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7【走马上任】
吏部尚书神色自若地迈进吏部大堂……
五天后,是三月十六,
在家等待赴任的杜芝宝,收到了吏部的消息,到吏部领赴任官凭。
不出所料,是徙任苏州知府。不过同时,他也知道了其他几人的任用。其中就有汪贯道,升任广西布政司左参政。
“从三品啊……”
在外的从三品约等于四品京官,两者性质却迥然不同,官员都想留京,可哪有那么多京官职位。其实汪贯道在京城文官里头口碑不错,只是不知因何能得太上皇的青睐。他还听说他的回道考核十分顺利,可见还深得器重。
要是皇上还是皇上,太子只是太子,那么他留京任四品官绝对没问题,超升正三品都有可能。可现如今,会推变部推,而且只有正推,没有陪推,相当于等额补缺了。「注」
不是说外官不好,放在了离京数千里之遥的广西就……虽说这也算超升,总有一种被贬放逐的意味。他若想再次回京,恐怕就是数年之后的事了。
“是殿下所为吗?可那份弹劾又不像捏造的……”杜芝宝琢磨了半天,还是想不透其中关巧。他索性就不想了,反正又跟汪贯道不熟,往后也没打交道的可能。
杜芝宝虽然徙任苏州知府,其实也不轻松,固然心里上有所准备,可真正的考验还在到任之后。他到任之后,什么祭祀、参见都是次要的,首要是立纲纪,将自己知府的权利延伸到附属衙门。
其次是报知本地士绅,以及籍在苏州已致仕,和在朝为官的,都须逐一开报,加以存问,以示朝廷存恤之意。
如今还要再加一项,拜见应天巡抚,及皇上所派的督税中使、提督苏杭织造,司礼监的提督太监刑隆。
杜芝宝接到了授职,因他本就在京,须在五日内去吏部画字领凭,领凭之后方能赴任,而且必须在半月之内辞朝启程。
杜芝宝第二日便去了吏部画字,开领勘合及《到任须知》。同时也告诉夫人,尽快收拾行李,安排人手。
待他从吏部回来,院子里已经乱成一团。杜夫人忙着指挥下人收拾行李,并打包,大件的还要安排先发漕运,一些细软、轻便的行李就自己随身携带。那些实在笨重暂时用不上的,只有留在此地或送人。
“夫人……”杜芝宝来到后院,找到正在忙碌的夫人。
杜夫人忙得焦头烂额,本不想搭理,不过突然又想到什么,抬起头问杜芝宝,“喂!你赴任的道里费给了多少?领了吗?”
“二十两,还没领呢。”
“这么抠?才二十两!”杜夫人一听,翻着白眼没好气道,“知不知道此去江南有三千多里地?咱家虽说人口不多,好歹也十来口人,再加上全部家当,这一路五十两银子下不来。朝廷才给二十两?简直抠死了!”
对夫人的抱怨,杜芝宝无奈,只能笑着解释:“朝廷能给就不错了,以前还没有呢。”
“诶,我警告你啊,不许去借贷!咱家可丢不起那个人。”
“瞧你这说的!为夫啥时说要借贷?再说借贷怎么就丢人了?”
“当我不知道?老早以前就听说了,有些官员赴任前先借高利贷,后来呢,人还没到任,债主反而先到了任上等着讨债。没钱还咋办呢,就压榨百姓呗,反正没一个好东西。”
“所以朝廷现在都要给道里费,少是少了点,好歹有比没有强吧。”
“哼!”杜夫人不抱怨了,只重重地哼了一声。又瞪着他问,“多久给?我这正要用钱,雇船雇人、托运行李,都先要给定金的。”
“大概辞朝的时候吧。”杜芝宝简直尴尬,唯唯诺诺道,“呃,要不,为夫还有些碎银子,夫人先拿去用着?反正咱们走水路,治装轻省,资斧省着点用也够。”
杜夫人瞥他一眼,呵呵一笑,“哟,原来杜太守还有私房银子呐?”
“嘿嘿……碎银子而已,给夫人就个急什么的。等朝廷发了道里费,夫人再给为夫补上就是。”
“还补上?”杜夫人怪叫一声,“你想得美……”
“娘亲……”杜小宝忽然从屋里跑出来,手里抱着一只瓷罐,跑到杜夫人面前,“小宝有私房银子,好多呢。娘亲拿去用吧。”说罢摇了摇瓷罐,叮当作响。
杜夫人脸色一缓,附下身柔声道:“小宝真乖。可这些是你攒的压岁钱,你舍得吗?”
杜小宝点头:“舍得。就不要让爹爹拿私房钱了,他自己都好穷。”
“呃……女儿啊……”杜芝宝感动得差点落泪。
“扑哧!”杜夫人没忍住,笑出声来,“好了好了,不要小宝拿压岁钱,娘亲这还有银子。至于你爹爹那嘛……娘亲心里有数。”
她其实并没想要杜芝宝的私房钱,虽说不要,依旧对他没好气,“你呀,帮不了忙就别在这儿杵着,妨碍我们收拾。你该干嘛干嘛去。”
“是是,”杜芝宝应道,“那为夫先回书房。”
其实他画了字,并不是就只等上任。首先要仔细研读《到任须知》,清楚上任之后该做什么。
到任须知即皇帝所颁敕书,龙文缘边黄纸书写,盖广运之宝半印。杜芝宝回了书房,头件事就拆开了《到任须知》,先粗略看一遍。
见上面写道——敕谕授职到任须知:志人未官,不可不知受任应行之事。但肯于闲中,先知到任须知明白。为官之道,更有何加。若提此纲领,具是大意以推之,诸事无有不知办与不办。若人懒于观是纲领,虽是聪敏过人,官为之事,亦不能成。若能善读勤观,,则永保禄位,事不劳而疾办。此书所载,皆可预先讲读,以待任用……此书虽粗俗,实为官之要机。熟读最良。故玆敕谕……
这以下所列须知目录有三十一项之多,杜芝宝一一览之,心里也大概有了数。于是又盘算起到苏州之后,新官上任的哪三把火能先树立知府官威,以便驾驭下面的州县衙门。
另外还一点他知道,苏州卫驻扎在苏州城里,在紧急情况下,知府可以先调动苏州卫的兵力,去应付突发状况。不仅苏州卫,太仓卫同样,这是苏州府与其他府不一样的地方。
杜芝宝研读之后,只觉身上的担子真的不轻,他不想辜负太子的对他的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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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又是三月十九,
逢九日,是顾秀去太子妃奉宸宫教授女红的日子。
这次她还是备了花书,自己闲暇时,又描摹了几个粉本花样,准备都呈给太子妃。
那日满贵与她说的‘动之以利’,她回去之后仔细考虑过,准备就以女红做突破口,她不擅长宫里人所擅长的,只有这是她擅长的。宫里个个都人精,根本不用听话听音,一个眼神就知道你在想什么,更何况那些已在高位的娘娘。
但或许,可以于潜移默化中润物无声……
太子妃不在,顾秀便在书房碧纱橱外候着。
临窗一侧摆着彩漆嵌螺钿云龙纹的海棠香几,上面搁一只纯素水盂,墙上挂了一幅陈老莲的荷花双蝶立轴,大小两只蝴蝶在荷花上翩迁起舞。水盂中只有清水一掬,倒映着画上的荷花。
顾秀驻足欣赏,心中有些好奇,这皇宫里怎会有陈设如此朴素,几近简陋的清供?与皇家的富丽堂皇完全不搭。
她想起小时听祖母说过,凡士家中能蓄书画,和诸玩器、画绣、盆景、瓶花之类,都谓之‘爱清’。其实目的就为招士绅有同好者,与其往来,以壮观门户。
可太子妃本身已居高位,又在宫中,何需以此壮观门户?可见这种喜好就是从小的熏陶,又或者是一种无声的自我表达。
她以前总觉得陈老莲很搞怪,总是把自己的笔墨情趣从所描摹的物象中独立出来,明明画的是变形,甚至丑陋的的人、物,表达的却是无比真实的自己。这本身就与皇家气质不符……
“这么专心,都瞧出什么来了?”
顾秀正出神,忽听一个女声就在耳畔响起。她一惊,猛回头,见太子妃已站在她身后。
“参见妃娘娘,”她急忙转身,跪下行礼。“卑职惶恐万分,请恕卑职失礼之罪。”
“行了,起来吧,”太子妃虚虚一扶。
“多谢妃娘娘。”顾秀叩谢方才起身,心中暗暗倏了一口气。真大意了,都没听见动静。
“喜欢这幅画?”太子妃没有着急进书房,反而停下了脚步,笑吟吟地看着她。“那你说说,都看出什么来了?”
顾秀沉吟片刻,只得回道:“陈老莲,世人都道怪诞不经,殊不知他的怪诞不是目的,只是手段而已。他的画作,几乎都放弃了对外形进行艳俗的描摹,就已经超越的形式,有得意而忘形之感。即便是他品质最上乘的花鸟画,大多以素白绘之,只于细微处稍稍点染色彩,绝不突出,这也说明他的审美非世俗,而是超越世俗……”
“娘娘能挂陈老莲的画作,并摆上如此‘简陋’的清供,可见是深得老莲的精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