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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镟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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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秀入宫两月,这是第一次离家千里,第一次在外过年。

    从初一到十六,仿佛只在转眼间,总的来说还算轻松,除了月初头上那几天。

    就像是回应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之说,元宵节在十六这天最热闹。好比放花炮,虽不知宫外如何,反正宫里是达到了巅峰,随时都炮声隆隆,空气中也充满尘土硝烟。

    顾秀没有出去,吃过早膳,找出那副还未完成的《春山瑞松图》,这是她为数不多的从家里带入宫的东西。在门外寻个空地,支起绣架,摆上瑶筐等一应用具,趁着大好的天光继续绣。

    绣是一个枯燥的过程,要一针一针不停地重复,就像作者当初创作这幅画作,也需浓淡墨一笔一笔地皴擦。或许只有安于枯燥,内心方能感受到平静和充盈,付诸笔端,则是成就一副佳作。

    顾绣最讲究写意,体现在画意上即追求情感含蓄,造型布局上又如文人画一般尚简,有大片留白。留白不是虚空,空白处可以是天、是水、是烟云、是道路、是月光……虽空却纳万境。

    所以,简只是顾绣的形式,虽简却充盈,淡是一种味,是顾秀情感的外化,虽淡却隽永含蓄。

    刺绣最好打发时间,她这一绣就绣过了中午,直到两手冻得发红,肚子饿得咕咕叫。

    顾秀还不肯收针,又绣了一会儿才恋恋不舍似的收了针。然后抬头望远休息眼睛,再甩甩胳膊松弛筋骨。空气中飘着饭菜香,她深吸一口,“真香!”此时方记起到了送餐饭的时间,六尚局的院子,有人已提着食盒进进出出,嘈杂且热闹。

    “赵重金……”她叫来小宫女问,“今天是啥饭菜,闻着好香啊。”

    小宫女笑眯眯地回道:“顾姐姐,今天有苔菜,糯米蒸肉和炒蒿笋,要我帮你取回来吗?”

    “好,”顾秀答应。从腰间绣袋里摸出一小块碎银给她,“麻烦你了。”

    “不麻烦,有钱拿,婢子也挺高兴。”

    小宫女去领饭菜,她收拾起绣作和针线,转身回屋放好。再瞅瞅睡得正熟的两人,走到窗槛处,看看炭盆里是否需要添炭。炭盆上架有水壶,她又为自己泡了一壶新茶。茶是岕茶,品质不赖,宫里这点还是挺好,至少可以喝到很正宗的茶。

    很快,小宫女提着食盒回来,取出饭菜放在桌上,“顾姐姐快来吃,别凉了。”

    “好,谢谢啊。你吃了吗?”顾秀谢过。

    “吃过了,”小宫女甜甜一笑。“对了,顾姐姐,为何你老是吃宫里送的饭菜?不好吃欸。咋不让你对食置办吃食?”

    “啊!啥?”顾秀一听不禁愣住,“对食?我……”

    菜一一摆上桌,小宫女替她盛饭,嘴里还不闲,“姐姐新来的还没找吗?其实宫官最好找对食了,不像我们宫婢。结了夫妻就可以让你菜户置办每日吃食,不比吃宫里送的强?”

    许是小宫女心存好意,可顾秀有些不能理解,“就算让别人置办,不也得花银子?我倒宁愿能有个爨室自己烹饪。”

    “置办吃食才能花他们几个子儿?宫里的话,只需去司饎司和酒醋面局领就是了,花钱多的大都是宫外采办,像什么香油、甜酱、豆豉、酱油、醋这些杂料。讲究点的,就花重金在宫外置,然后雇个擅烹饪的镟匠,每月给几两银子的工食。那些擅长烹调的镟匠,各宫各内府衙门都喜欢,比外面的厨子还受欢迎。”

    “那假如我自己烹饪呢?”

    “顾姐姐,这么跟你说吧,”小宫女伺候好了饭菜,见顾秀问,索性多说几句,“姐姐们都要当值的,下了值可能累了一天,然后再去自己做吃的,不累吗?其实有银子也可以雇个有手艺的宫人,每月给一二两银子就行。”

    顾秀听了这话,沉思起来,小宫女见她不再吩咐,又道,“顾姐姐没事了,那婢子这就先走,等有事再叫婢子。”

    “呃,好,多谢了阿。”顾秀再次谢过。

    等小宫女走了之后,顾秀开始用膳。这等饭菜其实口味也没有她说的那样不堪,苔菜十分脆嫩,用猪油稍一翻炒就鲜甜无比,而且最近膳食常有江南菜式,蒿笋是南方常见的食材,清炒就已很美味。

    用了膳,顾秀一时不知做什么。她才来个把月,不可能有交情好的姐妹,想自己出去走走,也不知该往哪去。她想了半天,还是决定出门走走,等开了年,就未必有这么闲的时候了。

    花了一柱香的功夫穿戴好,走出住所,走到六尚局院子北墙,那道门依旧没有上锁,一拉就开。顾秀出了此门,打量脚下这条横巷,依旧荒凉,如那日所见,即便今天哪哪都热闹,可这里仿佛与世隔绝了。

    她还是向西行,路过玄穹宝殿时加快脚步,很快抵西边小门。从小门一出就到景阳宫东墙,再走门前横街,出大成左门来到东一长街上。

    长街北尽头有通向御苑的门,入此门来到御苑东路,再一路经过绛雪轩、万春亭、浮碧亭和御景亭,就到了钦安殿后墙。后墙已是御苑的北边,这里有三座牌楼门,与顺贞门围成一个袖珍的院落,顾秀从承光门出,再从顺贞门右旁门出了御苑,来到北横街。

    这一路人来人往,因为后宫妃嫔到寿皇殿要经此门出,只是像她这等宫人只能走右旁门,后宫病故之人也走右旁门出。出了此门,她回头再看一眼门两旁的炭将军,初六那日晚的‘奇妙’经历又浮上脑海。

    白天看这两炭人还好,虽然高大威猛,但不吓人,不像那晚,可真是被吓得不轻。顾秀咧嘴一笑,忽然觉得有这般经历也是有趣。

    其实她也不知为何又走到这条街上,像是冥冥中有谁在召唤,她向左右看了看,自左边尽头是怀公门,她还记得,自右尽头是狗儿湾,已经走过无数次。

    那日晚她还夜探怀公门,此时想想也是胆大,不过她至今还有个疑问,那晚听见的水声又从哪里来的?

    顾秀忍不住寻思:“白天还没走过那里吧,要不……再探一回?”

    再探一回,这想法自脑海中蹦出来,就有些收不住,像一下扎了根。即使知道没用,却管不住脚毫不犹豫地往左边拐。走就走吧……

    横街往西就没啥人了,但是阳光极好,在两边宫墙投下了阴影,影子伴她一路,就这么再次来到怀公门外。这次她先查看了一番,其实没什么特别,内河水由此经过而已,岸边栽有不少树木,再离近些看,河面的确都冻成了冰。

    门依旧虚掩,“这门都不上锁的吗?”顾秀嘀咕着伸手推开了门。门后就是怀公桥,桥北堍有竹篱门,周遭林木葱葱,好似庭院深深的江南小院。她脚下一顿,眼睛望向庭院深处的那栋屋子,寻思着要不先打个招呼?

    “有人吗?李叔……在吗?”她进了此门,再反手带上,立在桥堍。空气中飘着似有似无的香气,像药香……

    “有人吗……有人吗……”怯生生地喊了几声,可没人回应,顾秀有那么一丝丝失望。正想着要不要退回去,未料那屋里突然冲出一个人来。

    这人她昨晚还见过,不过此刻再见,竟有那么一些滑稽。“蛮贵……贵叔,好……”

    仓促间,顾秀还是打了招呼,不过见他那架势,似乎不太欢迎她。

    “好什么好!”满贵看起来相当不满。却不知这不满是因她到访,还是让她看见了他邋遢的一面而不满?“你来干什么?”

    顾秀有那么一丝不自在,为了掩饰装出一副假笑,“嘿嘿,偶然路过,看门没有关就进来了。”

    满贵一身土不啦叽的圆领服,没有戴帽,乱糟糟的头发不知怎么盘的,没有簪子,连网巾也没有。腰间围着一条满是油污的縼子,手里还提着一把菜刀,往縼子上来回揩。

    顾秀勉强说了个理由,蛮贵不再说话,瞅了一会,鼻子里哼出一声,转身又进了屋中。顾秀摸不清他是啥意思,踯躅了老半天才迈开步子,过了桥推开竹篱门,小心翼翼地来到屋外。

    她又磨蹭了半天,直到满贵在屋里吼:“你进不进来?不进我关门了!”

    “进进进,”顾秀连忙进了屋子。

    一进来屋里香气扑鼻,窗下置了一个炉子,上面坐一口砂锅,锅里炖着鸡,难怪这么香。

    蛮贵乜她一眼:“怎么,又来蹭酒喝?”

    这话可不好回答是还是否,顾秀只有憨憨一笑,当作回答。

    “哼!上回你蹭的那顿酒还没给钱呢,这回还来?”

    “我没说不给啊,”顾秀脸一红,上回的确忘了,“呃,多少钱?我补就是。”

    “拿一两银子。”

    “真贵……”顾秀小声吐槽,还是摸出了钱袋,只是掏了半天,又把钱袋反过来倒,只倒出一把铜板来。

    这回可真囧大发了,她耳根子都红透,“呃,今天没带银子,我,待会回去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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