您要不用些冰镇西瓜?解解暑气再继续。”
半晌,太子妃才有回应,“不急,等我收了这针。”
“哦,那……婢子先命人放下吧。”
大宫女只得先让人放下冰釜,再打发了她们出去,自己留下。
书房静谧,缭以阵阵幽香,是清新的花香,却不见烟气撩动。绿窗半启,窗外竹影萧疏,鸟声伴着蝉鸣,有些聒噪,却更衬得房内幽静,稍有微风便清凉满楹。
冰釜冒着滋滋冷气,大宫女瞧得入了神,未察觉太子妃已经放下绣绷,站起身来。
“对了,今天十几了?”
“嗯?”大宫女听到声音方才一惊,“哦,是六月十六。”
“还有三天啊……”
“三天?哦……”大宫女迟疑,很快反应过来,原来说的是顾掌制来的日子。
~3~
热。
偌大的机房就像一个蒸笼,
吱吱嘎嘎的机杼声,和着扣框打纬的撞击,每撞一下,心里的烦躁就多一分。这样恶劣的环境下还在劳作的人,也只有服劳于宫里的各式匠人。
顾秀也是服劳,可她们女官的待遇是除了娘娘之外,在后宫里数最好的。但是她只要六尚局没有安排,依旧常常来织造堂,就像她也是服役匠人一样。如今还跟了师傅学,就是潞安府那位替儿子进宫服役的妇人。
日入时分,顾秀离开织染堂,
此时暑气还未散去,只是阳光不再炙热。
她在云机庙外乘上宫轿回宫中,玄武门就下了轿,步行入宫,来到北上横街转向西行,一直到怀公门才停下。
门依然虚掩,她想也没想就推门而入。“满贵叔……我来了……”
稍等了片刻,就听见那屋中有人应道,“进来……”
“好!”顾秀答应着。跨过怀公桥,很快来到屋外。
大门敞开,一眼就能瞧见满贵忙碌的身影,自然又是忙着弄吃的。
有些日子没见,乍一见到,顾秀还满心高兴,“满贵叔,好久不见,身子骨还好?”
满贵却翻个白眼,没好气回道:“你这语气,就像我已经七老八十了。”
“哈哈哈!”顾秀笑得开心,“那请问贵叔,您今年贵庚?要不以后叫您一声贵哥?”
“三十四,管你叫什么!叫爷爷也行。”满贵故意不耐烦,其实眼里有的也是笑意。
“有茶水吗?我渴死了。”
满贵一努嘴,朝向屋中方桌,“呐,都凉在那儿的。”
顾秀也不客气,走到桌前,见是一茶缸晾凉的茶,端起一阵猛灌,喝饱了才放下。一揩嘴,又顺势抄起蒲扇,坐下来慢慢扇。
“又弄什么好吃的了?”
“简单,炖了一锅绿豆排骨汤,清炒银苗菜,凉拌马齿苋。”
“呀!多久开饭?有点饿了。”
“马上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