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旦朝贺】
正月一日谓之三朝,
岁之朝,月之朝,日之朝。又谓四始:岁之始,时之始,日之始,月之始。
天朦朦,星月尚未散尽,进表百官及四夷已聚在午门外候朝。
五凤楼上灯火通明,可天寒地冻,哈气成霜,数百人呼出的白气,将午门妆点得如同仙界。
钟鼓司早已候在鼓楼,俟时辰至便敲响第一严鼓。鼓声穿云霄,众仙整肃列队,待鼓二严,引班小仙引文武众仙至左右掖门外排队,文左武右依次由掖门而入,跨金水桥,来到丹墀后依仙班站定。
钦天监的鸡唱官立于文楼下歌唱,典牧所陈设仗马犀象于文武楼之南,鸣鞭四使者,立于丹墀中道左右挥鞭趋避,锦衣卫有执斧大将军十员,四人立于丹陛四隅,六人立于殿内。
金吾卫三十员分列丹陛之南,丹墀之北,直至皇极门,陈旗帜于皇极门外,并与鸿胪寺司宾小仙、序班十六仙同立。锦衣卫百户将军于皇极殿中门外,与光禄寺署官同侪。六科给事中立于表案左右。千户将军则立于殿前,领侍卫官三员于殿内,锦衣卫指挥于帘右,帘下再立二人。
鼓三严,先有执事小仙至中级殿,恭请圣上着衮冕升御座,鸿胪寺大仙再跪请圣上升殿。之后,圣驾始行,导驾六仙前导,尚宝仙捧宝随行,随行乐班奏《圣安之曲》。
——‘乾坤日月明,八方四海庆太平。龙楼凤阁中,扇开帘卷帝王兴。圣感天地灵,保万寿,洪福增。祥光王气生,升宝位,永康宁。’
歌声中,崇万大帝升皇极殿御座,圣驾随即散开,导驾六仙分立殿内大柱下,翰林官和中书官随导驾之后。纠仪御史分立侍班官之下。
朝贺正式开始,鸣鞭使者先鞭三响,鸡唱官报时,外赞唱歌:“班齐……鞠躬……”
大乐再次奏响,这次又换成《朝天子》之曲。在‘统山河,壮帝畿’的歌声中,文武众仙四拜兴,‘庆龙虎风云会’。
崇万大帝道:“平身……”大乐方止。
赞引皇太子、诸亲王至御座前行礼。太子栎率先称贺:“长子栎,兹遇履端之节,谨率众弟枫、构、杭、枋,钦诣父皇陛下称贺。”
崇万大帝传旨:“履端之庆,与长子等同之。”
宣旨后,太子及诸王回丹陛拜位。稍后百官称贺、进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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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后妃,正旦的中宫朝贺同样是隆重的。
后宫之中,年味还很浓,有人彻夜欢乐,有人彻夜忙碌。
中宫朝贺在前一日就需准备,尚寝女官需设好御座于坤宁宫中,设香案于丹墀之南。
顾秀没有守岁,很早就起来,不久后,杨典制和田德女也起了床。三人先梳洗打扮,然后换上宫装,叠髻、长裙、短袄、凤鞋。各局尚宫需着常服,与四五品命妇常服无异,区别只在头冠。
有小宫女送来扁食,三人匆匆吃了。扁食难咽,顾秀想找茶水顺下,却给杨典制劝下,“少喝水,待会还不知要站多久,管事嬷嬷可不会给上茅房的时间。”
“哦,”顾秀只有不喝,但还是润了润口腔。
收拾妥了,三人出屋门来到院中。此时院中已有不少人,三两成聚,兴致勃勃地讨论昨晚花炮谁家的最漂亮,谁家的扁食最好吃,还有今早谁家‘跌千金’跌得最重。
六局当中,有六尚宫、尚仪、尚服二局,及司赞、司宾、司言参与朝贺仪式,女乐则由司乐负责,至于其他局的低品级女官和女史,皆与宫女无异。
很快,有主管的女官开始分配执守人员和地段,顾秀与田德女一起,被安在靠东暖殿的丹墀,近永祥门。分配完,众人渐渐散去,六尚局的院中又恢复如常,行人往来匆匆,无一人喧哗。
顾秀准备往外走,田德女突然拉住她的胳膊,小声对她说:“我带你抄近路,就不用绕好大一圈。”
“近路?”顾秀一愣,狐疑间正想问她,又被田德女拽住衣袖,“哎呀,你跟我走就是了。”
顾秀被她拽住衣袖拉着走,无奈只得一道。“我告诉你啊,北边院墙有道小门,出门往左,再出一道门就是景阳宫。我们穿景阳宫前的那条路,出去是东一长街,离永祥门很近了。”田德女告诉她。
“我没听说还有近路?”
“你新来的当然不知道喽。”
顾秀被田德女半拖半拽往北去,与其他人走完全相反的方向。行了百步左右,果然见院墙上一道门,门并未上锁,田德女拉开门一闪而出,顾秀跟着也出了门,反身再轻轻带上。
这条门外横巷很窄,似乎也不长,不知通向哪里。地上虽铺了砖,杂草仍从缝隙中钻了出来,丛丛簇簇,显然很久无人打理。
“这是哪里?”顾秀疑惑。她确实不知这属宫里哪路?
田德女道:“对面是玄穹宝殿,就在六尚局北边,景阳宫东边。”她又指着这条横巷,“这巷子最东是东筒子宫墙,西边小门叫钦昊门。”
两人边行边说,没几步就看到玄穹宝殿的琉璃大门,门自然紧闭,顾秀虽好奇,但也不想往上凑。田德女主动为她解释,“这玄穹殿世宗皇帝修的,供的是睿宗神牌,不过现在基本没人来。”
“难怪看着荒凉,若是晚上走这条路,那不得多揣几付胆子才敢?”
“嘿嘿,”田德女鬼兮兮地一笑,“告诉你,这里并不是无人打理才荒,而是东边那个夹道里,曾经饿死过一个怀孕的妃子。宫里老人儿常说这里一到晚上有哭声,很凄厉,听着像是‘万岁爷、妾冤枉’什么的。所以一般都不敢来玄穹殿这边,更别说走夜路了。”
田德女说得绘声绘色,顾秀只感觉后背阵阵发凉,她嗔她一眼,“那你还拉我走这里?”
“嗨!这不近嘛,天都亮了,怕啥?”田德女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不过脚下还是加快了些。
出钦昊门,再往景阳宫前的横街行去,穿四重门而出,到达东一长街,再折向南行几十步就到永祥门。
永祥门是随墙小门,半门半墙,形似隔火门。俩人一进永祥门即见东暖殿,殿前三层须弥座,她们要守的位置就在须弥座下。
周庑的人尚稀稀拉拉,陈设已基本到位。仪仗陈于丹陛、丹墀东西两侧,除香案,另添笺案于殿东门外。班首拜位于中道两侧,命妇拜位设于丹墀,有司赞立其东西,司宾立其北。
女乐陈于丹陛,此外,朝贺中有引笺、举笺、展笺、宣笺,俱由尚仪女官负责。殿内仪仗是,擎执者六人由尚服局下的司仗女官担当,殿中御座左右侍立。
命妇由北玄武门入宫,顾秀和田德女所立之处,大约是命妇出入经过之地。此时还是清晨,最冷的时候,冻手冻脚。手还好,能揣进袖笼,脚就有些受罪,鞋底太薄,刺骨寒意从脚底直往上窜,只站了一会,两脚冻得已没了知觉。
顾秀这时方想起临出门的杨典制和田德女,一股劲儿往鞋里塞棉花。她忖,没经验果真自己受罪,下次得有样学样。
前朝那边有鼓声传来,同时,她又听到此起彼伏的钗镮叮当之声,很清晰,显然更近。想必仪式快要开始,司宾、司赞已在引导内外命妇至丹陛、丹墀的拜位前站定。
人渐多,她俩又把腰杆挺直了一些,只是脚冻得麻木,顾秀只得两脚轮换着抬起放下,幸而有裙子遮住,动作也轻,希望别人不要发现。
鼓声又响了起来,没多久,丹陛左右的女乐也开始奏《天香凤韶》——“宝殿光辉晴天映,悬玉钩,珍珠帘栊,瑶觞举时箫韶动。庆大筵,来仪凤,昭阳玉帛齐朝贡。赞孝慈贤助仁风,歌谣正在昇平中,谨献上齐天颂。”
尚宫、尚仪诣内奉迎皇后升御座,稍后乐止,司赞开始唱“班齐……”
仪式自开始,整场肃穆,连钗镮叮当声也几乎不闻。只有唱赞、宣笺的声音,在一片肃穆的氛围中,显得清晰而庄严。
顾秀虽执守外围,目所能及,竟看的十分专注,几乎忘了被冻得毫无知觉的双脚。她惊异于这种雍肃井然,如导引、唱赞、进笺、致词等,仪式中的每一句话,每一个步骤,每一个站位,每一个参与者的走位,皆有女官精准掌控着。真不知要重复多少次,才能达到如同一个模子里出来的样子。
顾秀转着眼珠观察周遭,见没人注意,便忍不住小声与田德女说话,更多是自言自语。田德女仿佛听见了,也小声回她,“当然喽,没有我们这些环侍在侧的女官宫人,天家妃主又何来令人仰视的威严风范?”
顾秀一惊,扭头望她一眼,忽然反应过来,又立刻转回来。垂下眼眸,希望没人看见她的小动作,可心里真的惊讶于田德女如此敢说。
巳时末,仪式持续近两个时辰,好歹到了尾声。可尾声并不意味‘受苦’结束,朝贺之后还有宴享,前朝后宫都有。
大乐又响,依然是《天香凤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