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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怪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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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是三个人,伍道祖、沙狄还有我,坐在黑暗中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果然,伍道祖也并没有睡得很踏实,他说他梦见一个男人,满脸鲜血地盯着他,告诉他毋忘国耻,要学会做一个勇士去冲锋陷阵。那是他的父亲,流逝在战场硝烟中的无畏生死的军人。实际上,他父亲生前是希望他从事科学研究的,还预备好了送他出国留学,或者能够更好地报效国家。而这样的梦,说白了是他自己内心在纠结,对逃避现实的一种自我唾弃。他说他突然感觉到非常羞耻,随之而来的是隐秘的痛苦。能够像父亲一样战死沙场,未尝不是一种救赎,聊胜于苟活。

    我们瞬间变得沉默起来。被动选择是一种懦弱的体现,就目前而言,我们有反抗的资本吗?还是我们内心早就习惯于被安置,并沉醉在浓厚的保护层中,无法动弹。不论黑夜如何漫长,总会有天明的时机的,到那一刻,我们要不要寻求另外一种突围?比如穿越密林寻找奔腾的河流,顺着河流逃离这个小世界;比如登攀上险峻的顶峰,看看山河故土是否安然无恙。

    而此时,沉默表示认同,或者反向的抵触。

    “还是讲个小故事吧,”后来,先由沙狄开口说话了,“思考无意义,因为那一定是每个人走向衰老的体现。我先讲个故事,讲完了可以讨论。预计伍道祖会举着科学的大旗进行批评,或许故事本身就是科学的敌人。”

    “请你不要把科学形容成另一类迷信。”

    “也许就是呢?”我说,“你就那么坚定地以为我们存在于一个真实的世界?”

    伍道祖不屑地轻哼了一声,没有反驳。

    以下是沙狄讲的故事:

    原先乡下老家有个伯父,没出过远门,见识不广,一直在地里讨生活,兼着一些木匠活儿,日子勉强能够维持。后来义和团来了,不知怎么的就着迷上练武功,也寻思能够练成刀枪不入的本事去江湖上闯闯。如此这般没日没夜地练习,田地倒也并不曾荒废掉,只是木匠活儿顾不得了,生活日渐拮据。

    有一天来了个道士,见他在门前打沙袋,浑身精瘦瘦的,像是闹饥荒一样,有些同情他。道士决定教他点儿真本领,就问他:

    “听说你练习将近一年有余,如今练成了什么没有?”

    “你捏捏我的胳膊,”伯父举着黑瘦的手臂炫耀道,“都说像生铁一样呢!”

    道士果然用小手指戳了戳,伯父立马痛得大跳起来。那道士的指甲足有寸余长,又尖又硬。

    “让你捏,不是叫你刺!”

    “还相信什么刀枪不入呀,我这指甲再锋利也比不得刀枪锋利。教你个法子,一定照着去练,会有收获的。”

    道士搂着伯父,在他耳边吹嘘了一通,搞得伯父浑身难受;再次叮嘱了一遍,那个道士厉声说一句“好了”。伯父闭着眼在记忆练习口诀,听道士说好了,打了个冷颤赶紧睁开眼,哪里还有道士的踪影。

    自此,伯父依据道士所授练习,任由门前的沙袋风吹日晒渐至残破。几个月以后,他就感觉身子轻巧无比,临风站立时飘飘欲仙,完全脱出了凡俗样子。只是可惜了木匠手艺,他弃之不顾了。田地呢,眼见着长满了杂草。这天,他在门前榆树下打坐,一泡鸟粪落在肩膀上,也懒得管它;邻居家老太婆再次路过,拿奇怪的眼神看了看他,咕嘟着走开了;一只流浪的猫抖擞着黑毛跳上墙头,溜进了里屋。他猛地打了个喷嚏,鼻子里面还是痒得紧,于是又打了一个喷嚏,感觉似乎将要喷出什么蠕动的东西,然而又并没有喷出来。忽然听得有个声音在耳朵眼里响起,轻得几乎听不大清楚。

    “等你看见我时,你就会成仙。想见面吗?”

    环顾四周,什么人也不见。未必不是有哪个在捉弄,他却又怀疑是不是自己臆想出的声音。等闭上眼睛屏气凝神,却分明听见那个声音又响起,呓语一般。莫非即将修炼成功?他不由得暗自喜悦。想到他的师傅,那个让他浑身不自在的老道士,他竟真心开始感激了。他越发虔诚地修行起来,老婆孩子也劝不住他,索性当他是空气,反正他一直在辟谷,能够省下一个人的口粮。

    这天夜里,他还是坐在门前老榆树下,听凭蚊子骚扰,凝聚着精神,想听见那个飘渺的声音,甚或见到出声之物。晚风吹动着星光,一弯细月挂在枝头,他像块木雕一样端坐着。果然,声音再次出现了:

    “想清楚没有,要见我吗?”

    他忍着并不回应。一刹那,仿佛有一道白光杀进黑夜里,照在他的枯瘦的脸上。见与不见,有何分别?执着于相见,不过是存有着窥视的欲望,或者对另一个境界的向往。本以为是师傅幻化成一粒微尘歇在他耳内,以此监视着他的修行,故而想要验证一下心里的猜测。但突然间就明白了,放弃想象,才会真正解脱,所谓参悟。

    “走吧,”伯父喃喃地说道。

    这回是那一方的无语。旋即,一道绿烟从伯父的鼻孔中钻出。伯父差点又打喷嚏了,他感觉神清气爽,终于舒缓地呼吸着。微微睁开眼看那绿烟,结成一团,慢慢化作一个小人,短手短腿的,戴顶绿帽儿,嘴上一撮小胡子,显然不是道士师傅。

    “你是哪路神仙啊?”伯父有些诧异地问小矮人,“几时跑到我脑袋里去的?”

    “闭嘴!允你修练之人,敢有疑问?正准备夸奖你快要成功入道,一旦生疑,破了法门,之前你都白练啦!到底是愚夫一个!”小矮人捏着一柄明晃晃的钢刺,表情变得狰狞,像只绿油油的小鬼。

    伯父有些害怕了,然而又止不住地疑惑。道士使的什么法术,让这么一个丑陋的东西住自己的窍孔内,目的是什么呢?这跟悟道有几文钱关系?原来一向昏昏沉沉是因为这个。现在耳鼻清静多了,且看这东西下一步想要做什么。

    那个小玩意儿忽然中了魔一样,咿咿呀呀地唱跳起来,完全听不懂唱的什么,八哥一样的语言,手里的钢刺左右舞动着,表情可是一本正经。伯父实在忍不住,站起来松开裤腰带。

    “八嘎!”小绿鬼惊恐地叫起来,“你这蠢货在搞什么鬼?”

    伯父抱歉地说:

    “尿急,应该是小半年没尿了,真不能忍了。你让开些,不要给滋着。”

    话音刚落,小矮人化作一道绿烟,向夜空里遁去。伯父借着微弱的月光畅快地尿了一地,淹没了他日常打坐的土坎儿。老榆树差点儿没被熏死,叶子纷纷扬扬落下,只剩光秃秃的枝桠望向天空。

    故事讲完了。沙狄自己没忍住,压着喉咙笑起来。伍道祖问他:

    “你听来的还是你编来的?”

    “有分别吗?历来的所谓故事,不就是边讲边改,慢慢变成一个新的故事。我讲给力夫听的,你不爱听当作没听到好了。”

    “问题是我听了。你起先不是说让我们评论的吗?我并没有评论的兴趣,没讲完故事你就拒绝别人挑刺儿了。好没意思!”

    “又不是写文章,你能挑什么刺儿呢?不要跟我谈逻辑、结构之类的,要么你去编一个完美的故事,也让我们见识一下你的本事。”

    “你等着,我会讲故事给你听的。我可没有那种欲望。”

    听他们两个斗嘴也挺好玩的,这时我不想打断他们。等他们稍微消停一些,我才说:

    “结尾可以改一改,或许更有意思一些。故事嘛,听着过瘾就是好的。如果大家还要继续讲不同的故事,过瘾就算是唯一标准。伍道祖,你别太过理性地分析,也请少问一些为什么。这又不是去探险,每一步需要请你准确地计算。”

    下面是我改编的故事结尾:

    小绿鬼见伯父不知羞耻地掏出家伙来,大声喝斥道:

    “呔!老匹夫,莫非知道我们是崇尚洁净的族类,想故意以此恶心死我!”

    “没那意思,”伯父诚恳地说,“怎么喜欢把事情想得复杂。叫你让开点儿,不就恶心不到你了吗?怪你在这儿哼哼半天,也不知道你说的什么术语,我急着想听明白,不妨急出尿意来。你我闲话不说,快让开!”

    鬼玩意儿退后几尺,手中的钢刺挥舞得呼呼作响,飞溅的尿液根本不能沾上它的小身体。

    “污秽的身体早就丧失去杀伤力,”它冷冷笑着说,一边并没有停止舞动,“除非——”

    这时的伯父正在体验如释重负的快感,哪里顾得上眼前叨唠不停的小绿鬼。他甚至吹起了轻快的口哨,暂时忘了那个教他修行的师父。

    突然,从屋里跑出来一个小娃儿,也是对着空气尿尿。绿鬼来不及躲避,嘴巴才将合上一半,接了一大注亮晶晶的童子尿,“哧”地一声消弭于无形。看见伯父站在那儿撒尿,小娃儿大声疾呼道:

    “婆婆、婆婆!爹爹没死,他从棺材里爬起来了!他真没有死!”

    “哎呀!你这个不听劝的死鬼,”老婆婆咒骂着,哭号着,在儿子的搀扶下一步一顿地往外走。

    伯父回头一看,身边置着一具没上漆的薄薄棺材,树杈上还挂着几条白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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