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部奏请】
汪贯道尚未回京,但巡按的差事已经结束。
他并不是很担心接下来的任职,已接到京中好友的信,知道升迁已经板上钉钉,不过是在京和在外的区别。至于升到什么位置,那就跟时运有关。
科道官虽然品秩不高,但仕途广阔,升迁也便捷,非他官所能比拟。他目前官秩七品,外迁的话可以是正四品的知府、按察副使,或正五品佥事,甚至可以升从三品的布政使参政。如果留京的话,可以是四品的太常少卿和太仆寺少卿,时运济,超升正三品的六部侍郎、右副都御史都有可能。
当然,最理想的还是留京,离天子近一些总要好过在天远地远的地方任官。
太子结束文华殿的视事,回到东宫。
今日非比往常,太子神情异常冷峻,大殿里无人敢出声,连平时话多的司职郎徐扬也小心翼翼,埋头苦干。
“伴伴,”太子忽然唤郑大伴。
“奴婢在。”一直在太子身后的郑伴应道。
“去把谢赫叫来,孤有事交代他。”
郑伴听了却有些迟疑,太子眼睛一瞥,“怎么?”就这‘怎么’二字,令在场诸人无不噤若寒蝉。
郑伴头埋得更低,声音里也有一丝颤栗,“殿下,非奴婢不愿。恕奴婢斗胆一提,外廷官员不可私谒殿下,节骨眼上,能避嫌的还是避一避好……”
太子半晌没有说话,王魁见势,起身一拜道,“殿下,臣有一法子,不如以太子妃的名义去请宝琴君主和仪宾进宫?”
“准了。”
宝琴郡主和谢赫今年秋将行大婚之礼,找个理由进宫自然说得过去。两人分开进宫,郡主下午就进了宫,先去慈宁宫和坤宁宫拜见,然后才去的东宫。
谢赫稍晚才进宫来,他这日已是二进宫。一进宫就有人领其来到梨园里的荐香亭,梨园是以前的慈庆花园,种满梨树桃树,其北有一座亭就是荐香亭,再北是撷芳殿。
太子妃和郡主识趣,只在树林间流连,并不靠近荐香亭,好让他们两人谈事。
正月末尾这几日,天气出奇地好,大有春光明媚的感觉,虽然天气依旧偏冷。
宝琴与太子妃是表姐妹,也算从小一起长大,关系总是要亲近些。宝琴说起元宵那日见到了顾秀,太子妃不由瞧了她好几眼。然后摇了摇头道,“有时我都搞不懂你,不知你这小脑瓜里究竟在想什么?”
宝琴笑笑,眼神有些迷离,仿佛是春光漾花了眼。“知道吗,他曾为她进宫的事来求过我。”
“啊!他求你什么?”太子妃吃了一惊,“可……等等,不对。他是怎么知道她进了宫?按理说不会知道,也不可能见到,难不成还忘不掉特意去打听?”太子妃皱起了眉头。
“这你倒是说错了,忘了他现在任的什么官?女子充为内廷,民户女子随锦衣卫女户,食粮免差。她父族已属锦衣卫女户,之前就打过交道,要知道还不容易?”
“哦,对哈,”太子妃明白过来。“那……他怎么说的?”
郡主笑了笑道:“还能怎么说?当然先承认自己做错了,又说她可怜,因他一时之错而遭无妄之灾。当然,他也没提什么过分的,只是请我多照拂。”
“哼!他承认错误倒是爽快。”太子妃面有不屑,“但你的意思呢?怎么回他的?”
郡主垂下眼眸,沉默许久,道,“我自然问他为什么要帮她,喜欢而不忍心,还是自责?他默然。我就对他说,‘记得谢哥哥最喜欢吃甜的,可是甜的吃久了会腻,所以偶尔也想换换别的口味吧,比如酸的涩的苦的。谢哥哥能吃苦琴儿很佩服。谢哥哥是不是很感动于这种自我吃苦’……”
“噗嗤!”太子妃忍不住一笑,“你还真会讽刺。”
“宝琴没有讽刺之意,”郡主认真纠正。
“好吧,那接下来呢?”
郡主却叹了一声,“也许是我表达得不够清晰吧,他竟问我为何会变得这么尖锐,我就半开玩笑回答他,‘从你进京没有第一时间来看我开始’。他敷衍我说,‘进京不能不先去太子那里’,当时他的眼神就是信了。我说‘你不用敷衍我,你根本就没想过要第一时间来找我,你不爱我’。他又说我是胡搅蛮缠……”
太子妃摇摇头,十分不赞同,“宝琴,说实话,你确实有些……”
“当知道她被选进宫,都会第一时间来求我,为何我这里就成了胡搅蛮缠?况且我只是说他不爱我,爱一个人根本没法误会。”
“宝琴,”太子妃语重心长地劝道,“女人呐,脑子里不能只有情情爱爱。你身为一个皇家的郡主,与这天下的大多数女人不同,不要去妄想一个平民女子的小情小爱,那样只会显得与身份不符。”
“难道活着就只为了一个身份?”
“谁不是为了一个身份?没了身份,你以为你是谁?是,我知道你苦恼,这皇家,看似一切都令人羡慕,实际上,生活早就一眼望穿,没有期待。她的人生际遇,多舛命运,你只能当一部爽剧来看看,切忌不要带入自己,不要心生向往,你我已在高位,向下,只有万丈深渊。”
郡主垂下眼眸没有说话,脸色渐渐灰白……
太子妃望着她:“我想我有点明白,你为什么对她这么在意。你从小就爱幻想我知道,你是将她幻想成自己,她所经历的种种,等于你所经历。你希望通过看她活着的样子,来满足你不能亲身经历的的痛苦?我说的对不对?”
“表姐,还记不记得小时候说过的?忘了是几岁,我还记得一些,我说长大了我要当贤妻良母,你说你长大了要当女将军……”
太子妃端详许久,轻轻一笑,“童言无忌,人越是长大越要清楚自己该做什么。如果是她,有一天能做出什么来,我不会惊讶,也会高看她一眼。但是你,我亲爱的表妹,你什么都做不了,我笃定。不是瞧不起你,而是出身就决定了你以后要走什么样的路。”
太阳渐西,树林间刮起一阵小风,吹得枝头的嫩芽如在风中跳舞。
“起风了,”太子妃扶住手臂,觉得有些冷。她回头看看荐香亭,亭中两人似乎还没有结束的意思。
“你就这两日出发,完事后不要耽误,早点回京。”
“知道了……”
“对了,舅舅可有什么话?”
“他说会约束族人,不给殿下和娘娘添乱……”
~2~
二月二,龙抬头。
各宫门撤去了年前腊月所安的彩妆,顺贞门外值守着的两炭将军,终于要下岗回红箩厂。修补修补再存放,等来年临节再安。
这日,宫里各家会做黍面枣糕,油炸过的口感粘糯,相当好吃。还会摊煎饼,一边摊煎饼一边薰床,把蝎虫鼠蚁都熏跑,此谓之引龙,所以吃煎饼又叫吃薰虫。
田德女从她钟粹宫的朋友那里‘抢’来一篮子的黍面炸糕,还是热腾腾的,顾秀以前没有吃过,第一次吃就大呼好吃。
“糯叽叽的真好吃,这是什么做啊?”
“黍啊,你不知道?我们那里都叫大黄米,蒸熟了就是粘的。”
“没有,我孤陋寡闻了。”
“我给你说,彭金花这娘们最会做这些小吃,钟粹宫的娘娘就偏爱她这一手本事,六尚局几次要调她去司膳,李娘娘都不答应呢。”
“难怪,尝出来里面是枣泥馅,还加了红豆的。”
“香甜吧?”
“嗯……对了,给你俩商量个事,我们自己做饭吃吧,别老吃宫里送的。反正爨室是现成的,廪饩薪炭和食材从司饎司那儿领就是了。”
“我没啥意见,只是谁做?要不然只有雇个擅烹饪的宫人,每月使点银子。”
“可以啊……”
二月初三,
礼部忽然接到崇万帝敕谕——‘古天子亲耕,王后亲蚕,以劝天下,朕在宫中每有称慕。今岁之始,亲蚕礼仪会官考求古制以闻。’
坤宁宫谢皇后听闻一愣,她本打算过几日就上疏皇上,奏请祭祀先蚕之神,和行亲蚕之礼于西苑。却不知为何皇上主动就下了谕旨。于是遣人打听,打听之下才知,原来是皇贵妃早先她一步上疏。
谢皇后得闻是又气又恨,她忽然想到就在这之前不久,皇帝才口头准了贵妃可以‘协助皇后综理庶事’。
“好个媚上祸国的妖妃!”
骂归骂,皇贵妃处在宫闱之内,向来‘肃雍有礼,蔼然和厚’,谢皇后抓不到一丝错漏把柄。毕竟宠妃以守礼标榜,也是宫中生存的一种智慧。
又过几日,礼部奏上皇后亲蚕仪仪注。初定在三月初,于西苑蚕坛行亲蚕礼。皇帝留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