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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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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至晚霞漫天,龙船已游遍太液池,

    最后在西岸湧翠亭靠了岸,崇万帝让太子谢赫俩人下船,然后继续游湖,回到开始登船的水云榭。

    湧翠亭去南台不远,此处南望南台,林木森森,被夕阳余晖照亮,别是一番胜景。

    望此景,谢赫忽然想起文征明的一首《咏南台》诗,不禁念了出来——“西林迤逦转回塘,南去高台对苑墙。暖日旌旗春欲动,熏风殿阁昼生凉。别开水榭亲鱼鸟,下见平田熟稻粱。圣主一游还一豫,居然清禁有江乡。”

    太子笑道:“以前南台的确有座昭和殿,最南还有澄渊,不过后来都荒废了。如今这里没了皇家殿宇,只有农田瓦舍,反倒更像江南水乡。”

    谢赫感叹:“湖光山色,美景如斯,要是臣也宁愿选择做那田舍翁了。”

    “嘿嘿,”太子闻之窃笑,眼中闪过狡黠,“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孤明白了,原来小三儿志向远大,挺好!今日孤不妨成全你。”

    “嗯?不不不……”谢赫一惊,急忙摇头,还想解释一下,又被太子打断。

    “不如你今夜就宿在这瓦舍好了,”太子很快说道。扭头吩咐一旁的近侍,“伴伴,记住啊,今天让谢赫就宿在南台。”

    “是,奴婢记下了,”郑伴伴笑眯眯回道,“定然不负殿下所托,奴婢会让谢公子安心宿在南台瓦舍。”

    “哈哈!”太子大笑道,“今晚不算,待明日暮,把他再带到孤处。”

    对于太子的捉狎,谢赫有些哭笑不得,“殿下,臣是不是有点冤?不过就念了一首前人的诗,殿下就联想出这许多意思出来?”

    “哈哈哈……”太子仰天长笑,十分开心,“小三儿,你现在说什么都没用,就好生呆着吧,明日再见!”

    ~2~

    谢赫被太子‘丢’在了南台,

    他猜不透太子意思,但又有点明白。望着眼前一片无边无际的稻田,他只有发呆。

    西苑原有五顷耕地,南台以东一片洼地上,还建有无逸殿和豳风亭,取的就是重农之意,可眼下是稻谷飘香的丰收季,黄灿灿的稻田却无人来收获。

    谢赫茫然立于稻田中,头顶是无垠的星空,脚下是漫无边际的稻浪,只身于天地间,他只觉得渺小如尘埃,无助感顿生。

    但世上孤独无助的人,又何止他一个。

    宝琴独自一人立在窗前,显得那么无助。窗外猗猗修竹已黄了三两片叶,晚风吹过,又飘落几片。

    她面容平静,仪态端方,只是如何也掩饰不住一股哀伤。就像曾经坚信不疑的东西,却在一夜间全部坍塌,变成废墟瓦砾。

    或许婢女明白她的心思,几次想上前劝解,可话到嘴边总咽了回去,反复数次。

    “郡主,您……还是要想开一些,”可能太久,婢女终究没忍住,“男人嘛,不都这样?一生一世一双人,恐怕只有天上的神仙才会吧?”

    宝琴不语,未几,却忽然转身回到桌几旁坐下,翘起了二郎腿,还伸手拿起桌上的酒壶,自斟自酌起来。

    “你说男人都这样?那女人又是哪样?”她很快喝了半盅下去,浅晕渐渐爬上脸颊。

    “呃,”婢女一时语塞,含糊地说道,“女人,就是女人的样子嘛……”

    宝琴笑了笑:“我还记得祖母有一副遗容像,上面有题款,小时候我还问父亲是什么意思来着。那题款写的是——生享遐龄,殁享哀荣。陶母之贤,孟母之贞。截发断机,义方训明。有桂斯芳,有兰司馨。蜇蜇绳绳,和蔼于庭。若此淑嘉,坤范通称……”

    “唉,后面记不住了。”念了半截,宝琴再念不下去。“所以你说女人的样子,是不是就这样的?”她低头见手里还剩半盅酒,又一口干了。

    “莺儿啊,你说我死的时候,别人会不会也这样为我的遗容像题款:贞贤和蔼,淑嘉坤范?”

    “郡主?”婢女瞪着她,傻了一般,“您,当然会有人为您题,但……您别吓婢子啊。”

    “我是告诉你,世间女人就是这样子。”宝琴因喝的急,一双眸子水润,却满是嘲意,“但你知道吗,我死了,还未必能得这样的题款。因为我希望我的夫君心中只有我一个,对别的女人看都不要看一眼!更别说和别的女人生孩子!根本就不可能和蔼于庭。”

    婢女闻言,脸色一黯:“其实,婢子觉得,跟那个‘独坐’比起来,谢公子已胜过太多。世上恐怕没有不纳妾的男子,所以……”

    宝琴忍不住冷笑,“我原以为他是被别人蛊惑才纳妾的,若是这样,我也认了。万万没想到他,呵呵……竟是动了心,先看上了别人。”

    “也许那女子本身就是个狐媚子?专门来魅惑男人。”

    “那我算什么?比不上一个狐媚子?”宝琴渐渐冷了脸。

    “不是……”婢女一下慌了神,不知该怎么解释,只呐呐道,“婢子的意思,都是那女人的错,跟谢公子没关……”

    宝琴端量她,一种从未有过的失落感,渐渐在心里蔓延。其实无关婢女,她就是突然觉得,所有事都变得无趣,于是懒心无常地挥挥手,道,“行了,你退下吧。我累了……”

    ~3~

    一句累了,或许是宝琴还放不下。

    一念放下,万般自在,又哪会喊累?

    世上还有一种人,对于她们来说,也许根本就没资格喊累,如身居坤宁宫正主之位的谢皇后。

    她日复一日地忙碌,不得片刻休息,直忙到华灯初上。其实这才是她皇后的一种常态,自然无法与宠妃相比,能日日陪伴皇上,为他红袖添香揽奏疏。

    今日夜,与谢皇后一起忙碌的,还有六尚局的蔡尚宫、李司簿,及宫正司宫正,陈二妹。

    “皇后娘娘,今次准备放出的宫官、宫女共计一百五十八位,其中赐归三人,乞归者百人,其余皆是年老及不堪使用者,”李司簿禀道。

    “唉,”谢皇后闻言轻叹,“宫中本就缺人手,一下走这么多,又该处处掣肘……”

    蔡尚宫看出她的忧心,说道:“宫里已很久没有进新人了,卑职记得,有小十年都没行采选了。”

    “可不是,八年多了。”

    李司簿道:“这批放归者中,普遍年纪偏大,像娘娘您赐归的易女官,当初先帝在时,以女秀才入的宫,今已服劳数十载。范儒人同样,是皇上登基之后,复召还宫,至今也有十余载了。年纪大了,确实很多事情已不便再做,可又一直缺人,真是,唉……”

    陈宫正也接过话来:“就是新进也麻烦,又不能指望立马做事。像上一批,真正一年后才能看出谁堪用不堪用。堪用者如今已是各局司的顶梁,但再往下,却已无接替者。”

    “的确,”蔡尚宫不免生出几分担忧,“所以娘娘啊,要尽快重新行采选,否则真的青黄不接。”

    “本宫何尝不知,但这事需要礼部上疏。想来礼部也不会反对,就怕有大臣从中作梗。”

    蔡尚宫不解:“卑职不明白,为何?”

    陈宫正笑笑:“知道这次为何一下放出这么多人?说来也是笑话,有大臣奏言后宫阴气郁结,因致灾异,是以需要多放出宫人来平息。”

    “这……简直荒谬!”蔡尚宫怒道。

    “皇上睿智宽仁,自然不会被谬言所惑。只是话说回来,若同意采选,还是宁缺毋滥为好,标准不能降低。”

    “娘娘所言极是!”蔡尚宫点头称是,“正所谓‘以阴礼教六宫九嫔,以妇职之法教九御’,內治之道万不可疏忽。”

    “的确如此,”李司簿道,“所以卑职以为,不如沿用旧时标准:年二十以上,通晓书数,以及苏杭二州之内。”

    谢皇后想了想:“前二者本宫无甚异议,只是苏杭之内……恐怕范围窄了些。”

    “娘娘说的也对,不如放宽至整个南直隶,再加一个杭州?”

    “既是放宽,不如年纪也放宽一些。若确有诗书礼义文墨女红样样精通的女子,不必非得年二十,甚至婚否、容貌都可不限。”

    “可以。毕竟是挑选女官,而且江南人杰地灵,应该容易找符合要求的。”

    对她三人所言,谢皇后考虑再三,还是点头应了,“既如此,本宫可先请于上。”

    “这样最好不过。”

    “对了,还有一事,”蔡尚宫又想起一事未禀,“此次赐归三人,她们想在离宫前再拜见娘娘一次,不知娘娘准否?”

    谢皇后叹道:“唉,本宫岂有不准之理?说实话,她们三个,本宫一个都不舍……”

    “那,明日一早,她三人来与娘娘辞行?”

    “好,本宫答应。”

    亥时末,

    嬷嬷再次前来提醒。三人这才拜别中宫,回各自局司。

    待人走了,嬷嬷俯身下来,对谢皇后道:“娘娘,谢公子被殿下留在了南台。”

    “咦?”谢皇后愣住,“为何?”

    “奴婢未敢揣测,不过……”嬷嬷一脸寻思,琢磨了半天道,“殿下会不会要封谢公子做官?”

    谢皇后一听吃惊不小:“怎么扯上做官了?赫儿就要与宝琴成亲了啊……”

    “殿下说明日暮再让谢公子到东宫,这不就是‘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之意?”

    谢皇后闻言,渐渐蹙起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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