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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笃厚中宫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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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子妃一出游艺斋,

    就已坚持不住,两脚打颤几欲摔倒。幸好嬷嬷眼疾手快扶住,否则真要出事,她想招仪仗上前,却被太子妃拦住,“扶我走出去。”

    嬷嬷只得搀扶着太子妃,一步步走下围廊,走到基化门才登上仪仗。

    太子妃坐上肩舆,穿基化门出,走上东一长街。她想起方才临走,皇后说了句‘以后穿了大衫要戴凤冠……’,不免苦笑。头冠厚重,每每压得头疼,她是真不喜欢戴。

    东一长街转成和左门,最后出苍震门,再向南行,很快到了丽园门。门口早有内侍翘首以待,见仪仗到来,连忙上前跪禀,“太子妃,殿下已在奉宸宫等候多时。”

    “殿下?”太子妃一惊,瞬间醒悟,连忙指挥一众仆从,“快快,扶我下来。”

    随从队伍随即一乱,嬷嬷已来不及呼喝,只能去扶太子妃下了肩舆。脚没落地太子妃又忽然叫道:“凤冠!”这会她竟十分后悔 出门时图省事而没戴凤冠。

    嬷嬷急道:“娘娘,来不及,就这样吧。也挺好!”

    “算了吧。”她当然只有算了,已经顾不了头上。大病未愈的她,脚落地一刹那,身体几乎支撑不住,只能借嬷嬷搀扶缓缓行走。

    太子在奉宸宫西暖殿里,太子妃才到碧纱橱就闻见一股熟悉的香气,她往日最爱的苏内翰贫衙香。只是今天感觉有些不一样,胃里不由得犯恶心。但却不能让别人看出端倪,尤其是太子,她不想让他觉得自己孱弱。

    “殿下……”太子妃强忍着身体不适进去,可又差点儿踉跄,幸得嬷嬷紧紧抓住她的胳膊。“哦,魏选侍也在啊。”

    太子坐于榻,正俯身与跪在脚边的魏选侍调笑,而魏选侍也痴痴望着他,一脸娇羞,霍地回头见太子妃进来,竟一哆嗦,顿时脸上血色全无,“太,太子妃……”像极了受人欺负的模样。

    太子妃心中暗恨,可脸上仍然一副大方得体的样子。

    太子带着笑意慢慢坐直,先对魏选侍道,“你去吧。”

    “是,殿下。”魏选侍不可不遵,只得恋恋不舍地起身离开,临出门还回头一望,留下一个意犹未尽的眼神。

    太子待她出去,又拍拍一旁的榻,“来,坐,身子可好些没?”

    太子妃笑盈盈地走过去,坐下,“好多了,多谢殿下记挂。”脸上完全看不出有何不满。

    “才从母后那里回来?”

    “是,正想着给殿下说这事呢。”太子妃遂打起精神说正事,“亲蚕是宫中大礼,不仅关乎皇家尊严,也关乎天下女教的繁兴,想来娘娘也担心如此重要的大礼被轻忽,丢了天家的脸。妾身就想着,不如再加一项,让宫中女子皆习女红,以为表率。毕竟母后也说过,‘大而立身积庆,小而中馈女红,后妃世妇、世庶妻女,皆须瞭然于法戒之中’。”

    “你为母后分忧,这很好,孤看,要不这事就由你奏请吧。不仅于此,孤也会暗令臣子奏请,令两京布政司府州县各修官女学,设庙奉女师之神,并设习女红之所。你以为如何?”

    “啊,真的吗?多谢殿下!”太子妃一听大喜,意欲急着起身跪谢。

    “别起了,”太子伸手按住。又叹道,“唉,孤也知道,母后这些年,管理后宫确实操劳,当然,你也辛苦。”

    “妾身不辛苦,殿下才辛苦!”

    “不过应该快了,会有言官上疏劝谏。”

    “嗯?”太子妃不明,看着太子,“什么快了?”

    太子只是笑了笑,又转而问起,“用膳了吗?就一块儿吧。”

    太子妃因喜极心潮起伏,一时半会都无法平静。太子一提,自然而然说了声,“好……”

    ~2~

    隔天,

    一份劝谏疏摆在皇帝览奏的大案上。

    疏曰——‘皇上聪慧天纵,仁爱性生,其眷礼中宫,夙称优渥……臣惊慌痛惋不胜,日间食不下咽,寝不沾席,盖天地阴阳之大变,宗庙社稷之隐忧……中宫之不得于皇上,万一有忧郁欤,则子于父母之怒,犹得以号泣几谏。矧中宫为万国母,安得隐忍不言,以伤斁彝轮……

    “满朝大小臣工,无一人不闻,无一人不骇,而无一人敢言,盖以全躯自保,与忠君爱国之念交相战而不自胜也。臣尪羸之骨,不足以尝棰楚、枯朽之株,不足以当雷霆……”

    “混帐东西!”崇万帝览后,勃然大怒。

    这是户科给事中闻希泉的上疏劝谏,大意是委婉提醒皇上要多眷顾中宫。

    疏中,闻希泉还引了汉文帝之慎夫人为例,说慎夫人只是一个宠妃,因深得文帝宠爱,故常与窦皇后平起平坐。文帝游幸上林苑,宴席上慎夫人依然与窦皇后同坐。中郎将袁昂见此便将慎夫人引至下席就座,而让慎夫人强烈不满,也使文帝极为不高兴。

    袁昂又引吕后和戚夫人的例子劝说——尊卑有序则上下和,今天已立后,夫人岂可与同席?陛下独不见人彘乎?后文帝赐昂五十金,此事也成为君主纳谏之千古美谈。

    闻希泉引用此事为例,意在指明谢皇后一如当年窦皇后,孟贵妃一如慎夫人,而他,一如仗义执言的袁昂。

    他如此大胆,或许已料到结果。这份劝谏却是犯了皇帝的大忌,后宫之事岂容外臣置喙?崇万帝如何不恨?恨得一掌将案上的文房,连同奏疏全部狂扫在地。而他身边一众近侍婢女全吓得扑倒在地,如筛糠一般大气不敢喘。

    “皇,皇上息怒……”只有一个牌子战战兢兢地开口。

    “混帐东西!”崇万帝又骂了一声,怒踢匍匐地上的近侍,“去,传朕的话,把这闻希泉逮下诏狱,让萧忠严加审问,供出主使之人!”

    “哎哟!是是,小的这就去找干爹。”牌子忍着不敢叫痛。

    “还有,告诉他,不准徇私纵容!”

    “是是……”牌子连滚带爬地滚出暖殿。

    一石激起千层浪,很快,宫中上下,该知道的都知道了皇帝大发雷霆。天子一怒,浮尸百万,并非说笑,阂宫上下顿时紧张。

    坤宁宫里,“娘娘……不好了……”

    长长的一声呼叫,伴着急促的脚步渐渐逼近。

    一刻钟后,正于寝宫里的谢皇后,手中的茶盏“哐当”一声跌落在地,粉碎。热茶水溅湿了鞠衣。

    “什么?”她一脸惊慌失措,“他什么意思?把本宫比做窦皇后,他到底想干什么!”

    嬷嬷劝道:“娘娘无需多想,那言官只是借文帝与宠妃之事来喻今,并非说娘娘您是窦皇后 。”

    谢皇后已经脸色泛白,“本宫怎么可能不多想!窦皇后是谁啊,霸道专横,提拔外戚,纵容幼子谋位!袁昂是替她说了话,可最后还不是死在她手里。如此一皇后,那人居然把本宫比窦皇后?”

    嬷嬷紧紧拧住眉毛,又劝:“娘娘,眼下不是考虑那人到底要干什么,而是得好好想想,他一个外臣是怎么知道后宫的事?是不是有人故意泄露出去的?还有,奴婢猜测,皇上应该很快让东厂彻查后宫泄密之人。”

    “嘶……对!会是谁?”谢皇后目光随之一沉,泛白的脸色又染上一丝戾气。

    “娘娘!”嬷嬷郑重其事道,“老奴之意,为宫壸kun肃清,请娘娘即刻下懿旨,责宫正司先速查一遍。”

    半晌,谢皇后缓缓吐出一字:“准……”

    ~3~

    酉时末,四座宫门已落了锁。

    顾秀和田德女呆在屋中,哪也不敢去。田德女仰面躺在床上,眼睛盯着屋顶,她则静静坐在自己床边,脑子里细细缕着时间线,从中午开始的。

    午时刚过,宫里突然多了群凶神恶煞之人,四处走动呼喝,连带空气中也有了肃杀之意。

    顾秀正端着饭菜回屋,不知发生了什么,周遭的人开始惊叫乱窜,她心里也跟着砰砰直跳。六局的尚宫特意从东五所过来,赶着大家都回屋呆着,不叫不出来。她被赶着回屋,同样的还有田德女和杨莲花。

    很快,快到顾秀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就有人撞开屋门闯入,是宫正司的人,带了五六个孔武有力的嬷嬷。她们先看了一圈,再问了几句,还好应对人是杨莲花,她处事圆滑,节骨眼上还敢与她们插科打诨。之后这群人就走了,杨莲花也跟着一起,临出门,还回头朝她俩比个嘴形,才转身出去。

    一群人突然闯进来,又突然离去,顾秀自始至终都是懵的。“杨莲花说的什么?”她只得求助田德女。

    “她意思是她去打听一下,出了什么事。”

    “会是什么事?看着怪吓人的,我这心现在都还砰砰跳呢。”

    田德女回答不上来,摇了摇头,“不知道……”

    戌时,起更,

    鼓楼上敲响更鼓。

    寒冷,枯坐,

    屋中人忘了点灯。黑暗中,顾秀抬眼看看窗外,突然想起那句‘须臾冥晦忽异色,风怒涛翻际天黑’。此时此刻,黑煞漫天的屋外,正闪着一抹诡异的红光……

    风声呜咽,卷来一声极淡的嘶吼,顾秀竖起耳朵辨认,凄厉如鬼哭。

    一种不祥的预感忽然涌来,“谁在受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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