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御史有点倒霉】
顾秀叹了叹:“我也知道不容易。”
“也许现在还不是时机……”满贵认真思考。“但未必不行,就你要看怎么做。”
“那我该做什么?讨好太子妃,表忠心?”
满贵笑着摇头:“你要记住一件事,宫里的主子,最不需要的就是讨好。他们认为下人对主子忠心,是应该的,天经地义的,但下人想的是,伺候主子是一份工作而已,混口饭吃。再说讨好不讨好,对你出宫这件事,没有多大帮助。讨好了,未必就能放你出去,不讨好,也未必没有机会。”
“是,我也知道……”顾秀渐渐蹙起了眉头,有些话如鲠在喉,却不知该不该表述出来。
满贵仿佛能看穿人的心思,“自太祖立国至今,真正活着从后宫里出去的机会,只有等你们服劳期满,还得娘娘嫌你年纪大,没用了才会放你回家养老。除非是犯错,又或者像那宫女一样被抬出宫去。皇宫不是随便进出的地方,你想正大光明地走出这座皇宫,只能靠正大光明的手段。”
“正大光明的手段是什么?”
满贵摇了摇头,“暂时不知,又或者时机尚未成熟。你得有耐心等。”
“唉……”顾秀长叹,神情说不出的寥落。“我知道了。”
“对了,最近听说有大臣上疏皇上,为女教兴盛,奏请天下各府州县都办女学。而且已经下了旨。这你知道吗?”
“哦?是吗?”顾秀觉得意外,但很快摇摇头,“后宫里怎么可能知道朝堂上的事?是最近的事吗?”
“上个月吧。其实,我倒想起之前也有大臣上疏兴办官方女学,不仅仅是习女教书,同时还习女红。另外还提了一条是‘国有大嘉礼按籍而取之,则太子必得圣女,诸王及士大夫家亦有士行之女配’。”
“呵!”顾秀懂了,脸上渐渐露出嘲讽之意,“习女学就为了好给皇家婚配?”
“我倒不这么认为,我觉得这位的目的应该还是推广女教,风俗教化自上而行于下。以此作为嘉奖,王公士大夫必然会参与进来,是有利于女教推广。”
“但是呢,正如你所认为,因为这条被其他人诟病,后来也不了了之。可话说回来,朝廷一直挺重视女教,并非现在才开始,前代很多帝王也颁行了不少举措,有民间自办女教馆的,授书自给,因而获得朝廷嘉奖,这种例子很多。”
顾秀看着满贵,眨巴眨巴眼睛,忽然好奇起来,他怎么会知道这么多。“贵叔,你怎么知道这么多事情呀?”
满贵也看着她,一双俊眼里含着些许笑意,可一闪而过,又成平淡无波。“我在文书房呆过几年。知道文书房吗?”
顾秀摇头:“不是特别清楚,听说是帮皇上处理公文文书的地方?”
“差不多。从你进来的那道门再往南走,还有一长连的廊下家,从长庚门进来的右手边,就是文书房。天下的、在京的本章奏本,从宫外递进来都是先在文书房拆开,做摘录,然后才送到御前和内阁。”
“哦……”顾秀真是第一次知道,皇上并非第一个看奏疏,原来国家大事的处理流程是这样的。
“我提这些,其实也想告诉你,试试从这个方面想办法。”
“诶?对啊!”她忽然灵光一闪,想到了太子妃。“我想到了,我能教授妃娘娘女红,好像也是皇后下懿旨让后宫的人都要习女红。所以……”
顾秀边说边陷入沉思,满贵见之并不催促,只是又替她重新换了茶水。
“从妃娘娘那里着手?”
“可以试一试,”满贵回她。“但记住我刚才说的,不要以讨好的方式。”
“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呵呵,说错了一字,是动之以利,不是动之以理。”
“以利?何解?”
“太子妃就是未来的皇后,你想想吧,比如有什么事能让她顺利成为皇后,有什么事会阻止她成为皇后,有什么事会成为绊脚石……这其中就是利。还有,你做什么能助她成功,也决定了你的价值。或者让她觉得你出宫这件事,对她来说是大有好处。”
顾秀似乎懂了,又似乎没懂……
“我只要出宫,就与宫里没有任何关系了,这对妃娘娘有什么好处?”
满贵轻轻摇头,“没有。但是……”他突然咧嘴一笑,煞是惊艳,却有那么一丝丝促狭的意味。“你可以当官呐,你现在不是八品官吗?你出宫当官的话,那么太子妃就相当于你的‘保举人’。一旦保举成功,这种关系就牢不可破了,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啊?我们女官这个品级跟衙门官能一样?不一样吧。照你这么说,那尚宫还是五品呢,在外面不是可以当知州了?”
“呵呵,在京的话,五品官都能上朝了。”
顾秀知他调侃,无语道:“别瞎扯了。我又不是不知道这官非彼官,能放一块比?”
“哈哈哈……”满贵真大笑起来,“这未尝不是个契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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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品……定了?”
“八九不离十了。”
“七品升三品,恭喜贯道兄高升!”
“呵呵,哪里就恭喜了。吏部还在会推,早呐!”
“诶,不早不早。贯道兄,是时候想想换个什么号了。顺便……再寻摸一房小妾?”
“哈哈,你呀你呀!”
“依我看,不如就取‘不厌’,相看两不厌的不厌。何如?”
“我看不如‘孤云’。孤云独无依的孤云。”
“其实这俩出处都指一个地方,我看就‘去闲’二字好了。”
“哈哈哈……都不错,容我斟酌斟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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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
“这汪贯道真见过魏国公家的老九?”太子大笑,似乎觉得这事有趣得不得了。他饶有兴致地打量谢赫,仿佛要在他身上看出一朵花来。
而谢赫一张俊脸,像是便秘,还写满一脸的‘难言’,其中有惊讶、果然、失望、惋惜、痛楚、愤恨、伤逝……像一盘加了无数调料的杂烩。
“嗯,见过。”
“他跟那徐老九干什么了?”
“就一起吃了顿饭,听店家小二交代,他们也只说了说墨,汪贯道好墨,有收藏墨的习惯。徐九还顺带说了一通下官的坏话。”
“哼!”太子撇了撇嘴,脸上显出不满。
“要不孤替你‘报仇’吧?把老徐家的儿子统统抓起来打板子?”
谢赫望天,不敢接话,也不敢反驳。
“不对,关老徐家什么事啊?要打板子的该是那汪贯道。”
“就是!”一旁的郑珰也言,“他身为巡按御史,难道不知道‘风宪之任至重,行至语默须巡理守法’?朝廷一直三令五申严禁非公事的出谒和受谒,他会不清楚?明知故犯嘛。”
谢赫道:“殿下,汪贯道的回道考核已经过了「注」,而且他三差三考无过,本该升迁。如今吏部也正在推,至少也是四品起步,这……”
太子瞥他一眼,嘴角勾起笑意,“他升什么孤也管不着,至于吏部怎么推,那也是吏部的事。”
“哦,明白了……”太子这番话其实模棱两可,谢赫还是不明就里,但也不好老问,遂点头就当明白了。
事了他告辞离开东宫,就出了东华门。
而与此同时,在隆宗门的司礼监直房里,
萧秉笔正在他的密室里看本,先看的文书房来的外本,一份弹劾奏章。南京刑科给事中上本弹劾巡按御史汪贯道,在巡按期间接受他人宴请,已违反了《宪纲》条例。
萧秉笔边看边摇着头,似乎觉得惋惜。“大意了不是?”
他看了本又抬头望向某处,眼神虚空,明显心里在琢磨。文书房每日送来的奏本,大部分他都要亲自过目,汪贯道的本子他最有印象的是那笔字,因为现在很少有大臣用那种字体写奏本。
“要是坏事,肯定就坏在那笔字上。”
萧秉笔太清楚太上皇和太子之间,那种不能言说且微妙的角力。就像群狼中的狼王,当狼王老了,必然有年轻的公狼去挑战老狼王的权威。何况那只‘年轻的公狼’还是名正言顺的帝国接班人。
弹劾奏本还在宫中走流程,吏部的会推依旧在继续。
吏部在千步廊以东,紧挨宗人府。当吏部尚书走进吏部大院,六部九卿三品以上的参与者,已经等在吏部大堂里……
吏部虽然掌管天下铨政,但有些官的任用吏部无法单独定下,所以才有会推,会推肯定不会一轮就结束,需要反复拉扯数轮。
这‘有些官’中,就包括吏部侍郎。听起来似乎很好笑,掌管天下铨政的吏部,不能决定自己的佐贰官。
其实吏部尚书和吏部侍郎的关系,并非上下属官,而是同僚。吏部侍郎将来的升迁之路,极大可能是入阁,这就必然会扯到阁、部关系。自打有了内阁,阁、部就开始相爱相杀,帝王的制衡手段而已。
这次会推的就有吏部侍郎,吏部尚书可不想给自己树立一个竞争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