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授女红】
天气逐渐转暖,可气温仍是乍暖还寒,
只是相比过年那会要暖和。连着几日晴好,顾秀都以为不会再冷了,准备换下厚重的冬衣。杨莲花却‘警告’她,说身上衣物不能脱得太快,当心风寒。好在她听招呼,免了一场已在宫里流行开来的寒热病,至少有一小半人都中了招。
二月二过后,窖藏越冬的花木如牡丹、芍药,已开隙放风,只等春老满栏开似云。眼下入春有梅花、水仙,梅如九英、绿萼、红白缃,顾秀偶然见到内河岸边有几株梅花已经绽放,她简直惊喜万分。九英、绿萼都是南方梅,她本就极爱,见到又怎会不惊喜。她给自己取的小字都是九英。
北京在南方人眼里,是苦寒之地,所谓‘燕地苦寒,江南群芳不易得’便是印证。就如顾秀,冬季来宫里,只见光秃焦黄的树枝,那里能寻绿色?可是开春没多久,她就惊奇地发现,宫里处处绿意盎然。尤其早春的花卉,以火迫之法催之,竟能提前数日绽放。
京城里,赏花是件非常风雅的事,茗赏者上也,谈赏者次也,酒赏者下也。而且赏花有时,温花宜晴日、宜清寒、宜华堂,所以这几日,可谓赏花的好日子。
翊坤宫自不必说,皇后宫以北的游艺斋,也是种满各种奇珍异品。只是,日子是赏花的好日子,惟人,却非赏花人。
谢皇后的贴身嬷嬷苦口婆心地劝道:“我大明以往十五位元后,除马、徐,及二位张后,其余十一位皆受宠妃威胁,这乃事实,不能不受重视。景皇帝的元后,就是因进谏而被废,纯皇帝的吴后也因得罪万氏被废,庄皇帝的陈后久拂圣意而离坤宁,置别宫起居……
“这些例子数不胜数,娘娘您要三思,一是进谏是否会触怒皇上,二是屡次拂圣意,皇上是否不喜?久而久之,帝后感情就更淡了。”
“那你说本宫要怎么办?就眼睁睁看着她僭权而不思以还手?如此权谲擅媚之人,恐怕连那郑贵妃都要大呼不及!”
“唉,”嬷嬷一脸无奈道,“娘娘,不是还有太子吗!您得徐徐图之,而不是一味触怒皇上……”
“本宫要如何徐徐图之?”
“首先,这次亲蚕之礼是宫中大礼,孟氏再受宠也不可能越过您!自古就是‘天子亲耕,王后亲蚕’,孟氏顶多是亚献。这次亲蚕之礼盛大,除了内命妇,外命妇皆是官至三四品以上的夫人,想必她也想在那些有头有脸的夫人面前露……”
“亚献?”谢皇后尖叫一声,“亚献自当太子妃,她还想亚献之位?”
嬷嬷劝了半天,只觉心累。皇后这种油盐不进的样子,她一个下人劝再多也无用,纯浪费口舌,不如请个能劝阻她的人来。嬷嬷略一思忖想到一人,安慰几句,就赶紧告辞出了游艺斋。
她找来一个亲信,在她耳畔说了很久,交代完又问道,“都记住了吗?”
亲信想想,便点了头,“都记住了。”
“好,去吧。”
看着亲信离开,嬷嬷又站了许久,才忧心忡忡地返回皇后那里。其实她心里更担心的皇帝对于谢家的态度,至于贵妃是不是僭越,那都是小事。
~2~
奉宸宫东暖殿里,充斥着浓浓的药味,
药味中还混和着一股燃香的香气。太子妃脸色苍白,半靠在床上,显得有气无力,她如今这副模样,正是那日在树林里吹了冷风之故,回去当晚就发起了高烧。
好在一天之后退了烧,可是身体一直绵软无力,眼神呆滞,脸色也是灰中带白。宫里的官姥姥「注」一日来两回看诊,已连续来了三天。
官姥姥看了诊后,不再开药,嬷嬷不由问道,“姥姥不开副药?”
官姥姥笑笑,“病症已去,就不用再吃药,调理才是关键。还有啊……”
她看了看四周密不透风的暖殿,“天气暖和了,炭火不要再烧这么旺,时常保持通风。另外,太子妃喜欢燃香,还是停一停的好,香极则诸窍大开,脉缓筋驰。所以香气也蚀脾,这点应该不用老身多说,以土化之便可,四肢百骸得土气,则生气自复。”
太子妃点了点头,“知道了,多谢姥姥。”
官姥姥想了想,又说:“老身方才去看了许才人,她如今有四个多月了,总体还好,就是饮食上多注意,过了头三个月正是胃口大开之时,切勿暴饮暴食,让身体过于肥胖。”
嬷嬷回她:“我们娘娘知道了。”
“太子妃若没什么,那老身就此告退。”
“嬷嬷送姥姥出去。”
“是。”嬷嬷送官姥姥出奉宸宫,等了一刻钟才返回来,身后还跟着一人。
太子妃认得那人正是皇后宫里的人,便问道,“何事?”
来人先行一礼,向太子妃说明来意,皇后嬷嬷交代过的话,也原原本本地向太子妃复述了一遍。
太子妃只是默默听着,等她说完也无答复,嬷嬷替她回了句,“我们娘娘知道了。”
稍后这人离去,太子妃闭着眼叹了一声,身体往后一仰靠在床头,显得疲惫不堪。
嬷嬷望着她,不由心疼,也跟着叹气,“娘娘还是心宽些……”
半晌,太子妃呵呵一笑,“宽心?我心宽着呢。有什么好想不开的?”
“可那许才人怀了身子,要是先诞下长子……”
太子妃偏过头来望着她:“我知道你想什么,不过别忘了,有嫡立嫡,无嫡才立长。且不说她这一胎是儿是女,就算她为太子诞下长子,难到我以后就不能生了吗?”
“唉,老奴自然懂得这道理,就是觉得那许才人忒会玩两面派,在您面前装一副贤良淑德的模样,背地里尽干勾引殿下的事。娘娘还是多留个心眼吧,不能让她就这样得逞。”
太子妃苦笑道:“她怀着身子我能把她怎样?我不但不能把她怎样,还要尽量保证她不会怎样。殿下在前朝本就难,这个节骨眼上,后宫里不能再给他添乱,以防被有心人拿住把柄。”
嬷嬷默然,道:“那,皇后娘娘那里……”
太子妃挣扎着坐起身:“我得去一趟。你去叫人进来,服侍我更衣打扮。我不能这么病怏怏地去。”
“是,老奴知道了。”
“还有,你先把那香撤去……”
~3~
半个时辰后,
太子妃已在坤宁宫的游艺斋。
她穿了大衫,只是没戴冠,脸上涂了厚厚一层粉,还点了胭脂和口脂,就为遮住一脸病态。
谢皇后没有发现她的孱弱,只在一个劲儿抱怨,太子妃面带微笑安静听着,显得十分好脾气。直到说累了方停下,端起茶水饮一口,又迅速吐了,“茶水冷了。”
不远处立一宫女,有些慌乱,跪倒在地口呼,“啊,娘娘饶命。”
谢皇后瞥去一眼,脸色阴沉,“混帐东西!”
“奴婢错了,请娘娘饶命!”
她身旁嬷嬷一见,立即怒斥道,“狗东西,还不快出去!”
“是是……”这宫女神色惊慌,连滚带爬似的退了出去。
很快,又有宫女换上新茶。太子妃一直冷眼旁观,这时方开口,“小事而已,母后息怒。”
谢皇后没理,只端起茶水缓缓吹,侍凉才啜了一口,放下。“对了,太子妃今日来所谓何事?”
太子妃笑着道:“确有一事,想请母后示下。”
谢皇后看着她,“何事?”
“前些时候,儿臣读《内训》勤励一篇,颇有感悟。其中一句是这样的‘农勤于耕,士勤于学,女勤于工。农堕则五谷不获,士惰则学问不成,女惰则机杼空乏……古者后妃亲蚕,躬以率下;庶人之妻,皆衣其夫。治丝执麻女之职也’……
“由此儿臣又想到太祖皇帝一则典故‘有丝些微在地,召诸姬至,计其蚕缫征税之费而责之’,孝慈皇后亦常督宫妾治女红(音工),夙兴夜寐,无时豫怠。母后不如效仿孝慈皇后,令后宫皆事女红,责尚宫选出女红高手来督促、指导。亲蚕之礼是激励天下人重视蚕桑、纺织,那么督导女红之课,便是成就女子之‘职’也。最后,儿臣想说‘妇女无以外政,虽王后犹以蚕织为事’,儿臣亦愿率先垂范。”
谢皇后静静听着,半晌叹了声,“我的儿,你的心思我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