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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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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错既已犯下,自然当罚。”

    陈宫正冷冷看着她俩,“顾秀,念你初来不懂规矩,这次只罚你提铃。从申正一刻起到宫门下锁时止。”

    说完看向田德女,半晌,又冷笑一声道:“看来你是屡教不改了,既然这样,你也一起提铃。不过嘛,你得从起更开始,到二更、三更、四更之交,贞顺门外的宫墙下,从怀公门到后小门止。五更再回到乾清门内,月华到日精门。记清楚了吗?”

    田德女埋下头,看不清神色,顾秀在她身旁,但能感觉到她身体的颤栗。“是,小的清楚。”她小声回着宫正的话。

    “上次就警告过你,若再犯,必不轻饶!所以这次要连罚三天。”

    田德女几乎带着哭腔道:“知道了。”

    顾秀只觉于心不忍,是她先冒失犯错,田德女只是好心提醒。其实她不必提醒也就不会受罚,可现在,却比她罚得还重。

    “陈宫正……”顾秀忍不住开口道,“其实,是卑职犯错在先,田掌珍只是……”

    “呵呵,”一声突兀的笑打了断她,是陈宫正,仿佛是听到有趣的事,“你想‘只是’什么?”

    顾秀毅然道:“是卑职有错在先,田掌珍只是好意提醒,就算错,她也不应该被罚得如此重。”

    陈宫正歪头乜着她:“不应该?那么,你觉得什么是应该?”

    顾秀垂眸,躬身行一礼:“是卑职有错在先,她如果不提醒也不会受罚。所以,恳请宫正酌情减免对她的处罚。”

    顾秀连说三次她有错在先,丝毫不犹豫,田德女呆呆地望着她,都忘了她还在宫正面前。宫正司可是执掌纠察宫闱,责罚戒令之事,她怕得要死。

    “呵呵,哈哈,”陈宫正掩嘴笑得前仰后合,“哎哟,真新鲜!我入宫这么久,头一次听见有人说‘不应该’?”

    她收了笑声,又盯着顾秀,眼神渐渐转淡,“只可惜,这宫里没有什么应该不应该,规矩就是规矩,那就是你们头上的天!敢犯天条,势必要承担违犯的后果。所以,宫里啊,要当聪明人,学会夹着尾巴做人。你既然要为她出头,那不如你替她受了惩罚,如何?”

    “卑职有错,自当受罚。”

    “我也不为难你,不如这样:头一天就你替她,另外两天,田掌珍自行去受罚。”

    ~2~

    陈宫正说了惩罚之后,根本不给反驳的机会,挥挥手就打发了她们:“你们退下吧。”

    顾秀与田德女只好告退,回住所的路上,俩人默然不语。直到进了六尚局的院子,快走到房前,田德女忽然停下,回眸看向顾秀,“你,大可不必这样……”

    顾秀一愣,随后笑笑,坦然道:“我并非替你说话,也没那么仗义,只是觉得对你不公平。”

    “不公平……”田德女端详她,“你我只是小小宫人,无权无势,也配说公平不公平?”

    “为什么就不配?”顾秀不由奇怪,“虽然这世上多的是不公平,但说也不能说?”

    “是,你的确可以说,”田德女出言嘲讽,“所以本来惩罚很轻,结果一说换来加重处罚,何苦?”

    顾秀叹了一声气,不说话了。

    田德女摇了摇头,“你真是个怪人。”丢下一句评语,不再停留,转身开门进屋,顾秀紧随其后也进了屋中。

    直到申正,她才出来。

    宫正司领了铜铃随后出六尚局院子,步行到日精门正好一刻。

    此时太阳已西,没了阳光周遭立马寒意飕飕。踏进日精门那刻,寒风迎面砸来,她一缩脖子,然后举目一望,却满眼惊艳,丹墀已搭起巨大的鳌山灯。

    顾秀反应过来还在年里,本来乾清宫日日都放花炮的,不过今日没放,想必是风大。她惊呀了一会才提起铜铃,沿廊庑下向南缓行,至礓坡道再折向西行,边缓行,口中也喊道,“天下太平……万物安宁……皆化其上……乐乃可成……”

    至月华门再返回重走,如此来回数遍。这铜铃是宫墙外红铺值房所用,个头虽说不算太大,但铜质压手,久提不仅手疼膀子疼,脚底也虚浮,何况顾秀大病初愈,身体都还没补回来。

    酉时,天色渐黯,交泰殿西次间内的自鸣钟又开始报时,钟声清脆,在乾清门这里听得清清楚楚。酉正宫门才落锁,而此时距闭宫门有近半个时辰。

    顾秀望了望天,喘一口气,再提着大铜铃继续蹒跚而行,“惟初太始……道立于一……”

    好在来回几次,身体渐渐暖和,倒是不觉得冷。“化成万物……天地之和,阴阳之调,万物之谐……浑浑沌沌,离而复合,合而复离,是谓天常……天地车轮,终则复始,极则复反,莫不盛当……”

    为减枯燥而痛苦的行走,顾秀索性分了一半的注意力去背诵全篇,“日月星辰,或疾或徐,日月不同,以尽其行。四时代兴,或暑或寒,或短或长,或柔或刚……万物所出,造于太一,化于阴阳,萌芽始震,凝以形……形体有处,莫不有声,声出于和,和出于适,先王定乐,由此而生……天下太平,万物安宁,皆化其上,乐乃可成……”

    从‘惟初太始’念到‘乐乃可成’刚好够从日精门走到月华门,“呀?刚刚好诶!”顾秀也觉得巧,不过勒得膀子疼,她只好放了铜铃,从腰间扯出汗巾来擦擦汗、甩甩手。

    正擦汗,忽听有嘻嘻笑声从头顶传来。她抬头去寻,见两庑出廊上,不知几时竟多了几个小内侍。

    “这位姐姐,可真厉害!别的姐姐受罚都是边走边哭,您倒好,背诵起文章来了?姐姐在内书堂读过书?是女秀才?”

    她正好回到起始的日精门,这门北边是端凝殿,专门贮放皇帝的冕弁玉带。而与她说话这位,配牙牌带官帽,一身管事打扮。

    顾秀笑了笑回道:“我是新人,才入宫不久。”

    这位看着年轻,可在乾清宫里的,都是皇帝身边的人,他保不准是乾清宫哪宠宦家里的干孙子,有的是后台。

    “哟,才入宫的呀?怪道被罚呢。那姐姐又在哪个嬷嬷手下的?”

    顾秀有些尴尬:“我是尚功局下面司制的,你呢?”

    小内侍一听笑嘻嘻:“我就管这端凝殿的。”他抬头看了看天色,“我说姐姐,要敲钟了,您不用提那劳什子了,怪沉的。”

    顾秀也学他的样子,看了看天色,已晚,估计宫门就快落锁,到宫门落锁时她确实不用再提铃。

    “嗯,真的很沉,可是,起更还得继续……”

    “噗嗤!”这小内侍没忍住笑出了猪声。“我说姐姐,您这是犯了多大的错儿啊?怎么刚来就被罚通宵?”

    顾秀无法回答他,只得憨憨一笑,装出一副新人啥都不懂的样子来。

    小内侍摇了摇头,怜香惜玉似的,“准是被人坑了,下次你就得注意……”话未说完,北边忽然传来钟声。

    “呀,敲钟了!”小内侍侧耳聆听,听了一会又说道,“姐姐啊,这钟敲108下,怎么也得两刻钟,敲完就起更。你呀,先回去吧,您还一整晚呢。”

    顾秀自然知道这道理,所以也没啰嗦,当即同这看热闹的小内侍道了别,“谢谢你呀,那我先走,后会有期。”

    “噗嗤!姐姐真会说笑……”

    ~3~

    玄武门楼上设有钟鼓,

    每到黄昏,先鸣钟一零八响,皇城以北的钟楼紧随玄武门鸣钟,全城皆闻,不过有时也不鸣。鸣钟之后开始起更,皇城内的打更人报夜只在玄武门城楼上,每夜五名,轮流登玄武门,例只一更一人上楼,不许携灯。

    更鼓房设在东北角楼之下,城墙边,除管事者有牌帽,其余皆是平巾乌木牌的净军。更鼓房再南是一连排的廊下家,从玄武门两翼一直延伸到东西两角楼。

    而原本是在乾清宫提铃,晚间却移到了顺贞门之外。田德女陪顾秀一道出了六尚局,她替她提着铃,顾秀自己提了一盏灯。

    两人从乾东五所东墙和外东裕库西墙夹道的后小门出,路尽头折西就是顺贞门外的那条北横街东口。

    走到这里,田德女对顾秀道:“从这里一直走到西口怀公门再折返,反正这一夜就这来回折腾。还好现在各处都点了灯笼,不是太黑。”

    顾秀抬头望了望,果然四周都点缀着灯笼,想来快到元宵,宫中四处设灯的缘故。不仅有灯,时不时还能见人影憧憧,偶尔也飘来一两声人语……似乎并不冷清。

    她对北门这片并不熟,不禁问道:“我记得顺贞门无故不开的啊,怎么这到处都有人?难道跟我们一样走后小门出来的?”

    田德女道:“你不知道,钦安殿一有道场顺贞门就随时启闭,供道士进出。钦安殿初一就设了道场,昨日立春也设道场,万岁爷还来了呢。而且不光钦安殿,玄武门外还设有内市集,逢四开市……”

    “啊?宫里也有市集?”顾秀微惊。

    “当然有了,前朝后市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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