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物换物】
顾秀一想到自己干瘪的荷包,就有些汗颜……
金大有似乎看出她的‘窘迫’,笑呵呵道:“观姑姑言谈举止,想必是见过好东西的。我国使臣在玉河馆开市,其实更喜欢以物换物,姑姑身边有好东西,尽管拿来换。”
“以物换物?”顾秀愣了一下,“不收银子吗?”
“不是不收,而是在我国,像米粮布匹更有性价比。”
还有这种贸易方式……顾秀暗忖,可她手头也没布匹啊?却一扭头见手里纂着的一包樱桃,忽然想捉狭一下,于是半开玩笑说,“那这一包樱桃可以吗?好吃,新鲜极了。”
“呵呵,”金大有笑容可掬,缓缓点头,“行,可以。”
“啊!”顾秀反倒吃了一惊,“这也行?”
“连那张手帕一起。”金大有依旧笑眯眯地。
这回轮到顾秀皱眉头,她瞧了瞧这张帕子,上面是她绣的牡丹图,钤有韩氏女红印,是用顾家老祖宗的牡丹图做底本仿绣的。
“嘿!”顾秀瞪了一眼,“你倒是眼尖。”她其实没有怪他的意思,只是心头衡量了一下,虽有些不舍,但这摊上的东西确实更有吸引力。
“好吧,成交。但,樱桃就算了……”
“哈哈哈!”金大有大笑,显得十分开心,“那小的就给姑姑包起来了。”
说完就动手把砚台和黄毛笔用高丽纸小心包好,顺带还附送了一把高丽撒扇,再和着一整卷高丽纸全给顾秀。
顾秀手里攥着的那包樱桃,连着手帕一起递给金大有,特别强调,“樱桃给我留下。”
“呵呵,那小的就另外给你包起来。”
顾秀终于心满意足了,抱着一大包东西去找杨莲花她们。她挤来挤去,好容易在一个卖绸缎的摊儿前先找到田德女。
这田德女又在挑拣料子,顾秀忍不住道,“你还买料子?你过年买的那块料子我看你还放着呢,这会又要买新的?”
田德女不以为意:“那料子是纻丝的,现在又穿不住。我挑的都是纱料,正好买了做夏衣。”
顾秀见她有很主意,也不多劝,便和她一起看料子。
“诶,你也帮我一起选啊。”
“好,我先看看都……”
这摊儿前人之多,两人使出浑身功夫,要从人群中挤出来,田德女双手抱着一整匹纱料,顾秀则死命护着她的纸笔砚台,头上的髻都歪了。
好不容易两人挤了出来,同时都松了一口气。田德女四处望,口中问道,“杨莲花哪儿去了?你看见没?”
顾秀气还没喘匀,哪知道杨莲花在哪,“我哪看见了?”
“诶!你们两个……”两人正待找人,忽听一个声音,从人群头上传来,极像杨莲花的声音。
“咦?是她的声音吧?”顾秀循声找去,没看见人。
田德女眼尖,伸手一指:“那里呢。”顾秀顺着望去,在人群缝隙中看见了她,正坐在一卖吃食的小摊上,向她两招手。
“走,过去,”田德女招呼她一起,朝那小摊走去。“杨莲花,你咋不挑了?倒坐这吃起东西来。”
杨莲花见她俩来了,笑眯眯地拖来凳子,说,“来坐,东西先放下。”
这摊儿是卖酸梅汤的,摊主是一妇人带着小孩,这妇人一边吆喝,手里还不停。
——“又解渴,又带凉,又加玫瑰又加糖……不信你就闹碗尝一尝,酸梅的汤儿来哎,另一个味呀……”
顾秀正渴,伸手想招呼妇人,却见那小孩已端了两碗上来。杨莲花笑着道,“尝尝,我让老板多加玫瑰和冰糖,酸酸甜甜,特好喝。”
“好,那我就不客气了。”顾秀直接端起碗连饮几口,那冰凉酸甜的味儿直冲脑门,一身的毛躁顿时顺了。
喝了酸梅汤,两人才注意到杨莲花两手空空,而且身上衣裙整整齐齐,连褶子都是挺的。田德女打量着,不禁奇怪,“杨莲花,你没去逛吗?”
杨莲花优哉游哉道:“不用逛,我想要的我对食都帮我挑好了。”
田德女一听立马翻个白眼,“哼,德行!”
顾秀听了也是嘴角一翘,忍不住想笑。
“我瞧瞧你俩都买的啥?”杨莲花才不见外,伸手就想翻东西。
“不准翻!”田德女一掌拍过去,打在她手背上。
“哎哟,小气。”杨莲花也不气馁,转头要翻顾秀的东西,“顾秀,你这是买的啥呀?”
田德女一脸嫌弃,替她答了:“她还能买啥?纸啊笔啊墨啊砚啊,都是劳什子!”
顾秀也不让她翻,伸手护住,“诶诶,别动……都吃完了吗?吃完回去了吧。”
她从西苑赶回来,又费劲吧啦的逛了半天,这会早累了,再说买了心仪的东西,也想早点回去试试。
“走走走,回去了……”
杨莲花付了钱,三人遂起身回去。
~2~
四月八日,佛诞节,
光禄寺进不落荚,供皇上赏赐朝中大臣、内侍及宫眷。不落荚就是苇叶包糯米,长三四寸,阔一寸,味与粽子类似。
因为这月有佛诞节,从初旬到下旬,京城百姓大都会赴西山、香山、碧云寺,以及西直门外高梁桥、涿州娘娘庙、马驹桥娘娘庙、西顶娘娘庙进香。
太后也有出宫去崇国寺进香,崇国寺内最知名的是葡萄林,有数亩,浓条青若若,以藤为幡幢,叶为帷幕,蔓为宝网,实为璎珞。其实在葡萄藤下煮水烹茶也是一大乐趣,不过此时葡萄尚未成熟,若是伏天来此消夏,必是另一番趣味。
太后娘娘出宫自然声势浩大,随驾一起去的六尚女官有不少,顾秀没有跟着出宫,但是跟田德女去了万岁山以北的永寿殿赏花。那是好几个宫的娘娘凑一起攒的赏花局,赏芍药。芍药花大而香,色泽绚丽,花期就在春夏之交,此时百花开尽唯独芍药独秀。
以前顾秀在扬州呆过半年,扬州芍药之出名,自宋代起,其栽培和观赏已达鼎盛,而且扬州芍药也闻名于世。不过呢,她自打见识了宫中的养花技艺,以至于有种错觉,北方的鲜花种植就是比南方好。
其实她是不知,唯芍药之盛,旧数扬州,而今扬州遗种甚少。自元朝起,京师丰台的芍药就连畦结畛,依担市者如万余茎。
永寿殿在寿皇殿之东,植牡丹、芍药甚多。而当四月牡丹盛后,宫眷内侍即会设席赏芍药,不仅后宫,前朝的内阁,甚至以栽培芍药而闻名京师。
设席赏芍药怎能没酒助兴,内阁的玉堂赏花也是与酒相伴,没酒又怎能出好诗?后宫的娘娘们赏花当然不必作诗,行酒令却是少不了。
钟粹宫的李妃娘娘好性儿,也爱热闹,最受下人们喜爱,她的贴身大丫鬟活泼好动,说话大大咧咧,只要不过分,她都笑眯眯地,并不阻拦。
“咱们今天饮酒赏花,不学那些老爷们什么诗词歌赋,咱就主打一个随意……”
“喂,张迎寿,怎么随意啊?难不成还牛饮?”
“诶,这位姐姐,你还真说对了。喝酒不外乎几种饮法:牛饮者,比酒量大;气饮者,未必酒量大,但气势足;趣饮者,口才好,比谈机语锋;才饮者,比诗词曲赋;神饮者,善谋的,比心机。咱们今天行酒,不分哪种饮法,各得其所!”
她话音未落,就引得一堂哄笑,顾秀暗暗抽气,她觉得哪种饮法她都没胜算。她清楚自己酒量几何,属于是喜欢喝但酒量贼逊,“要是钱素秋在就好了……”她立马想到了可爱的钱素秋,此时她能附身自己那就好了。
就是才饮她也杵,这宫里比她有学问的人多了去,保不准就会遇到一个既有酒量又懂诗词歌赋的,那她就完了……
“但是咱话也说前头,虽说酒令大如军令,但巧不伤雅,严不入苛,得趣即可。像史记里写的什么朱虚王刘章为令官,因吕氏一人逃酒就按军法斩之,这就太过了,咱们今天就是得趣。太醉近昏,太醒进散都不好,非醉非醒如憨婴儿;胸中浩浩,如太空无纤云,万里无寸草……”
“说得好!”
顾秀不禁替自己捏把汗,这顿酒看来是跑不脱的了,但愿不要出洋相。
“不过呢,咱也不整复杂的,什么‘酒面要一句古文、一句旧诗、一句骨牌名、一句曲牌名,还要一句时宪书上话,酒底要关人事的果菜名,总共凑成一句话’。这样的也别来,废脑子。”
“就是就是,摇骰子、划拳都比那废脑子的强。”
张迎寿笑笑:“当然,通令也有通令的乐趣,哪怕说笑话,比木头人都行。主打就是不拘。”
“你还没说要怎么行呢?”
“简单,先来古令,击鼓传花。鼓停花在谁手谁就来。今儿也准备了牙牌,上面有各种玩法,我就是令官。”
张迎寿看了看在场的几十号人,“你们有谁反对?”
李妃娘娘在一旁掩嘴偷笑,像是准备要看好戏。
众人皆附和:“没有没有……”
“好,即然没人反对,那就开始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