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四换新衣】
进入四月之后,
又有一个重要的节日,即崇万帝的万寿圣节。
万寿圣节与正旦、冬至并称三大节,三节相较的话,万寿圣节得重要性肯定超过后两者,就为了体现皇帝至高至圣的权威。不仅百官要具服朝贺,命妇同样要朝贺皇后,然后赐宴。
礼部在提前一月就上了万寿圣节的贺仪,并请先期习仪。贺仪中,致词做了些微改动,为‘恭维太上皇帝陛下万寿圣节,臣某等诚欢诚忭,敬祝万万岁寿’。将皇帝改成了太上皇。
稍后礼部再题——
凡遇大朝贺,先期礼部会移文各衙门,取具执事官职名、陈设仪卫等项数目,并榜揭习仪处所,以便供事。
礼部呈上贺仪不久,就有旨下,以后凡遇圣节,百官俱先期三日赴朝天宫习礼仪。另外还定下凡万寿、正旦、冬至大朝贺,令承天门、端门、及左右阕门守门内外官员,严禁杂人行走。圣节前三日,后三日俱吉服,通政司不奏事。
几日后皇帝再令——
凡进贺表,亲王一通,各处挂印总兵官各一通,朝鲜国王一通,南京礼部等衙门一通,浙江等布政司、按察司、府州县等衙门各一通,南京中军等都督府一通,中都留守司、卫所等衙门各一通。
另外,又题准——
衍圣公以万寿入贺,朝廷待以宾礼,不在文武职官之列,不必朝参。
凡朝贺,班首致词官例用勋臣。如有缺,则礼部题请。
自三月亲蚕礼之后,京城又渐渐热闹起来。
因为四月有圣节,四夷及藩属国这个时节都会派使臣来京城,一同朝贺。玉河馆「注」又将人满为患,但是最吸引人的还是在玉河馆举办的朝贡贸易。一般三到五天,朝鲜、琉球不拘期限。
四月初四,立夏。
宫中宫眷、内使纷纷换下百花锦的罗衫,换上纱衣。有些人的纱衣是用了内织染局独创的颜色,名海天霞,似白而微红。其实最早是孟贵妃穿出来的,结果没多久就在宫中流行开来。
也有人不爱海天霞,而独爱天水碧,所谓天水碧,也是织染局造的色。过去曾有妃子月下着天水碧绫,而得皇上青眼,于是宫眷皆尚之,京城绫价一时翔贵。还有人偏爱穿纨素,内衬以绯色交裆红袙腹,交相掩映。
杨莲花就着了一身天青绿花纱罗,衬以海天霞里衣内外掩映,煞是好看。而顾秀只老老实实穿宫里发的衫裙,没有去添置新的私服。但是她也觉得海天霞非常好看,比退红稍秾,比大红银红等诸红又浅。总之鲜嫩得十分可爱。
内织染局就掌染造御用及宫内应用缎匹绢帛之类,有外厂在朝阳门外,又有蓝靛厂在都城西,顾秀领织的织锦堂所用丝线,也是内织染局所染。
她自己是染过丝线的,可是跟织染局所染的丝线一比,那鲜艳度的差距还是很明显。
“也难怪能染出海天霞来……”
顾秀自己琢磨了好久,也找人请教了,才知原来染色首先是选丝,要很白的丝。但并非所有色都用白度很好的丝,如染玉色,则需白度很差的白丝。
染水红等较浅的红,就要选白度非常好的白丝,入红花乌梅水浅染;染金红色,先用槐花煎水染,再用红花乌梅水套染;东方色红,槐花煎水浅染,后用红花套染……所以关键是红黄色套染,能增加红类的色彩,这两招算她算是学到了。
初四,玄武门市集在节后沉静了好长一段时间,又重新热闹起来。顾秀与杨莲花和田德女约好,午膳后在北上门碰头,然后一起逛大市。一般情况,顾秀每天都要去蚕池,而从蚕池出来,只要向东走不用拐弯就可以到北上门。
这日她在蚕池用了午膳之后,就匆匆出了织锦堂,在云机庙前找到女轿夫,都事先说好等她的。然后乘上轿就往北上门走。
一炷香光景就到了大高玄殿外的半边桥,走到这里,已见市集的热闹。从此桥到北上门一段沿河路,人车竟然络绎不绝。
顾秀选在桥西堍下车,给了一把钱打发了女轿夫,自己步行到北上门。这一路也不长,商贩却极多,入耳满是五花八门的叫卖声,闻到的也是各种食物香气。
顾秀一路走,也忍不住东张西望。
——“水哎呀……杏儿来喊……一大钱碟的藕蘸蜜勒……”
——“赛了虎眼的来,带把的甜樱桃……”
她没忍住还是朝那卖甜樱桃的挑子去了。“樱桃怎么卖的?”
“哎哟,姑姑好……”卖水果的小贩先热情招呼道,“来尝一个,先尝后买了……”
小贩给她抓了一把,顾秀接过就往嘴里丢了两颗尝,这时节的樱桃已经成熟,甜中带一丝酸,又新鲜又好吃,太甜的她反而不喜欢,就喜欢这种酸甜的。
“嗯,好吃,你给我装一些吧。”她十分爽快,尝过也不还价,掏出一张白绫绣帕就让小贩给她捧。
“好嘞!”小贩麻溜地给捧了满满一手帕,一算钱抹去零头给五分银子,顾秀又摸出钱袋抓了些碎银子给他,只多不少。小贩一见挺高兴,口中说着好话,又往手帕里添了一小捧。
然后顾秀就捧着一手帕的樱桃,继续往北上门去汇合。
还没走到北上门就看见了她俩,田德女性子急,见她慢悠悠地走,先冲上去一把拽住她,就往大市上人最多的地方去。边走边还埋冤似地说,“咋这么慢?我两个等你好久了。”
顾秀笑嘻嘻地,嘴里还在嚅动,“呐,吃樱桃,好吃……”说着嘴里吐出几颗樱桃米。
“啥呀?不吃不吃,”田德女摇头,推开她递来的手帕,“酸不拉唧的,不吃。”
顾秀也不生气,又把手帕递给杨莲花,“你也吃啊,真的好吃。”
杨莲花只看了一眼,也摇头,“你吃吧。太酸,再等十来天的樱桃才好吃。”
顾秀故意哼了一声,“哼,不吃拉倒。”自己收回了手帕,纂在手里。
田德女拉着她,和杨莲花,已经走到人正多的玄武门外,这里摆摊儿的一个挨一个,直摆到北上门口去了。不仅摊主多,买主也多,大都宫里出来的有钱主。
顾秀一下被这人气吸引住了,她没料到今天市集会这么热闹。三人一进入人群,就像水滴入了大海,田德女和杨莲花彼此交换了一下眼神,又看着顾秀,而顾秀也立刻心领神会。
“明白。咱们先各自逛,像以前那样。”
“好……”三人说定之后便分开。顾秀也找自己喜欢的摊儿逛,手里依旧纂着一手帕的樱桃。
与其说逛不如说被人流挤回到了北上门,离北上门不远的地方,顾秀瞥见一卖纸墨砚台的摊儿,干脆就挤了过去。
这摊主身着儒生袍,头戴大帽,不像个做买卖的,却在十分卖力地吆喝,只是口音听起来有一丝怪异,她听了半天也没分辨出是哪里人。
摊主见顾秀凑近,十分热情地招呼道,“是宫里的姑姑吧?欢迎光临小摊儿!请随便看……”
顾秀见这摊上卖的是纸张、毛笔、砚台和扇子等。纸张色白如绫,手摸坚韧如帛,还有一股楮皮的味道,看着像是极好的高丽纸。不禁好奇,问那摊主,“这是高丽纸吗?”
摊主笑呵呵地回道:“是的是的,这是白硾纸,就是你们叫的高丽纸。”
“讶?真是高丽纸……那你是?贵姓?”顾秀诧异道。她认识高丽纸,也用过,这纸在大明绝对没有,只有朝鲜才产。
“呵呵,小的姓金,字大有,是朝鲜人。”
“原来是朝鲜的,随使臣来的吧?”她从杨莲花那里也听说了玉河馆开贡贸的事,据说热闹的很。
“小的之前已在京城做买卖,买卖一些土宜。这次使臣团里有家兄,又带了笔和砚台来,遇上这里开市,正好就带来试试看。”
他拿起摊上的砚台递给顾秀,又道:“姑姑要不看看这砚台,品质很好的。”
顾秀顺手接过,正好她也想踅摸一块新砚台。主要是带进宫里的两块砚,一块歙砚常用,但磨花了,另一块是端砚老坑的鱼脑冻,就是不太舍得用。
她一只手摸摸看看,又听那摊主介绍道,“这是产自我朝鲜渭原的石砚,质地很细腻的,纹样美丽,发墨可爱。”
“呵呵,你还挺会说。”顾秀笑道,“不过我只用过倭国的雨田砚,质地还算细腻,就是下墨稍逊,还比不了我手头那块歙砚。你这砚台比雨田砚如何?”
“小的不说大话,就发墨来比,当然是优于赤间和雨田,但也实话实说,仍逊于端砚和歙砚的老坑。”
“你这评价很高了。”顾秀一听心头就有数了。又反复摸了摸,犹豫半天还是暂将其放下,她主要考虑这市集上太嘈杂,想一试却无法。
放了砚台,看看高丽纸,品质确实好,再选了选毛笔,又有些心动……
但一想到自己干瘪的荷包,就有些汗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