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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回 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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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力夫突然不想绘制什么图形,也不想记录什么见识,他只想追随那只蓝尾蛱蝶的身影,去往密林中寻找探索。有一种预感自心底升腾起来,尽管他从来不信那种唯心的论调,此时他却顾不得分析自己的心理,一门心思要去那片极其茂盛的森林里看看。那里会有不一样的东西吗?不确定性带来的不是担心,而是极大的诱惑。

    沿着溪流,大家跟着力夫往那边青幽幽的密林走去。实际上不见路,但似乎又有一条无形的路,让他们不偏不倚穿行过枝藤纠缠的灌木丛来到密林的入口处。

    山花烂漫至极,日光明媚至极,力夫也没能多想,内心的感觉说不清道不明,好像是在梦境里曾经来过这里一样。不是他一个人,而是好几个人一起,具体是哪些人他却想不起来,为此他颇感失落。

    每棵树似乎都有属于自己的领空,与周围必定保留着一点点适当的距离,所以不管那些树木怎样茂密,森林中还是可见阳光渗透到底层,给低矮的灌木丛成长的机会。

    不是力夫想像中的那种幽深感,也没有特别奇异的渺弱感,与平常所见的森林几乎没有区别,不过树木更高大更粗壮一些,看上去所有的树木都非常健康。

    林下有厥类植物,也有叶片宽大的铃兰,顶着一串串浅蓝色的花朵。体型憨萌的蜜蜂就在花朵间流连,一座花房都不会放过,它们悬停在空中的瞬间,像是时光被按下了暂停键。

    就在那电光火石的当口,力夫仿佛灵魂出窍一般,脑海中浮现出一帧帧沉旧斑驳的画面,阴郁而悲凉。是没有色彩的图片,一个个静止的图像,犹如漫画一样,有场景有人物,而故事情节全凭猜想。

    那些年轻的身影是谁?他们在密林中寻找什么?表情惊恐是因为看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吗?

    跟在力夫后面的几个人,这时看见往前一棵大树上挂着三五个巨大的蜜蜂巢穴,远远看去,像是吊在树顶的大葫芦,又像是不曾见过的累累果实。

    这玩意儿可不能随便惊动它,绕着走过去是最理智的做法。大家小心翼翼地避着蜂巢,到了林子中间一小块空地,看见充满活力的一个小小生态系统。

    这儿就像是密林心脏部位开出的一道小天窗,阳光能够直射到林内,所以地面上的矮小植物生长得绿油油的,洁净得让人喜悦涌动。可以说,最美好的花园也不会比这里更引人注目。

    听着大家的赞叹,力夫却被丛林最底下的若有若无的呓语声吸引着,他俯下身子,屏息凝神,想知道是真实的虫子嘶鸣还是自己的幻觉使然。听了一会儿,他肯定那是虫子们的大合唱,貌似杂乱无章,但是又是那样地和谐动听。

    从迈进密林的那一刻起,他就有一种异常强烈的虚无感,对于一个唯物主义者而言,这是不应该的事。

    以前的他这也不信那也不信,说白了就是不信邪,认为一切事物都能从科学的角度进行细致分析。打破唯心的神秘主义已经成为一种历史潮流,他把自己淹没在这种思想体系里,从没想过要走出来。

    并不是说,此时突然冒出的疑惑轻而易举击碎了他的固有的信仰,而是他很难以自己有限的科学知识解释人生第一次遇到的奇怪体会。这跟他原有的知识结构有违背的地方,想要有条理地解释并非一件容易的事情。

    在人的记忆里,或者是感觉上,重现的不都是自身所经历的事情吗?一个陌生人,怎么可能形象清晰地浮升于脑海?这个值得怀疑。力夫本不是那种疑虑深重的人,他崇尚简单直接,做事总是一板一眼直奔主题。

    还有,为什么这次他与大家的关注点完全分岔了呢?他们没有偏移地以探索的姿态穿梭在林间,而他呢,像是意识被什么干扰到了,一反常态地留意起了更加隐蔽的事物。

    显然,有些东西并不是他们不想得见,而是不让他们得见,只有力夫可以感知。

    这表明了什么呢?是要对一个经过长期理性培训的科学工作者,进行颠覆性地思想改造吗?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这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假如力夫不是一个心思缜密的人,根本不在乎发生在身边的这类模糊的不寻常现象,所谓的暗示或者提醒还有任何意义吗?

    当然不见得,那类似于浪费表情。

    可是力夫碰上了自认神秘的力量,就在他的周围,他怎么可能装作不见呢?对未知的事物置之不理,连探究真想的兴趣都丧失了,本来也不是科学的态度啊!

    饶是如此惊奇,他还是想站在合理阐述的科学角度,来解释令他内心不安的境遇。他没有说给大家听,不想因为不确定的问题给他们那些人造成困扰,哪怕极有可能没人相信他说的怪事。

    正在这时,一只蓝色蛱蝶翩然而至,落在一棵大树的一节分杈上,翕动着蓝宝石般的翅膀。力夫心头一紧,尚不及说话,突然看见树下出现一个女孩子,穿着白色的裙子,是学生的模样,她摔倒在地上,抬头看着力夫,眼神中满是期待。转而她又似乎有些哀怨了,慢慢垂下了眼睑,给一个男孩的手拉起来,立即消失在大树背后。

    力夫跑过去看,大树后面什么也没有。几只蜥蜴仓惶地逃到了落叶下面,跟地面混为一体。

    可是那个跌倒的女孩子分明喊了他,就是力夫两个字啊!他绝对不可能听错。绝不可能!

    是相识的女孩子吗?力夫不记得几时和这个女孩子交往过,她很熟悉他的样子,实在不像是装出来的,但是她到底是哪个呢?她是怎么出现的,又怎么会突然消失掉了呢?

    “听见有人叫我了吗?”力夫问他们几个,“就是刚才,在树的那边儿,是个女孩子的声音。”

    大家面面相觑地看着他,不知道他在说什么。除了蜜蜂和虫子们的嗡嗡鸣叫声,谁也没有发出不恰当的声音,谁也没有听见还会有旁有人喊力夫的名字。

    然而,在大家的印象中,力夫从来也不是那种喜欢制造紧张的浮夸之人,他的沉稳个性是公认的,所以才能成为整个团队的组织者和决策者。此时,在这个算不上阴森恐怖的森林中,他这么说简直称得上失态。

    看力夫的脸色,大家低低议论一翻后又有些紧张起来,力夫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也不像是在说谎。那么,他真的听见有人喊他吗?

    想到才将埋葬的几具白森森的尸骸,大家多少有些汗毛倒立的感觉,虽然他们几乎都是典型的无神论者,习惯于山野和自然,从来不信鬼神之类的东西。情与景交叠,才是一切恐惧产生的根源,无关信仰。

    能否假想,那些尸骸仅为一群乱世中的流民?在国家内外交困的战乱时期,他们顶多只是无数死于非命之人中的不值得记录的微末?就是那样的情况,时代洪流中的沉渣。

    “我还看见她了,就在这个地方,非常漂亮的一个女孩子!一看就是个学生的模样,那么文静,”力夫喃喃地说。

    “是不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一个人问他。

    “环境陌生,有可能激发出人的幻觉,”另一个说。

    就当是幻觉吧,力夫心想,不大应该那么清楚啊!再想想,那个女孩子有些面熟,像是在哪里见过。

    还有她的装束,不像是当下的服装,总体是那样地干净体面,极为罕见。即便是摔倒在地,也不见她狼狈的神情,反而透露着一股优雅从容的气质。

    就这一点来讲,她必定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因为气质这种东西,不是想有就能有的。

    力夫握紧拳头狠狠朝一棵树干击打过去,树纹丝不动,他可是感觉到手被扎破引起的疼痛。他摆摆手,示意大家不必关注于他手背的伤。都是老队员了,受点伤不算什么。

    疼痛这般明晰,怎么可能是幻觉呢?会不会是另一层面上的海市蜃楼?至于叫他力夫,谁知道真叫了还是他假想出来的小情节。

    力夫低头看着渗血的关节处,隐隐听到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来:

    “忘得那么彻底吗?唉,你连她都不记得了!”

    “你是谁?”力夫悚然一惊地问。

    “一个老朋友,自然,你也不记得!当时要你带着他们逃出去,你到底还是食言了。不是因为他们的不满,而是你内心深处埋藏得很好的软弱无能!真正坚强的人,怎么会被几句埋怨的话给打败呢?你找到了摆脱他们的途径,独自开溜了,真是替你脸红!”

    力夫听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心想这是认错人了吗?问话的人在哪里?如果那不是人呢?

    “我一直在这里等着你回来,”那个声音又说,“这一等就是十余年,你还是那个年少的模样,但你已经不是那个你了!赶紧回去吧,忘掉这里的一切,天黑之前一定要离开!”

    “我们打算露营,明天再走。等会儿我们要去那座山顶上,我得在那里绘张图纸,”力夫就是这么想的。

    “明天你们就走不出去了,听我的,快离开吧!”

    “为什么要动摇我的信仰?”力夫感觉到浑身冰冷,他有些失魂落魄地问道,“你是要对我说,这个世界真的存在着科学无法解释的事情吗?”

    “这跟你的科学观并不冲突,也不是所谓的迷信。你曾经无限接近了真相,竟然遗忘得这样彻底!可惜啊!记住,这个世界并不是你眼睛看到的那般简单,我正在透过一个屏障和你对话,但无法穿过这个屏障让你看见我。我属于过去,同时也属于未来,所以才会在此警告你,没有什么升华的人生,只有不断重复的悲剧横亘在每一个时间节点上。还是那句话,天黑前离开,你能够全身而退,回到那个感觉正常的追求科学真理的平凡生活中。否则,你将堕入后悔的深渊。”

    打了个激灵,力夫从虚空中醒转过来。

    看着他们惊愕的表情,他突然觉得有些可笑,或许是连日的劳累导致心生倦意,居然做起了白日梦。专业素养也不允许他往偏路上瞎想什么去,所以他端正起态度,决定带着大家往山顶进军。

    往上穿过密林,他们到了半山腰。在这里,他们见到石堆里的一架飞机残骸,近乎整个被草木覆盖。仔细辨认后,大家可以断定这是二战时期的一架军机。驾驶舱内没有飞行员的骸骨,是坠机前逃逸了或者随着飞机损毁殆尽?再或者成为野兽的食物,连骨头渣子也没剩下一点。力夫倾向于驾驶员早已逃走,因为这个山谷里似乎并不存在凶猛的巨型野兽,要不下面那些尸骨不可能保存得那么完整。

    拍照,记录下坐标位置,力夫详细书写着这些信息,现在能够做的似乎只有这些事情了。盯着笔记本上蝇虫一样的字迹,大轰炸的影像不断出现在他的想像中。被侵犯的城市,无声呐喊的人群,炮火中无助的人们,断壁残垣,还有鲜血淋漓的军人,整座城市在浓浓硝烟中呜咽落泪。只有长江沉默不语地奔流着,似乎在积蓄能量,等待着爆发。

    致敬凡是在战火纷乱的环境下不愿放弃希望的平凡人,那些纵使低下头来、内心依旧不屈的广大民众,以及命如蝼蚁却心怀家园的所有灵魂。没有永恒的黑暗,必须相信希望是真实存在的,就像从前的那个力夫,也正如此时的这个力夫。

    他们终于站上山巅。蓝天白云下的高大山峰是一种牵引和呼唤,无声诱惑着坚定的探索者。雾气缭绕的峡谷就在脚下,眼前显出豁然开朗之势,迅速击退所有疲惫感。每个人精神抖擞,他们开始大声欢呼,山谷那边传来绵绵不绝的回声。

    眺望波澜壮阔的河山,灿烂阳光下的大地充满春夏交季时节的欣欣向荣,这就是世上最美的图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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