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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抵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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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爱、恨、失去、痛苦、爱而不得、得而复失……这些就是情感。有情才有感觉。”

    “不不不,”顾秀摇头,并不认同。“妃娘娘,恕我直言,您似乎混淆的一些概念。我能感觉到一个人,比如他是怎样一个人,也不用爱上他呀。”

    太子妃笑了笑,淡淡说道:“只能说你还没遇见令你情动之人,碰见了,动情了,才知道情的美好。要不然那些才子佳人的戏码,又怎么吸引人呢?”

    “可这和理解陈老莲的画有何关系?”

    太子妃不理会,起身走到月洞门旁,看着亭外风景,余光却瞥向踏跺旁那株含苞待放的牵牛花。

    “陈章侯年轻时画过《读骚图》,和老年画的那幅完全不一样。他在第一幅跋文里有写——‘风季辄去琴作激楚声,每相视,四目莹莹然,耳畔有寥天孤鹤之感’。之后又有了十二幅白描人物的九歌图,那是他眼中有‘莹莹然’性灵之光时的领悟……

    “尽管世人说他得道于龙眠,但无人会说他仿的就是李龙眠,他画《九歌图》完全是他陈章候,而非李龙眠。如果不是他满怀感情,又怎能画出那样的屈子行吟?心中有情才使他才情横溢,反过来他的才情所付,皆为了心中之情。就如他元妻去世,他一边作诗悼念亡妻,一边又不断地寻求美色……”

    太子妃转过身来看着顾秀,笑了笑:“我能理解,他对这二者都是满怀真情,包括对他后来的继妻。他的真情成就了他,而非什么天赋异禀,如果你多看几幅他的画作你就懂,他的画其实都在塑造‘自我’,都在他眼中‘莹莹然’时的真情流露……

    “你说你没有感觉那是肯定的,你无法下针,因为你心中没有他那样的情。即便你能一丝不差地绣出来,那也只是陈老莲而非你顾九英。人的天分要靠情去滋养,才能开出美丽的花,但情也是世俗和功利的,他梦想‘越水吴山,石琴自抚,佛国仙居,松云闲伫’这样的自由自在,和他怕死而羞愧避世一样,是一体两面……

    “所以他痛苦,人要想有真正的自由,必定要承受比常人更多的痛苦,因为痛苦与自由一样宽广。”

    顾秀看着她,眼中莹莹然,却未知心中作何心思。

    太子妃轻轻叹了一声,道:“其实人吧,有时候,你内心越痛苦,反而越超脱向自由。就拿陈老莲作比方,他的一生,可谓一直活在为自由的痛苦之中。”

    顾秀渐渐垂下了头,默然站立。太子妃明白她是明白了,“哪天你要是能将那本《章侯笔墨方册》拿到我面前来,我完全相信,那绝对是一幅惊世绝艳的杰作。说真的,我还真有些期待……”

    当说出了这番话,太子妃也不禁暗问自己,她真是期待她的杰作,还是缅怀曾经想当女将军的她?

    不过,她知道她是回不去了……

    ~2~

    四月最后一天,

    杜芝宝即将抵达天下一二等繁华之地的苏州阊门。

    这一路的辛苦,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想,旅途中的各种水土不服,也让他形销骨立,面藜削瘦。

    船已停靠在浒墅,大件行李什么的都暂时不动,他们一家又换了一艘楼船,先到阊门外的接官亭暂驻。

    接官亭在普安桥西,算城外的一个驿站,只是没有馆夫和驿马,但有一个门子。通常,新官到任并不直接入城,要在离城二三十里处而止。先令人进城报府衙礼房吏,告知官属及父老等人出城来会。另派人洒扫合祀神祗庙宇、备牲醴祭仪等,而官员本人也需在城外停留三天,进行斋戒。第四天才进城。

    杜芝宝先把家眷安顿在接官亭里住下,这一路他是各种的水土不服,他夫人也不遑多让。两个大人成了病秧子,小宝反倒啥事没有,依旧精力旺盛。

    “爹爹,咱们为什么不能进城住啊?”

    杜芝宝虽然不适,还是耐心解释道:“因为新官入境,乃士民观德之始,凡百举动不可不慎呐。”

    “懂了,爹爹身为父母官,要给百姓先留下一个好印象是吧?”

    “那是啊。”杜芝宝有诸多事要处理,所以耐心回答几个问题之后,又道,“小宝啊,你和你娘先休息吧,爹爹这里还有好多事要做,恐怕顾及不到你们。”

    小宝点点头,十分懂事:“知道了,爹爹。”她眼珠一转,又拉住他的胳膊,仰起头,“爹爹,您真要斋戒啊?”

    “是啊,难道还假的不成?”杜芝宝笑着回她。

    “呃,小宝的意思……”她忽然拽住他的袖子,凑近了压低声音道,“爹爹,要不小宝偷偷给您送肉来吃?您都瘦了,得补补,不能老吃素。”

    杜芝宝没想到女儿这么体贴他,心里顿时暖暖的,仿佛一身疲惫也立马消失了。“谢谢小宝,但是爹爹得按规矩来,不能由着性子。”

    “哎,那好吧。”小宝只得叹气。

    稍后,杜芝宝就换上官服出了门。带了两个人跟在身边。

    他先来到大堂,这里已聚集了老少十数人,似听到有人提醒,皆回头。杜芝宝踏进大堂那刻,这十数人纷纷涌上前来迎接。

    领头者是府吏,身着青色吏员服,头戴吏巾,躬腰惴惴道,“老爷,恕小的该死。本想遣人一起去浒墅迎接,没想到老爷已经到了接官亭。”

    杜芝宝微微一笑道:“无妨,倒也不麻烦。”他一行说,一行走到堂上正位坐下,然后抬眼扫过这十数人,大致辨认一下。

    或许杜芝宝态度温和,府吏方才还惴惴不安,这会儿似乎面上一松。他朝身后这群人招呼,“来,大伙先跪下给老爷行个礼。”

    杜芝宝掸了掸官服袍摆,挺起腰杆坐正,受了他们跪礼,“都起来说话吧。”

    众人谢过起身,府吏先开口自报家门,再逐一介绍来者。这群人中有各县的父老,本地名士所差代表,一一介绍之后,杜芝宝也说了两句开场话,算是彼此见过了。

    其中有一耆老,貌似年纪已不小,许是想把关系拉近些,他声情并茂地说了一通。只是口音太重,杜芝宝只猜出一两分意思,大概是说什么祥瑞。

    府吏会察颜观色,笑着替他解释,“老爷,他说今春雨水比去年多,太湖水都涨了两尺,大伙一直揪着心。月初还霪雨不断,生怕坏了桑蚕,伤了禾稼……”

    “那现在如何?”杜芝宝一听,十分关心。

    “万幸!可能老天知道老爷您来苏州赴任,所以月中就放晴了。这是祥瑞啊。”

    “是啊是啊,昨夜都还下了雨,以为又要开始连着下,没想到今早天就放了晴,不是祥瑞是什么?”

    “哦,呵呵,”杜芝宝笑了。问了结果,府吏一一回了。但毕竟初次见面,城都还没进,其他的也聊不了太多。

    杜芝宝想了想,又询问到任后有哪些注意事项,诸如有迎接该下轿不该下轿者;乡绅举监生员相见、仪注是否有不同等。

    府吏也详细回了,并承诺会将仪注开写明白呈览,并一切祭门、谢恩、上任、升堂礼仪。

    “很好,”杜芝宝点头以示满意。“另外,本官从今天开始斋戒,这三天你们不用再来,但一切准备都需做好,尤其洒扫和祭祀器物,务必要洁净。以及备好牲醴。”

    所谓戒者,禁止其外;斋者,整齐其内。这三天斋戒,他除了不饮酒、不茹荤,也不问疾、不吊丧、不听乐、不理刑名。总之是专一其心。

    他又对府吏道:“还有,仪注要尽快呈来。”

    “是,小的明白,”府吏连忙应下。

    因为会面只是确定怎么入城,谈完杜芝宝就端茶送客,稍后这群人退下,他也就回了后面的住处。自家里还有一堆事,夫人身体欠佳,他也得张罗着……

    晚间,杜芝宝用了膳,便沐浴更衣正式开始斋戒。因这一路颇为辛苦,一家人简单收拾之后,也都早早睡下。

    杜芝宝独自睡在偏房里,孟夏夜里不热,还算好眠,可他睡不着。一是作息还没调整过来,二是他从北到南,又在船上生活了一月,一下还适应不过来。

    黑灯瞎火中,他睁着眼睛,脑海里想起旅途的这一个月。从上船起就小心谨慎,虽然担了一路风险,好在最后顺利抵达,这会总算放下了担心。

    似乎,也没有完全放下……

    记得浒墅码头,那押货人前来道别——‘小的代表主家多谢杜老爷这一路行方便,往后定会报答……船资不必操心,稍后会有人替老爷搬运行李……以后有事杜老爷尽管开口,主家定当尽力而为……’

    “这人说话办事,不像下人……”杜芝宝揣摩着。“还有,那句‘多留意苏州城里的打行’什么意思?忠告?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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