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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人都是独特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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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秀在殿上四品命妇那一行做奉酒,

    奉酒就是捧着酒壶,斟酒的是司壶,每一行有司壶二人,还有奉食,这四人就负责这一行。

    宴飨承应歌舞者来自教坊司,在进食的同时,教坊司女乐奏韶乐以侑食。大宴有九奏三舞,侑食舞有讴歌、队舞、百戏。

    虽说顾秀站在殿中第四行最后的位置,但歌舞还是能看见一些。上回正旦的朝贺宴飨她都没机会窥见全貌,这会得见,终于满足了她心中的好奇。不过,还是没忘自己奉酒的职责,尽职闲暇才会瞟上几眼。

    当殿上陈设完毕之后,四个教坊司的和声郎「注」就举着小旗儿出场,立在御酒樽左右,引导乐工、歌工从东西两阶升丹陛,并候立在两边。

    和声郎掌教坊司,正九品官,宴飨中的所有演出,都是和声郎挥着小旗儿总指挥,要在‘进九爵’‘九进膳’中指挥表演十八首歌舞。左右韶舞为舞官,具体负责三舞的表演。舞为《九夷进宝队舞》、《寿星队舞》和讴歌。

    讴歌乃黄童白叟鼓腹讴歌承应舞,承应者有念禾词俳长一人,歌工四人,乐工十五人,白叟六人,黄童八人,舞毕奏乐,词牌名《豆叶黄》

    ——“雨顺风调,五谷收成,仓廪丰盈,大利民生。托赖著皇恩四海清,鼓腹讴歌,白叟黄童,共乐咸宁。”

    《九夷进宝队舞》中的众多舞者皆扮成身份、样貌各异的酋首,骑着宝马、瑞兽,随从手持肩挑各式贡物,有如意、香炉、红珊瑚、宝剑等,排队前来朝贺。

    《寿星队舞》则是舞者手持龟鹤,松竹梅石等,有祝贺皇帝长寿吉祥之意。

    顾秀只能在间隙瞟上几眼,但这就足以让她惊艳,她只恨没法坐下来好生欣赏,就像那些宾客一样。

    舞者们的表演声情并茂,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或许已经习以为常而游刃有余;或者,她们已把自己置入歌舞的世界里,来表达自己心存艺术的追求;又或者,只是在尽职尽责地表演,期望不出错……

    也许她们并不知道,她们的歌舞在一个素人眼里是多么惊艳、震撼,并由衷地想赞美。

    她也知道,教坊司里的人,官阶品秩低,俸禄低,充任的又是宫廷奴仆,但这些并不影响她们个个身怀绝技。无论高低贵贱,都是风景中最亮丽的存在,值得深深凝视。

    历史会烟消云散,风景却是永恒,人是风景中最独特的存在。所以,她相信,每个人都是独特的,具有区别于他人而独立存在的意义。

    就像陈老莲……

    他身处的那个时代,他的画就像时代漂浮的碎片,让后人偶尔能从碎片中,窥见曾经那个腐烂中充满勃勃生机的时代。

    他的肉身囚禁于那个时代,他的灵魂却希望从那个被囚禁的肉身中挣脱出来,奔向自由。世界早已大不同,但他的画是最好的见证,见证他灵魂最后的归宿。

    ~2~

    热闹终有结束的一刻,

    万寿节后,顾秀又回到最日常的样子,不教一日闲过。

    上次在太子妃那里,陈老莲的画她临摹的那幅,如今已做成粉本,而且也准备开绣,色丝都配好了。

    对于摹绣陈老莲的画,顾秀内心充满敬畏,即便手中已拿了针,也要再三考虑先从哪里着手。她知道,凭她的绣技完全可以绣得象形逼真,但总觉得差点韵味。

    当然她也可以大胆落笔、细心收拾,但得是在情绪饱满,心无碍滞的状态下才行。

    思考再三,她终究还是叹了一声,放下针线。她隐隐猜到了心中的碍滞是什么,是情感。刺绣如作画,没有情感而一味地照搬,这是她所不愿。

    每隔几天她会去一次西苑的织锦堂看看,遇到拼花工要上花楼机,她就停下来仔细观察。拼花时,各组花本纬线要按照原有程序的顺序拼接,不能相隔一根线。像妆花是花多彩多,纹样也未必对称,所以对拼花的技术要求相当高。

    其实大小花楼机最大一个区别就在花本,大花楼机可以自由更换花本,改变织花纹样,小花楼机却不行,只能循环一个固定的纹样。

    官织中纹样使用最多的要数龙纹,整匹料的纹样要依照裁剪来不断变化,所谓‘织过数寸即换龙形’便是这道理。所以挑花结本要从龙袍整体考虑,具体到纹样规格,都要精确计算。

    织造出来的袍料基本要用上八九个妆花花本,三个左右的地纹样本,纹样并不对称,按照排列顺序和正反方向,依次上机。织一件袍料一般需要上花三十来次。

    每一种独特的纹样要从纸上变成缎料上的花纹,最先就是结本,结本者以丝线随画量度,计算分寸结成,细致到杪忽。然后张悬在花楼机上,再穿综带经,随其尺寸,数着数提起衢脚,梭过之后花现。

    “真是神奇……”顾秀细细端详,真是不得不感叹。其实每一行都不简单,要织出纹样繁复的缎料,这其中每个人都需要独特的付出,看似无数次的重复,真正每一步、每一个动作都要计算到精微,做到极致。

    一事精致,便能动人,亦其专心致志而然。只有心心在一艺,其艺必工。

    四月二十八,奉先殿荐新。

    荐新之物:桃子、夏至李子、红豆、沙糖、来禽、茄子、大麦仁、小麦面、嫩鸡。

    二十九日,顾秀携针线物料去太子妃奉宸宫授课。

    天色晴好,太子妃让她跟着,一起到户外东墙边的梨园里游赏。

    出韶舞门即是擷芳殿,其南是荐香亭,在石山之上,上去有蹬道。亭子四角攒尖顶,四周加月洞门落地花罩,内里挂轻纱向两边卷开。

    亭中有八仙桌,四个角落摆杌凳和香几,人一入亭就闻见一缕幽香。

    太子妃由蹬道上来,一会功夫似乎累了,便坐在八仙桌旁,随侍的宫女嬷嬷分散四周,有举扇的小婢双双立在身后两侧。

    顾秀攀上蹬道,在亭子踏跺旁顿住了脚步,她瞥见一丛牵牛花盘绕在亭子下的石壁上。或许天气暖和,竟发出了花苞,六月才是花期呢。

    小小嫩嫩的花苞透出粉红,点缀在片片绿叶间,而柔嫩得藤蔓也顺着石壁的纹路逐渐延展开来。她带着一丝惊讶,驻足观看了一会儿,直到太子妃唤她,才转身登上踏跺,入了亭。

    “看什么呢?”太子妃问她。

    “牵牛花,都长出花苞了。”她笑着回道。

    “哦……”太子妃敷衍了一声,指着角落里的杌凳,“坐吧。”

    “谢妃娘娘。”顾秀谢过。

    婢女奉上茶水,又端来几碟鲜果,有樱桃和西瓜,樱桃个大,西瓜个小。樱桃快下市了,可这是冰镇过的,又红又新鲜,看着就好吃。西瓜切成薄薄几牙,红瓤黑子,让人口舌生津。

    太子妃玉指拈了一颗樱桃放入口,眉眼却立马皱成一团,“酸……”

    顾秀诧异,这么大颗的红樱桃,怎么会酸?

    太子妃吐了核儿,端起茶水漱口。然后抬起眼帘看着顾秀,和她手里拿的东西。“手里是什么?”

    “回娘娘,卑职把纸张和白绫布都带来了,想一会儿再在您这临一幅《摹古图》,如有可能的话。”

    “呵呵……”太子妃轻笑,“你还挺不耽误的。”

    “嘿嘿,还望妃娘娘准了卑职。”

    太子妃没有应她,只是又问:“上回你摹的那幅,自己觉得怎样?”

    顾秀老实回道:“说实话,卑职至今未动针,因为没有感觉,不知从何下手。”

    “嗯,你说的这感觉,本妃倒是能懂。记得姑娘时,父亲也请了丹青高手教授绘画。那老师一开始可不教什么技法,只讲些玄之又玄的东西,但是小哪里懂什么美啊,意境啊。只是本能的觉得这个好看,那个不好看。其实越是玄得东西,反而越简单,只要你觉得它是赏心悦目,令你精神愉悦,或者让你内心充实,那就是美的好的。”

    “娘娘说的极是!就是大道至简。”顾秀一听,不禁大为佩服。“卑职好像也能体会到,可就是无从找感觉啊……”

    “呵呵,”太子妃莞尔,眼眸幽深几分,带有一丝戏谑,“你没感觉,是你还没对这幅画生情,有情就有感觉。像陈老莲一辈子都爱美女美酒,那才是真实的他,世俗和功利。你要是想理解他,那就得学习如何谈情说爱……”

    顾秀一时无语,只愣愣地看着她……

    太子妃瞧她一副呆愣的模样,似乎明白了什么,忍不住大笑两声。“看样子,你还没喜欢过一个人吧?”

    这叫她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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