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先蚕】
这是第二次，
顾秀在白天走到怀公门。只可惜这次她不怎么幸运，怀公门居然被锁了。
她对着门缝往里瞧，可啥都看不见。试着喊两声，也没人回应，又等了一会，依旧毫无动静。
“咋都不在啊？”她小声怨怪，看起来失望极了。可等吗？不知何时有人。走？又有些不甘心。
她左思右想，最后还是放弃了等待，恋恋不舍似的转身离开。
当走了老远，满贵却从英华殿和乾西五所的夹巷里穿出来，他望着渐渐远去的身影，有些许疑惑，且立了片刻。
他本是出西华门到护城河边上的秉笔直房去办事，办了事又去甜食房讨了些丝窝虎眼糖，回来时还在御酒房耽搁了半天，再顺道去拜访住在长庚门附近廊下家的朋友，所以回来晚了些。
他立在巷口好一会，忽然掉头重回夹巷。穿夹巷，绕咸安宫前横街，回到长庚门。出长庚门跨长庚桥往右一拐，最近的廊下家是座小佛堂，他进了佛堂，只是没呆多久就出来，然后打道回怀公门。
晚间上灯十分，田德女和杨莲花两人不在，顾秀便喊小宫女取了自己的饭菜回来，正准备用，却见那小宫女又返回来，手里还提了一纸包。对她道，“顾姐姐，方才外头有一长随让我把这包东西带给您，呐，交给您收好。”
顾秀接过小宫女递来那纸包，不禁疑惑，“长随？谁啊？”
小宫女摇了摇头，“不认识，是他指明要交给您。我看他带官帽，应该是个答应牌子。”
“哪里的答应牌子？我不认识啊。”
“多半是司礼监的长随，有官帽的叫答应牌子。”
顾秀更疑惑，她才来宫里多久，就没认识几个人，更别说司礼监的答应。她看看小宫女，并不想与她多说什么，于是谢过，又打赏了一把钱便打发了她。
小宫女走后，顾秀拆开纸包一看，竟是丝窝虎眼糖，还夹了一张纸条。她先捻了块糖塞嘴里，然后才打开纸条看，原来是满贵写的纸条。
纸条写的不长，大意是知道下午来过，但人不在，送上一包糖聊表歉意。顺道提了若再遇此等情况，就在门前河边第一颗枣子树留下记号，他会及时回应。
“也好，过两天再去，”顾秀收了纸条。一转念，又付之烛火，然后才开始用膳。
～2～
临近亲蚕大礼日，
六尚局尤为忙碌，每天都要反复演习走位。顾秀也是反复诵读祝词，虽然只简单几句，但为免临场卡顿，还是需熟读，最好背下来，就怕万一有状况，也好应对。
三月初四，清明。
按宫制，每年十月初四到次年三月初三，宫人皆着纻丝。初四开始，到四月初三，穿罗，司礼监会先题奏传行。但遇婚庆吉典之外，即便夏秋，也必穿纻丝供事。
这日，宫眷还是换下纻丝，穿上罗衣。顾秀终于领了自己的全套衣衫裙袄，不用再借别人的穿。礼服常服共二十余套，足够应付一年的穿戴，包括各种节庆。
好家伙！顾秀咂舌，二十余套，平均一月两套都绰绰有余。往年在家时，她都没这么勤快地置办过衣裳。而且自进宫都还没给自己添过私服，本来平日里穿私服的机会就不多。不过宫里现下流行什么穿搭，她还是清楚的。
这日清明，又称秋千节，除了穿罗衣，人人鬓边带扬枝，宫里还会搭秋千，坤宁及东西各宫，每宫安一架。若是从东西一、二长街经过，说不定会见着——扶红秋千，婀娜曼舞间。身姿倩影乍飞扬，春风嬉戏扬起碧罗衫。
另外，凡各宫沟渠俱在今日疏浚，竹篾排棚大木桶及天沟水管，也会重新油艌，并刷洗铜缸汲取新水。以及制席箔为凉棚，用来遮阴。
窖藏了一冬的花树，如牡丹芍药，会从窖中取出，宫里各处的圆圃、台榭、药栏等处，都会有花匠重新打整修饰。
在南京，清明这日，南京各衙门官员莅任者，必会亲谒孝陵，民间百姓则是扫墓顺带游春。顾秀自然也会想起在南京的几年时光，每当这日，她家后院一定会听到秦淮河上飘来的《清明曲》，极有趣味。
——“人记鬼记清明字，楮锭酒榼倾城出。生人情，游人致，坟头纸片儿孙泪。儿孙泪罢花前醉，花不开，鬼当馁。”
清明前两日是寒食节，从这日起，京城百姓扫墓、簪柳、游回龙观赏海棠，高粱桥踏青，同样不亦乐乎。
同日，尚仪奏请皇后致斋三日。
翌日，三月五日，皇后开始斋戒，连着三日，直到正祭日。内执事并六尚司赞等女官，及应入坛者，各斋戒二日。顾秀也是其中之一。
两日后，正祭的前一日，太常寺执事先入坛，备祭祀用三牲及器物，于晚间都交与蚕宫令，转送内执事，陈设于先蚕氏之神位下。有羊二只，豕一只，豋一，笾豆各六，簠簋二只，帛、篚各一，酒樽、爵各三只，酒盏三十，祝案一张。
蚕宫令又陈女乐于蚕坛之南，设皇后的拜位于蚕坛之下，之后设公主、内命妇拜位，再设外命妇拜位。拜位皆北向，依次重行。
设内赞位于坛南，司赞位于皇后拜位左右，司宾位于外命妇班序之北，东西相向。
蚕宫令亦陈皇后采桑位，于采桑台之东，稍东设执钩筐者位，公主、内命妇位于皇后位东，外命妇位则在采桑台东陛下之南，北向。
而这之前，顺天府已将选出的蚕母送入蚕坛蚕室，一并工部所备的钩箱筐架，一应养蚕什物。
三月八日，四更天，
如此之早，但宫里宫外已忙碌开来。
西苑蚕坛，锦衣卫宿卫陈兵卫，具服飞鱼服，配绣春刀。女乐工备乐。宫里司设监亦备仪仗，及重翟车，蚕宫令备钩筐候于玄武门，内执事女乐生，并司赞女官等，先乘车至坛内。
天将明，内侍诣坤宁宫，奏请谢皇后诣先蚕坛所。谢皇后准奏，服常服，由导引女官引导其出坤宁门，先乘肩舆至玄武门，障以行帷，侍卫警跸。公主、内命妇，及应入坛者，皆随皇后之后。
仪仗至玄武门，先有内侍跪奏皇后请降肩舆，升重翟车。讫兴，稍退。待谢皇后降舆，并执绥升重翟车。内侍再诣车前奏请车进发，讫兴。
兵卫仪仗、女乐前导，女官捧钩筐行于车前。出北上西门，西行穿乾明门，过金鳌玉蝀桥，行至蚕池，入云机庙即到蚕所。
内侍奏请降车，皇后下重翟车，乘肩舆入具服殿，少憩。司宾则先引外命妇列于蚕坛下，稍后尚仪诣皇后前，奏请易礼服。
谢皇后换下常服，着纻丝深青色翟衣，头戴九龙九凤冠，缓步出殿门。行将至蚕坛，内赞唱：“乐女生就位，执事官各司其事。”
导引女官引皇后至蚕坛拜位，司赞再奏：“就位。”随后公主、内命妇、外命妇依次各就拜位。
内赞唱：“瘗毛血，迎神。”唱毕，女乐始奏《贞和之曲》——“于穆惟神，肇启蚕桑。衣我万民，保我家邦。兹举旷仪，春日载阳。恭迎霞驭，灵气洋洋。”
乐止，司赞奏四拜，众皆四拜。内赞再唱：“奠帛，行初献礼。”
乐作，奏《寿和之曲》——“神其临只，有苾有芬。乃献玉齍，乃奠文纁……”
执事官手捧帛爵跪于神位前，谢皇后奠，稍后众人奠。乐止，内赞唱：“读祝。”司赞奏跪，皇后跪，众皆跪。读祝女官顾秀，手持祝版，跪于神位前右方，读：
——“维己卯年三月初八日，皇后致祭于先蚕氏之神。曰：维神肇兴蚕织。衣我烝民。万世永赖。时维季春，躬行采桑礼。仰冀默垂庇佑。相玆蚕事。率土大同。惟神之休。敬以牲帛醴齐之仪，用申祭告。尚享。”
读讫，乐奏继续——“仰祈昭鉴，淑气氤氲。顾兹蚕妇，祁祁如云。”
司赞奏兴。稍后乐再止，内赞唱：“行亚献礼。”
当内赞唱毕，内命妇中走出一人，谢皇后本垂眸恭立，仿佛感知到了气场，随即微扬眼眸，又迅速垂下……
乐复作，奏《顺和之曲》。
——“载举清觞，蚕祀孔明。以格以飨，鼓瑟吹笙。”
——“阴教用彰，坤仪允贞。神之听之，鉴此禋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