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挨冻】
连续站立数个时辰,任谁都承受不了。
顾秀冻得已经僵了,何止只是脚冻得麻木。
好在,终于有人来替下她们。不知哪局里的高阶女官,神色异常冷淡,“你们去吧,这里不用人了。”
“是,”田德女依然规规矩矩行了屈膝礼,顾秀却连膝盖都无法弯曲,只得躬腰行礼。
女官离开,田德女仿佛松了一口气,这才转身看她,问道,“你还好吧?”
顾秀苦笑一声,“等我缓缓,冻僵了……”
“哼,我就知道!”田德女一副教训她的口吻,“以后这种事还多,你新来的不知道多请教啊,有些人就是忒笨,非得把苦都吃一遍,才会变聪明。”
顾秀尴尬又脸红,“是,田女官教训的是。”
“好了好了,我扶着你吧。”田德女似乎挺不耐烦,但仍然小心去搀扶她。
有了搀扶,顾秀挪着碎步跟她往永祥门外走。“咱们去哪啊?刚才那主管嬷嬷好像也没交代。”
“唉,啧啧……”田德女又是一阵摇头叹气,“你说你,没我你今天咋过哟?还想等人来交代你?朝贺完了就是大宴,那些女官这会准保在后头吃东西,个人顾个人,你就只操心你自己吧。”
“大宴摆在哪里?难到就摆在这里?”
“当然,食案就设在殿内外,和东西庑,露台上要设舞乐,你以为设在哪里?”
“哦,”顾秀像是明白,又不太明白,“那我们现在去哪?还回来吗?”
“先去钟粹宫,我有一不错的姐妹儿,她那里应该能混口热饭吃,顺道上个茅房,我都快憋不住了。”
“我也想去了,”顾秀尴尬地笑笑。
“那快走吧……”
出永祥门,顾秀感觉好多了,两人加快脚步直奔钟粹宫。早晨刚走过这条路,临东一长街的路西口,有一道大成左门,入门第一座宫殿就是钟粹宫。
钟粹宫的娘娘自然不在,田德女就带着她大大咧咧地进了门,沿着西走廊直奔后殿。东西六宫布局基本一致,都是前后殿带穿廊、配殿,每宫各有自己的爨室,依照各宫主子的口味喜好单独做膳食。
田德女的姐妹就是钟粹宫给娘娘烧饭的宫女,这宫女看着已不年轻,高挑的身材,一身爽利,倒不像个厨娘。说话也口无遮拦似的,一见田德女先不招呼,而是讥讽一声,“我当是谁,原来又是讨赏的来了?”
顾秀正自纳闷,就听田德女涎皮赖脸似的说:“彭金花,有吃的吗?赏点吃的,我快饿死了。对了,这是新来的伴儿,今儿跟我一块儿。”
这彭金花将她上下打量,又看了看顾秀,“你还来得巧勒……从皇后那儿来?”
“嗯,不从那儿从哪?”
“哼!”彭金花鼻子里哼出一声,讽刺道,“看你这狗样,准没落好事,又是最后一个走的吧?”
田德女这会就像个瘪了气的球,浑身都垮着。“唉我说,我上个茅房先,等出来再听你说啊。”说完也不等人同不同意,就拉着顾秀往耳房那儿跑去。
大约一炷香俩人返回,一身轻松。解决了头等大事,接下来就是填饱肚子,“彭金花,有啥吃的?随便对付点,早上就没敢多吃。”
彭金花看着就是刀子嘴豆腐心的人,只说了句,“进来吧,”然后转身进了爨室。田德女笑嘻嘻地朝顾秀一挥手,“走!”跟着也进了爨室。
爨室里,除了大灶台,靠墙一排的碗碟置物柜,还有一张桌配四把椅。灶上吊着水壶,膛里燃着火,很暖和,人从外面进来,就像从冬天一下进入春暖花开的春天。
田德女一进来奔灶膛烤火,顾秀也是,她的双脚早冻麻木了。彭金花从大锅里端出留的饭菜,摆上碗筷,然后自己寻一只茶壶,往里加了茶叶子,再到灶上取下水壶冲茶,回到桌旁坐下。
田德女边烤火,边往膛里添柴,她拾起一根柴棍,忽然递给顾秀看,“知道这什么柴吗?”
顾秀接过柴棍看了看,莫名摇摇头,“不知道,柴也有名字吗?”
“这叫马口柴,皇家专用的柴,都是易州山里产的。”
“哦,”顾秀瞧这柴棍挺齐整,不说还真不知是烧的柴。“易州,在保定府吧?”
“对,我就是易州人,”田德女道,又看了眼彭金花,“她也是,跟我老乡。”
彭金花听她这话,嘴一撇嫌弃道,“咱易州七山一水二分田,就出了你这个笨蛋,别人吃肉你连渣都没有,好活从来捞不着,脏活累活天天干,忒笨……”
“谁笨了……”田德女不满,反驳一句,又朝顾秀吐吐舌头,还不忘替她辩解,“她这人不错,就是口无遮拦,好像对谁都不满。也就李妃娘娘仁厚能容她,要换了翊坤宫那位,她早小命儿不保了。”
“死丫头!说你还不听了?我难道说的不对,人那些女官早回来用了饭食,你俩傻瓜现在还没吃,又让别人整了不是……”
田德女气结,把手头柴棍一扔,气呼呼地站起来,“饿了,懒得听你说。”转身就奔桌前来,“顾掌制,你也别等人请了,赶快吃了,还得回去。”
顾秀一听也起身去餐桌,吃讨来的这顿饭。实在饿了,两人吃得贼香,彭金花又拿来两只茶碗,替她们倒了茶水。
还好饭菜都热乎,做得也比光禄寺的饭食好吃,顾秀吃得很快,一会儿就整了两碗饭。吃饱了碗一放,打个饱嗝又端起茶水喝。田德女也放了碗。
都吃饱喝足,顾秀想了想,还是问道,“我们还要回去继续守吗?”
田德女迟疑一下,道,“其实呢,不回去守应该不会被发现,只要没人问起,就看运气了。”
彭金花又忍不住训道:“哼,要我是你顶头上司,定要罚你提铃,或者就‘板’那几个时辰,看你还敢不敢没规矩。不知吃了多少亏,还不长记性!”
“规矩规矩!”田德女有些不耐烦,“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呀。我够守规矩的了,就像今天,我俩都快冻成冰人了,也没人来换,难道我冻死在那就是守规矩?”
“好了好了,不用争,我们还回去守。”顾秀一见田德女真恼了,打起圆场,不让她俩真吵起来。”
彭金花却冷笑一声:“随你们,又不是我要守。”
~2~
顾秀和田德女悄悄回到坤宁宫东暖殿,之前执守的位置,继续立着。
朝贺宴仍在继续,丹陛大乐响起,依稀能听到殿中有人唱:“上酒……”随后窸窸窣窣一阵响动。大乐止,司壶又于殿外东西庑的命妇前斟酒,仪式如前。之后大乐再起、止,又听得殿中再唱:“上食……”
凡酒七行(次),间进食五次,上酒、上食、乐作、乐止,如此反复折腾,顾秀真叹为观止。瞧这顿饭吃得,还不如她在钟粹宫讨的那顿吃得舒服呢。
期间还有舞蹈,她也瞧着新鲜。田德女看她老往丹陛上瞧,一脸嫌弃,悄悄拽她袖子,“诶诶,看一眼得了,就那样,没啥意思。”
顾秀答应着,又看了会才转过头来,忍不住问田德女:“这大宴多久结束啊?”
“快了……”
不久,丹陛大乐再响,奏的是《天香凤韶》,田德女小声说道:“皇后娘娘要还宫了。”顾秀听了暗暗松一口气,总算要结束了。
大乐止,殿外司宾已在引导大小命妇,挨次从东西两门退出。顾秀和田德女躬身相送,依旧听不见钗镮叮当,只有衣袂窸窣之声。她不得不佩服那些命妇礼仪真好,从朝贺开始到大宴结束,怎么也有两三个时辰,能全程坚持下来,已经很难得了。
正月初一这天,对顾秀来说,是极不美好的一天,当晚就发起了高烧。
田德女被她的□□声惊醒,起来查看,又伸手摸摸她的额头,“哎呀,好烫啊。”赶忙给她倒杯茶水,服侍她喝了,这一番动静,又惊醒了杨典制。
田德女有些焦急,忙问她:“你可有药?”
杨典制迷迷糊糊中问:“药?什么药?”
“哎呀!就是上回你病那会吃的药。”
“咋了?你病,还是顾掌制?”杨典制一下醒了,连忙询问。想了想又说道,“我这会也没药,上回的是我弟兄给拿的。都不晓得对不对症,反正乱吃一气就好了。”
田德女嫌她废话,“只问你药,没有就说没有,你解释那么多干嘛!”
杨典制并不在意,已下了床来到窗前,把火盆里的碳火拨拉几下,让火燃起来,炭盆上垛着水壶,等水烧开。
然后回到顾秀床边,趁烛光观察一下,再摸摸额头,不由皱起了眉头。“咋办?药得找司药那小蹄子要,可三更半夜的,未必能要得来,说不定还被臭骂一顿。”
“可她都烧成这样了!”田德女有些焦急。
“不行!”忽然她又道,“我没得罪过司药,应该不会……总得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