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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泄密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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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卷沙土拍打着窗棂,

    ‘噼啪’声中,夹着极淡一声呼号,含冤抱屈……

    顾秀只觉后背冷汗涔涔,一种不祥的预感忽然涌来,“谁在受刑?”

    话音未落,又是‘砰’地一声巨响,顾秀和田德女一同失声惊叫。惊叫后再看,原来是杨莲花砸门而入。

    “出事了!”

    简简单单三个字,字字锤向顾秀的心坎,“出什么事了?”她‘腾’地一下站起来,紧紧盯着她。

    杨莲花脸色并不好,喘了一口气才说,“今日有人劝谏皇上,却涉及宫闱之事,皇上大怒,下令东厂锦衣卫彻查泄密之人。如今已抓到这人……”

    两人一惊,同时问道:“谁?”

    “唉……”杨莲花脸色一黯,眼里已无半分光采,“说起来也见过,是和瑞小公主的婢女,老实巴交一个人。没想到……”

    田德女神情一紧,“是不是叫王春花?”

    “是你朋友?”顾秀问道。

    “算不上,只是知道名字。”

    顾秀还是不解,“真是她吗?”

    杨莲花道:“和瑞小公主天生有疾,母妃又死得早,从小就不受待见。宫里的人向来都看人下菜碟,你们也懂……”

    顾秀莫名一阵难过,半晌,“那,她会受什么惩罚?”

    “我听一个管事嬷嬷说,皇后娘娘已经下令杖毙。而且,我们都得去观刑,杀一儆百。”

    “观刑!”顾秀震惊万分。

    不知何时,屋外已是一片嘈杂,杂乱的脚步和着大呼小叫,似乎已经乱成一团。屋里三人听得真切,杨莲花叹道,“穿好衣服,走吧。”

    六尚局院子里灯火通明,眼前闪过无数人影,无序,慌乱,皆往一处涌去。“她们,我们去哪?”顾秀问道。

    “怡神殿,观刑就在那里。”

    夜晚刮起大风,夹着尘沙,呼吸的空气中也充满土味。顾秀不敢张嘴说话,只是紧紧挨着田德女,抬起沉重的脚步,一步一步往怡神殿去。

    殿前很大一片空地,有无数人高举火把,将此处照得亮如白昼。顾秀分不清那些人是谁,来自哪里,眼神很快划过那一张张冷漠的脸,最终落在空地中央。

    那个‘泄密人’趴在条凳上,手被缚在身后,两脚被孔武有力的嬷嬷死死摁住,行刑人就立在她们身后。

    新入宫者,皆在前排观看,顾秀被安在第二排。她目不转睛地盯着,脑子只剩一片空白。

    手臂粗的火棍高高举起,重重落下,绝望的惨叫刺痛耳膜。泪水瞬间模糊了双眼,可她依然固执地睁大,睁大,直到那个鲜活的生命,慢慢从惨叫,□□,再悄然无声……

    眼眶里已承载不了太多泪水,于是豆大的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滑下,坠落,砸地,无声无息,却振聋发聩……

    “什么声音!”

    坤宁宫里的谢皇后,浑身一震。

    今夜,她不知走了多少步,来来回回,最后停在门口。

    “娘娘,是风声。”

    “是风声啊……”谢皇后仿佛松了一口气。

    嬷嬷无比担忧,道:“娘娘,您真要这么做?”

    “唉,你知道吗,当知道泄密之人就出自后宫,本宫这脸啊,是火辣辣地疼。”谢皇后一脸颓色,“不是本宫想这么做,是必须这么做。”

    “可是娘娘啊,您就得受苦了。今夜皇上未必会在乾清宫,您……”

    “皇上在与不在,本宫都要这么做。为了皇儿,为了谢家。”

    谢皇后突然转身盯着嬷嬷,似乎下定决心,“就这么定了,你无需再劝。”

    “娘娘!”嬷嬷顿时老泪纵横。

    “你替本宫卸下钗凤,换上素衣……”

    ~2~

    亥时,风大作,

    卷起沙石碎片,毫不留情地砸向紫禁城里的每一座宫殿。风啸过,留下一地狼藉。

    青宫,端本门上挂的四盏气死风灯,也在狂风中飘摇。正殿及两庑都乌漆麻黑,偶尔有内侍提着灯笼走过,就像黑暗中飞舞的萤火虫。惟有正殿左右两侧的连房,灯火还亮堂些。

    太子在右侧连房的奥室里,立于画屏前,细细端详。这画屏是一副升官进阶图,宫里的老物件,可以追溯到张居正那个时代。

    站在太子身后的是郑珰,太子依旧在端详画屏,却一心二用地问道,“闻希泉招了吗?”

    郑珰回道:“目前还没有,已动过大刑,可这人骨头硬得很,不肯松口。”

    “是吗?”太子扭头看他,“没看出来还挺硬气?”

    “言官大都这样吧,只要不死,他们也不算亏。”

    “倒也是……”

    太子盯回画屏,目光在南直各部的官职上逡巡。“要是他能过这一关,也可以让他升一升作为奖赏。不过……对了,杜芝宝的奏疏,取来了吗?”

    “今日文书房都送来了。”郑珰语气顿了顿,又道,“殿下,方才听人来说,皇后娘娘这会正跪在乾清宫外请罪……”

    太子闻言,沉默片刻,道,“母后受苦了,可是她必须这么做。”

    “闻希泉用文帝和慎夫人的例子来以古讽今,奴婢担心,皇上会不会因此怨皇后娘娘,进而连殿下也怨上?”

    “怨呐,他如何不怨?从当太上皇那天起就开始怨。孤能怎样,求他不怨吗?他不仅是君,也是孤的父亲,他要花银子,要宠爱妃,要建宫殿,孤有说什么吗?不都任着他。孤就怕他越老越糊涂,对身边某个人言听计从。”

    太子神色淡淡,微眯的眼眸射出冷光,“他当太上皇,不管是被迫还是自愿,孤都没逼过他。既归了政,就别整天还惦记不放……”

    郑珰眼里有担忧,“殿下,眼下吏部正会官廷推,说来这次会推,朝野上下都在关注。皇上若是对廷推之人不满,屡推屡弃之不用,会不会让某些人生出迎和之心,而只选皇上中意之人?奴婢以为,这对殿下或为不利。”

    “孤目前还左右不了官员任用,不过这次选用之人,也不会让有些人如愿。孤要让这些看热闹的大臣都明白,想两边讨好的,最后谁都讨好不了!”

    “奴婢明白了,”郑珰点了点头。“不过这次也能看出,谁同殿下一心,谁是墙头草,人从亦从。”

    太子伸出一掌,按住画屏上所标南直各部的官职,笑着道,“让他们去吵吧,孤却要在这块发力……”

    子时三刻,

    连房左右,灯火依然明亮。而风势渐渐弱了下来,吹打窗棂的力道小了许多。

    太子尚未歇息,宫里其他人未敢先歇。奉宸宫暖殿里,太子妃秀眉深锁,虽是夜半三更,依旧毫无睡意。

    方才已有人禀过,说皇后娘娘昏倒,皇上才堪堪赶来安抚,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就走了。

    “嬷嬷,你说母后这会怎样了?”

    她嬷嬷早就哈欠连天,却一直坚持陪在左右。“听说御医都被招去,还有后宫里几个官姥姥,也都去了。想来应该没事吧。”

    “但愿什么事都没有,”太子妃怔忪间,幽幽一叹,“否则殿下难处……”

    “皇后娘娘端谨仁厚,吉人自有天助,妃娘娘不必太过担心。”

    “不过,话说回来,”太子妃不由忖道,“我还是不太明白,那个言官是怎么接触到那宫女的?应该没可能啊。”

    “说起这事……”嬷嬷先下意识地看了看四周,然后凑近来,压低声音说道,“说是司经局的一个洗马,与那言官本是好友,大概是两人喝酒,又酒后失言吧,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啊,所以就知道了。”

    “真的?”太子妃有些吃惊,一想,似乎还觉不妥,“但是,那个洗马又是怎么知道的?”

    “这个嘛……”嬷嬷想了想,语气十分肯定,“禁宫里除了内阁,也只有太子的僚臣可以进出,连御医进来都得经皇上同意。想来他也是无意间听到下人们在私底下闲聊。据说那言官至今没招,娘娘你想,诏狱诶,人进去了都是横着出来。肯定就是不愿出卖朋友呗。”

    “唉,我真不知那宫女是真蠢,还是故意要给外人说?”

    “应该是故意为之,或者发泄心中不满。娘娘您也晓得和瑞公主境遇不好,一直不受待见,她乱嚼舌根是很愚蠢,但经此一事,小公主也可能有所改观呢?”

    “母后不恨死了?”太子妃摇头,有些许怜惜,“说起来,小公主也确实可怜……有机会我跟太子提一提吧,至少找个本分的人去伺候。”

    “那小公主应该感激您,都是托您的福……”

    转眼已是丑时,

    太子妃实在坚持不住,终于去睡。

    这一夜,后宫里着实不安宁,直到天微亮,才稍稍消停。

    可是天一亮,前朝又开始闹腾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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