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要开始忙了】
“啊!谁?”
杜芝宝猛然一惊,随即醒来,却先问了句“咦,人呢?”
“人?”管家不明就里,想了想回道,“哦是的,他们人已经上船了。”
杜芝宝迷糊了一阵,才渐渐清醒。一听管家说人已上船,于是忙追问,“什么人?对了,都搬了什么货上船?”
“小的去打听了,也亲眼看了,货没有想象中多,但基本都是辽东来的貂皮人参,其价值不菲……”
“嘶……操!”杜芝宝倒吸一口凉气,忍不住骂了声。他一下明白过来,“我早该想到!这时节怎么可能有北货南下?除非是辽东的皮货参货!”
辽东的一道贩子收貂参一般选在夏秋两季,但以夏季为主,从五月持续到九月初。因要尊循一个原则,以河为路,原始森林里夏季太短,一年中只有五月到九月最合适。五月初,那里大小河流才解冻,可以行船,到九月中下旬天气转冷,河流陆续封冻,大雪封山,进出深山老林虽然有爬犁和驮马,但都不如船来的方便。
每年开春三、四月间,二道贩子会先从开原马市上得到从江南运来的丝绸、棉布和日用百货。而江南客商为了获得上好的貂参,并不急着要账,甘愿赊账给货。
早在二、三月间,辽东各卫所的军户铁匠就已在赶制铁铧,然后拿到马市上去售卖,赚点小钱糊口,买去的自然是挖参人。一道贩子把本部落的壮丁组织成数支征收队,以木船和马作运输工具,进入深山老林。马并非骑乘或着驮货,而是用来牵船,涉河行船,有些地方需要逆流而上。
其中一条貂参路是向东走的南京路「注」,貂皮人参资源最为丰富。貂每年换毛两次,秋冬季的细毛‘暖厚轻、润纯光’,最卖得起价。捕貂人会集中在当年冬和次年春捕貂,一道贩子就在次年五月到九月进山收貂参,卖给二道贩子,二道贩子同样在这期间,将貂参贩卖给马市上的江南客商,而江南客商又得等下年开春,北方漕河解冻之际运到江南。即便漕河解冻,还需等南方运粮重船抵达通州后卸船、回空。
之所以会选漕船而非商船……漕船属官船,比起商船、客船有优先过坝过闸权,商船会被层层盘剥。可南来的漕船抵达都有不同时限,漕运受黄河泛滥影响,对于运期有严格规定,漕司会制作会单,如某卫某帮官军数、船数、应运米数、赴哪里领兑米数等,皆定为限件,注给运官。漕船到通州后,需向通粮厅投交各种文册,再报销沿途所代付的轻赍银。
其中,南方的漕粮是先运到淮安、瓜洲交兑,然后再由各总的漕船去领兑。
“那……老爷,咱们该怎么办?”
能做貂参买卖的,都不是普通商人……杜芝宝沉吟许久,问,“这船就直达苏州,不去水次领运粮任务?”
“听船老大说要的,去了苏州后再返回淮安领兑。”
“是了,那就没错。辽东的货,苏州的工,没有苏州的裁缝,皮货只是皮货。”
“他们是不是早打听好了,要不怎么会找上老爷您呢。还有那些上门放贷之人,是不是也是一伙的啊?”
杜芝宝没想到这茬,一愣,很快摇头,“不知道。”
事到如今,他还是有那么一丝丝后悔,答应得太爽快。“也许凑巧,也许消息灵通吧……”
从南到北的丝绸、从北到南的貂参,这就是一条黄金之路,而他这个新任苏州知府,似乎在无意间,就替别人连通了这条发财路。
“这一趟下来真是发大财了,就不知道接货人是谁?”
杜芝宝只有苦笑,暂时管不了接货人是谁。尽管有官凭和勘合在身,他只希望这一路过关顺当,还不想没上任就惹一身麻烦。
“明天,等开船后,我亲自去会会那个押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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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怪这船是个把总在跟……”
杜芝宝在暗自吐槽。普通的漕船哪需要把总,把总都管一帮几十上百艘的船。
“杜老爷,小的姓熊,排行老二,是个朝奉,主家来自绍兴山阴,姓吴,目前在苏州南濠一带开铺做买卖。”
杜芝宝打量着眼前这位笑嘻嘻的中年男子,看起来极不起眼,无论长相还是打扮。对他恭恭敬敬,可眼神里却透着一股满不在乎的劲儿,这骗不了人。
“你家主人买卖做的挺大啊。”
“呵呵,托您的福。但要说我家主人买卖做得大?也未必,就是赚个辛苦钱,货都另有买主。”
杜芝宝笑了笑:“你家主人,想必在京城也有铺子?不会就在戎政府街吧?”
“瞧您说的,戎政府街那都是皇店,我家主人也不敢在皇店里做买卖。”
“本官不信。”杜芝宝摇摇头,直说道,“你家主人即然能做貂参买卖,想来在辽东是有关系的,能拿到不错的货源。戎政府街虽说是皇店,但宫里每年消耗的貂皮、狐皮就达数万张,还有人参,这些都不是小数目。你家即然有路子,皇家又是大头,内城还那么多皇亲国戚,不在京城开店说不过去啊,不和提督皇店的太监打交道也说不过去,至少也是和宫里的贵人有关系……”
这熊朝奉依旧笑嘻嘻的:“杜老爷,杜太守,您可得慎言呐……”
杜芝宝听了脸色一沉,冷冷道:“本官有些好奇,若不是因本官要赴任而租下这条船,你们这趟又怎么把这批货运到江南?不会海运私贩吧?若真私贩于海上,那我猜你家主人,或者其亲族里至少有武弁在辽东,游击还是参将?镇江(堡)?对了,中江「注」设有关市,关市上也做买卖的对吧?据我所知,山阴吴家可是当地一大族,我想想,哪一支是在辽东当武弁?”
杜芝宝一连串发问都不给对方思考的时间,他这番连猜带蒙,只见那熊朝奉脸上渐渐变了色,嘴巴紧闭不再说任何话。
“俗话说的好,别得意忘形,得便宜卖乖!本官这是好心提醒,要不然御史一封劾奏,真的就要吃不了兜着走。”
熊朝奉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是,小的知道了,多谢杜老爷提醒。”
杜芝宝也‘见好就收’,又说了两句不轻不重的话,之后就回了自己的房间。
回到昨天喝酒的那间房,依旧烦躁,其实他还是很窝火,就像吞了只苍蝇下去……
三月二十九,船从石坝‘负重’启程……
同日,顾秀如约来到太子妃奉宸宫。
相比过年那时,如今她要忙些,除了逢九来太子妃宫里教授女红外,尚功局派了她新的事做。就是在蚕池云机庙内的织锦房,带领一众宫人织锦。
她也不清楚为何派她去带领织锦,而不是缝衣刺绣。不过她也无所谓,带领就带领,顺带也看看皇家织锦技艺究竟怎样?毕竟织出来的锦缎也是供给宫廷享用的。
今日她一来,见礼之后,太子妃就甩给她一副画轴。并说,“打开来瞧瞧。”
顾秀疑惑,顺从地打开画轴,才展开一小部分就已觉得眼熟,徐徐再展,蝴蝶荷花映入眼帘,这不就是那日她见的陈老莲的荷花双蝶图?
她抬起头吃惊地看着太子妃:“妃娘娘是想摹绣这幅吗?”
太子妃懒懒道:“皇后娘娘的寿辰快到了,本妃就想送什么体面呢?想来想去就想到你说的画绣,觉得还拿得出手,你看这幅怎样?”
“娘娘,这恐怕一两个月完不成的啊!”
太子妃轻轻皱眉:“喔,是个问题哈……不过没事,今年送不成那就明年送。给你一年时间总该够了吧?”
“呃……”顾秀也蹙起了眉头,思索片刻道,“这幅是立轴,绣出来做个屏风也只能做一扇,不能做围屏,做榻屏桌屏的话,尺寸不合适吧。”
“我倒是没考虑这么多,”太子妃也琢磨道,“要不……我那还有一套老莲的摹古册,这总可以了吧?”
她不等顾秀回复,就吩咐近婢去找出这套摹古册。顾秀都惊了,她这是什么泼天运气能亲眼看到真迹?
等了一柱香,婢女小心翼翼的捧来图册,然后放在房中那张书画案上。顾秀进前,亦是小心翼翼地翻开,屏息凝神,细细查看,揣度着原作的用笔规律,似乎每一笔都不愿落下。
太子妃也任她看,并不打断,等了足足两刻才说,“怎么样,这尺寸总合适了吧?”
顾秀回道:“可以制成方册,仿章侯笔墨方册。不过卑职要先临摹下来。”
“这不难。”太子妃笑着喊了一声:“来人,笔墨伺候。”
顾秀抬起头来,眼神终于离开的画册,看向太子妃,“今日临不完。”
太子妃笑笑,不在意:“今日不完,下次再来,下次不完,再等下次……反正后宫里啊,最多的就是时间,都不知怎么打发。”
顾秀愣了半晌,回她:“娘娘这句挺像句诗谒……就是那个‘有人问禅师:十二时中如何用心?禅师云:诸人被十二时使,老僧使得十二时’。不过依卑职看,宫里的人即便闲,也无法使得十二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