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武门逛大市】
这个年，过得紧张又刺激，
转眼就到正月十四。京城内外从正月十一开始放灯假，直到正月二十，而宫里的花炮在这两日又重新热闹起来。
紫禁城内，乾清宫丹陛上已安好七层的牌坊灯，万岁山寿皇殿搭有十三层的圆形鳌山灯。另外，望日朝贺及宴请的皇极门架了数千盏形态各异的花灯，殿内御座四周也摆了各式彩灯。午门外同样设有鳌山，并且在十五当日任听臣民赴午门观鳌山，以示与民同乐。届时金吾卫也会弛禁，好让平民百姓安心过灯节。
十四这日一早，天还未亮，顾秀就被门外一阵喧闹吵醒。
醒来时屋中已经亮起了蜡烛，顾秀揉揉惺忪的眼睛，见田德女还在睡，杨典制已经穿戴整齐，还对着镜子描眉画眼。
“咦，杨典制，起这么早？有活动吗？”她不由问道。
“扑哧！”不等杨典制说话，一声闷笑传来，顾秀循声一望，是田德女从被窝中冒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什么活动？收屎尿算不算活动？”
杨典制本来专心致志在描眉，一听果断地将一枚螺子黛扔向田德女，口中还气呼呼道：“叫你乱嚼舌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田德女哪能吃这亏，尖叫一声，迅速把被子一蒙盖住整个脑袋，就在被子底下闷笑，“噗噗噗……今天十四诶，难道不是开玄武门的‘大日子’？”
“被窝不知有多臭，熏死你！”杨典制还气恼着，手下一点不留情，又抓起空茶杯想丢过去。
“诶诶诶，那是茶杯诶！摔了又得花钱。”顾秀赶紧出手制止。不过她俩说的她还是没懂，“是什么‘大日子’啊？”
杨典制一翻白眼，扭头不理人。田德女又一掀被子，露出头来大笑，“哈哈哈！大日子就是……诶你听过《牡丹亭劝农》里那段没——‘泥滑喇，脚支沙……夜雨撒菰麻，天晴出粪渣，香风腌鮓’？杜太守都说粪是香的，还举诗为证‘龙涎不及粪渣香’！今儿就是开门接‘龙涎’的大日子！哈哈哈 ……”
“噗嗤……”顾秀捂着嘴笑了。其实稍微想一下就懂了，宫里那么多人，便溺之所设了两处，一处在乾清门左右的夹墙，一处在慈宁宫西第。宫门定时启闭，自然净军就每月按时进玄武门及各小门打扫。
“是逢四吗？”顾秀问道。
“你俩给我记住！”杨典制狠狠瞪着她俩，又昂起头来道，“本来呢，我是想玄武门外那个大市今天开市，带你俩个去逛逛。不过这会我又不想了……”
“诶诶，别呀，”田德女一下从床上蹦起来，“带带带，我都盼了好久了。哎呀，好姐姐，你大人大量，放过小人我吧。”
顾秀一听也很意动，自来京城都没好好逛一逛，她可一直记得阿玄说的，城隍庙可以买旧纸，灯市极东城隍庙极西之地，可以买书。
“莲花啊，你是怎么能出去的？不要牌子吗？我们也没有牌子不能出宫门的啊。”
“切！”杨典制头昂得高高的，语气十分不屑，“那能难倒我？我自有办法出去。”
“好姐姐，我起来了！”田德女这会子学乖起了床，还不忘招呼顾秀，“你也起来了喂，咱们换了衣裳，吃了元宵就跟杨姐姐一道去。”
杨典制鼻子里哼了哼，没再出声反驳 ，又转过去对着镜子继续涂脂抹粉。
说起床就起床，很快，田德女已换上了新衣，是灯笼纹锦缎质地的红袄绿裙。顾秀也跟着起来，她才入宫一月有余，来不及置办新衣，元日那件新春葫芦锦的衣裳还是往年的旧款，所以她依旧穿的那件葫芦锦红袄。
杨典制镜子里瞧见，扭过头来对她道：“灯笼纹的往年我有好几件，我看你跟我体型差不多，想来能穿。都是半新不旧，不知你介不介意？”
顾秀笑着道：“那感情好，我不介意。宫里这些衣裳料子本来就挺好的。”
“那就好，我找来给你。”杨典制扑好了脸上的玉簪粉，放下粉扑，起身去翻箱笼，找出一件短袄给她。
顾秀接过来瞧了瞧，几乎是全新，哪是半新不旧。“这件很新啊，我试试，应该能穿。”除了折痕没什么问题，连衣领都干干净净。这是宫里人爱在衣领上加纸护领，来保持整洁。
顾秀穿好袄子，觉得还蛮合适，也裁了一条纸加在衣领上。下身还是她自己的马面裙，里边膝裤上绑了她才做好的护膝，靴子里又加了层鞋垫。穿戴好之后就去洗漱，田德女动作比她快，已经出了门去拿早膳。
天朦朦亮，依旧极冷 ，不过看天色今天应是大晴天。
田德女很快提着食盒返回，除了有元宵之外，还有芝麻饼、椒盐饼，一碟糟笋和一碟荠菜炒肉末。顾秀见这碟荠菜炒肉末颇为惊讶，“呀！这时节北方也有荠菜？”
“有啊，”田德女先吃起了早膳，“荠菜是这个月奉先殿的荐新，都从宛平大兴送到宫里来的。”
“哦，这样啊，”顾秀一听蛮高兴。“我在老家时最爱吃荠菜馄饨了，个头特大，我吃四个就已经很饱很饱了。”
杨典制也坐了下来，道：“这宫里太后和皇后两个老娘娘都是南方人，厨子偶有也会做些南方菜式。”
“不好吃，南方菜都太甜了。”田德女边吃边插了一句。
顾秀笑着，跟着坐下，端一碗元宵搁在面前，“可我们南方的元宵还有肉的呢，可好吃了。”
田德女斜她一眼：“怪人……”
“哈哈！”顾秀大笑，觉得十分愉快。勺子舀起元宵轻咬一口，等里头糖馅儿流出来再一啄，立马惊艳道，“好吃欸！不甜不腻，皮也糯而不粘，真不错。”
“那这碗也是你的了，”田德女将她那碗元宵递到顾秀面前，“反正你爱吃甜的，你都吃了吧，我不爱吃。”
三人说说笑笑吃了早膳，然后准备出门。不过顾秀还是担心，没有关防牌子之类的不能进出，出去了也恐受罚。
杨典制不以为意：“你跟着我就好了，保管没人拦你。”
“可……”顾秀半信半疑，但也只犹豫了一眨眼功夫，就跟杨典制一道出了门，毕竟出宫的诱惑对她来说，不可谓不大。
从六尚局大门出来，门前一条横街，左右各一门，左边是仓震门。出此门就是一号殿西第的夹巷，向北可到狗儿湾，那后小门，顾秀今天才看清门上牌匾：莲花门。
出狗儿湾就是北横街，初六晚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她不禁看了田德女一眼，而田德女也恰在看她，两人相视而笑，杨典制并无察觉。
许是出了太阳，才刚巳时，这街上已不少人，不乏与她们身着一样宫装的宫人，也是三两成群，嘻嘻哈哈。
顾秀挺意外的，问杨典制：“她们也是去逛大市的吗？”
“当然了，过年宫里也弛禁，只是严查四门进出，并没说不同意宫人进出。”
“那进出总得有关防之类的吧？”
“嘿嘿！”杨典制笑得十分得意，“我说了包你们出去进来，不用担心。”
三人走到顺贞门，其北正对的就是玄武门。其实顾秀也是第二次到此处，白天是第一次。还没出玄武门，这一路上已经很热闹了，而且今天在钦安殿也设了道场，由顺贞门进出的人竟也不少。
她们三个随着熙攘的人群到玄武门城楼下，杨典制一直在张望，忽然抛下一句，“等着！”随后就朝门洞旁立着的一人跑去。
顾秀顺着一瞧，是一挂木牌的小火者，两人说了没几句，那小火就把手上东西交给杨典制，随后道了别。杨典制转身挥了挥手，她俩也随即上前。
走到跟前，顾秀一见她手里牌子，正是内官内使出入门的铜牌。杨典制面有得色，“我没乱说吧，说了能出去就能出去。”
田德女带着羡慕道，“杨姐姐神通广大，小的我佩服佩服！”
顾秀也笑着说：“那还等什么，走啊。”
“走走走……”
有了出门关防，三人自然很顺利地出了玄武门。一出来，田德女立马兴奋地高喊，“嚯，真热闹！”
门里就见人头攒动，出得来更是一派热闹景象，买卖辐辏。毕竟过年氛围很浓，何况明日还是元宵灯节，逛街的人本就多，宫里人自然也不例外。
大市就在玄武门和北上门之间，沿筒子河边临时搭了不少棚子，一路排开老远。每一棚下都是琳琅满目的货摊儿。果然如别人所说，卖什么的都有，铜器、瓷器、漆器、皮货等高端货自是不少，逛的也基本是宫里的贵人。
除了这些，最多的就是各式绫罗绸缎，这些还都与宫里的样式不同，大多是江南贩运至京城的苏样新鲜货。莫说杨典制和田德女看花了眼，连顾秀也看花了眼，她在南京三山街的绸缎铺子里也没见这么多时兴的料子。
三人走着走着就各自逛开了，顾秀也乐得如此。她正好走到一个卖文房的摊儿前，定睛一瞧，不禁呀了一声，
“阿玄诚不欺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