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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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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北两京,相距三千多里,

    走运河需月余,走陆路快则七八天,慢则半月。若是官府公文,驿递更快,三四天即可抵达京师广宁门。

    汪贯道的奏本弹章刚好在第四天,送达京城的通政司衙门。通政司是汇总天下所有公文之处,公文送到,先行登记抄录,然后才交到紫禁城的会极门。

    而司礼监辖的文书房,则负责每日在会极门收本,收本之后依然先作誊抄,再送到皇上面前阅览,最后下发内阁,由内阁票拟。不过送到内阁之前,司礼监秉笔、随堂会先看过一道。

    通常,御史密奏可直达御前,实封的密奏在御前拆开,事实上,当天下公文都汇集到通政司时,实封也会拆开,同样是登记分类、抄写副本,以便备照,而副本最后会保存在东宫。

    汪贯道的弹劾奏章按流程抄写完毕,右通政找到通政使商量,最后决定由他充当‘奏事使’,持红牌直接进宫交给皇上,不多耽误时间。

    右通政走出衙门,忽遇一阵小风吹过,旋起了地上的落叶。他一缩脖子,紧了紧领口,然后继续迈步朝午门行去。

    九月的京师,已很冷了。

    虽然未到烧暖气的日子,但乾清宫的两配殿已经通了暖气。

    弘徳殿外,还有等待召见的臣工,尽管右通政持红牌觐见,也等了近一个时辰才轮到进殿面圣。

    行稽首四拜,再叩首一拜,右通政递上密奏,文书官接过并转呈给崇万帝。而他并未马上拆开,只简单询问几句,就打发了右通政。

    稍后文书官拆开密奏,工工整整地摆在案上,朱笔亦备好,然后退在一旁等候。

    崇万帝先瞟了几眼,随即呵呵一笑:“卿家这笔字写得不错。”

    文书官闻之,笑着道:“难得皇上开口夸人,可见是真写的好。”

    “嗯,写得很有筋骨。”

    “老祖宗定下的字体,就是好看。记得臣在内书堂读书时,就成天练习,至今不说二十年,十年的功力也是有的,还从没听皇上夸过一句呢。”

    “你的字也不错,可比卿家的字,还是稍欠一些。”

    “臣可不服……”

    “哈哈,你不服不行啊,卿家的字每一笔都足见气韵,而你的字,欠就欠在气韵二字。”

    聊了一会,崇万帝才拿起奏章。览奏后,斟酌了片刻,吩咐道,“把这也拿给太子,让东宫自己备照一份。”

    “是,臣遵旨,”文书官应下。很快,他便装好了公文匣,手捧着退出暖阁。

    文书官一走,乾清宫近侍跟着上前伺候,崇万帝没有马上起身,手指在案上敲了一阵,似乎心中犹豫。

    近侍立马会意:“爷,您今儿不去贵妃娘娘宫里?”

    崇万帝却道:“去皇后那里吧。”

    ~2~

    文书官去了端本宫,

    而此时崇万帝,正坐着红板與,一路浩荡,往坤宁宫行去。

    谢皇后早听到了信儿,阖宫上下在宫外月台东首跪迎。御道上,仪仗缓缓行来,至坤宁宫,女官引导谢皇后等行四拜一叩见礼。

    崇万帝缓缓下了舆轿,走到皇后身边,轻轻将她扶起,“皇后平身吧。”

    “谢皇上,”谢皇后谢过起身。

    “走吧,去清暇居坐坐,”崇万帝牵着她的手,就向殿内走去。

    清暇居在坤宁宫东披檐之下,帝后二人很快进了殿,身后一群人随即起身相随。

    天色渐黯,身后交泰殿里传出自鸣钟的报时,在寂静的后宫里,显得格外清晰。

    清暇居内,正中设扆,扆后一张楠木饰金小山屏床榻,背后亦设有黼扆。帝后二人相携坐上床榻,近侍进前伺候,端上香茗。

    “这是碧螺春,”谢皇后笑着解释道,“臣妾斗胆,今儿让他们泡这茶,让皇上尝尝。”

    崇万帝饮了茶,赞道:“嗯,这茶不错。”

    “皇上这个时辰来臣妾这里,可曾用了膳?若是没有,不如就在臣妾这里用?”

    崇万帝想了想道:“也好。”

    近侍得吩咐,快速退了下去。

    室内短暂一阵安静,不过谢皇后很快又道:“皇上每日为国事操劳,千万保重龙体,这天转凉了,早晚别忘记添衣保暖。”

    崇万帝笑了笑,身体往迎手上一靠,端详皇后,“呵呵,如今朝堂大事都甩给了太子,他才操心,朕操劳什么啊。”

    谢皇后笑着回他:“皇儿这是替父皇操心,本就分内之事。可毕竟还是年轻了,小事不说,但凡大事,他知道什么呀,还得皇上您拿主意。”

    “太子做的很好,朕心甚慰。倒是你这做母后的,老觉得孩子还小,还是懵懂无知。”

    “唉,”谢皇后轻轻一叹,“对臣妾来说,孩子永远是孩子,就算他七老八十,不也是臣妾的孩子?”

    “哈哈,你呀!”崇万帝笑了一阵,似乎又想起什么,问道,“说起孩子,朕还记得谢赫那孩子呢,小时候做过皇儿的伴读,这有多少年没见了?”

    谢皇后微微诧异:“皇上怎地突然想起赫儿了?”

    “这不听太后说的吗,说前些时候琴儿老吵她,就为打听赫儿。还说什么要让太子哥哥宣他进京来……”

    “呵呵,臣妾也好像听过一耳朵,在母亲那里。”谢皇后摇头,可脸上慈爱之意尽表,“那丫头自跟赫儿定了亲,差不多有两三年没见了吧?他俩青梅竹马,从小感情好,想也正常嘛。”

    “年轻人的事,朕可不想管,让他们自己决定……”

    近侍的声音恰在门外响起:“启禀皇上,皇后娘娘,可否现在传膳?”

    “传……”

    ~3~

    京城的夜很冷,

    日入时分,天色透出了黑。近处勉强能视物,若是远眺,已看不清建筑的轮廓,哪怕从端本宫遥望三大殿。

    夜晚,纵然会点亮灯火,却因宫中严控火烛,不会处处都灯火通明,惟有三宫六院是一片明亮。

    端本宫也非处处亮着,前庭甚广,也只有御道两侧,孤零零的几盏行路灯是亮的,周庑则漆黑一片。若月朗云稀,大内西海子来的水从三座石桥下蜿蜒而出,会见波光粼粼。

    太子宫前有三重宫门,向北依次为前星、重晖、端本三道,过重晖即见端本,入了此门,才豁然亮堂。

    酉时三刻,太子方用了膳,已回到殿中就座。宝座就设在正中屏风之后,座两侧还有高五尺的镜屏两扇。两翼各有连房七间,左七为寝宫,右七有琱红宝座及奥室,内有弘仁殿,规制曲折,与左大不相同。

    太子座下,还临时设有书案,覆了黑色桌衣,是太子僚臣的办公之地,案上有堆得像小山一样的公文。

    此刻值守太子宫的,是新晋左春坊清纪郎的王魁。清纪郎本是掌纠劾、执笔记令旨等事,如今更像个文书官,随时侍于太子左右。

    司礼监的文书房送来了公文匣,今日批答的全部公文已文移至此。王魁打开匣子取出公文,头一本就是汪贯道的奏本,随后念了出来。

    太子则一心二用,眼睛看着另外一本,耳朵里在听王魁念的。

    奏章很长,足足念了一盏茶时间,王魁才放下奏章,然后看了看座上的太子。

    太子微蹙着眉头,好一会,缓缓放下手中那本,扭过头来道,“这谢赫,搞什么……”

    王魁猜度着,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评价,“语言还算务实,基本可信。”这份奏的是登闻鼓案,汪贯道是审理人,他的话显然比其他言官的疏劾要严谨,用词慎重。

    之前就有言官参劾,但说白了,这本不是什么国家大事,皇上都未必在意。可若是一点错处就被言官老抓着不放,也确实黩扰。

    “文书房没留别的话?”太子问道。

    “没有,”王魁摇了摇头。

    “那就先放着吧,”太子很快做出了决定。

    “属下明白……”王魁稍迟疑才提笔,在批注上写了‘留中’二字。

    “你看看这份,”太子又将手中奏章给身旁近侍,让他递给王魁。

    王魁接过,见是户部尚书题本——‘迩来帑藏虚匮,金花进内愆期,该监频催臣之罪。幸数日各省直解到十四万五千有奇,当刻期恭进解到金花者。金花岁有定额,进有常供……

    ‘至今孔隙尽出,支应无方,即使今岁各省直额派金花尽数全到,尚欠二万七千有奇。臣隐忍于今,而未免蒙咎于后,朝三暮四臣万不敢出也……

    ‘即令智巧无能为谋,除金花银两尽照解到之数恭进外,其余银两伏乞皇上暂假严程,容臣极力设处,另行恭进,不惟臣部得从宽政,即国计军需所裨……’

    每年内帑额进金花银百万,可年年都欠,不仅欠金花银,东南逋赋也在加剧。王魁看后思索片刻,道:“臣犹记得殿下册封太子那年,皇上颁《宽恤诏》大赦天下,其中就有蠲免税粮逋赋,并遣催粮主事回京一项。如今这才几年功夫?又欠下百万之巨。臣以为,问题根本不在‘欠’字上,而在一个‘难’字。”

    太子俯视座下,眸光微沉:“何意?”

    王魁迎上他的目光:“胥吏催缴税款可谓花样百出,百姓又怎敢欠税钱?而难也难在民,如江南,自古江南重赋,百姓尚存一线生息,全赖的是一机一杼。如苏杭常镇之币帛枲苎,嘉湖之丝纩,都持此女红末业,得以上供赋税,下给俯仰。若单求田亩之收,必不可办。此一‘难’也……

    “二‘难’在官,国家财赋仰给东南,苏松常镇四府居半,但土地飞诡百出,一个管粮同知权轻不能镇压,或持法稍严,则豪猾大姓相与排根去之,故奸弊滋生,国赋不登。即便辛苦维持,可朝廷还有考成之法,如若不及,也极易丢官。”

    “如今属下只担心,户部或迫于形势,会再次派出督粮使……”

    ~4~

    亥时初,天如墨,偌大的紫禁城,

    除了东宫惟有后宫灯火通明。坤宁宫中,清暇居的御膳已经撤下,皇帝却走了。

    烛火还在燃烧,谢皇后没有回寝宫,她依旧坐在榻上,仿佛在等人。

    “皇后娘娘……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响起了掌事太监的声音,“奴婢打听回来了。”

    谢皇后神情一振,连忙道:“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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