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长夜
我赶紧穿上鞋,想要一探究竟。沙狄跟上我走出房间。外面万籁俱寂,一团漆黑。我本想用火石照照四周,担心惊醒其他人,也觉得没有太大必要。暗夜中,利用光亮本就是危险的举动,更容易成为被攻击的目标。万一真的照见了什么呢?白光更昭显慌乱。在最黑的世界中,恐惧和胆怯都会被很好地遮掩住。
假如摆脱不掉恐惧心理的滋生,大胆面对无疑是最好的方法。我从来都是这样以为,并且从来也是这样践行的。切切不能以为有退路,而是认定身临危崖退无可退,故而主动面对以争取机会。也不算机会,给不确定的未来一个交待吧。
既然什么也不见,就当作什么也没有。我和沙狄索性摸黑走到十余米开外的小水潭边坐下。几块大石头虽然不太平整,却很光滑,感觉非常冰凉。潭水一直在外溢,听不见流水声。我们不提那个或有或无的影子,似乎也忘了应该产生疑问:烛火在屋内,这样的夜晚,影子是怎么产生的?人生昏溃,就无须太多质疑。
我就愿意融合在这样的夜里,假如再有明月,有清风,人间就是好的人间。可惜没有,有的只是满眼黢黑。突然间感觉无比清醒,初来时的陌生感已经荡然无存。
“我以为自己会有无尽的好奇心,是当有奇怪的事情发生时,心里面立即会热情奔涌。一旦独自思考,就会感觉失落,像灵魂出窍一样。”
“失落也不至于,”沙狄说,“我单单害怕无聊,比如陷在这里混吃等死,没有出头之日。闭上眼就看见虚幻,好像总有个声音在劝我一定要离开,一定要离开。”
“那是心底的另一个你,自己渴望罢了。至少在一段时间内,你是无法离开的。”
“好吧,也无所谓。看这深坑一样的地方,估计想出去只能走那个山洞了。叫我一个人走也不大敢。”
“山洞?”我笑着说,“哪里有什么山洞?我看见青草覆盖了路径,藤树布满了崖壁,我父亲他们离开时,抹掉了所有到过的痕迹。不信你去找找看,能走到那边算你狠。鸟都飞不过去。”
“我看你又在说梦话。树木生长都能让你看得到?以为讲故事呀。”
“沙狄,你有没有想过,时间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东西?”只要努力,好像我也能看见他的大概轮廓,“它可能是一团死水,也可能是一条长河。就是说,我们有时会被囚于聚合的一点,有时会悬挂在无限的一线。所以,草木生长可以是很快的瞬间,那个是点;也可以是漫长寂寞的周期,那个是线。”
“为什么单就你看见了?道祖和子回他们没有发现吗?”
“我们都能看见。我是愿意看见而已。至于你们,我的理解是装做没见。此时,我们就处于一个点上,时间近乎是凝固的,空间也近乎凝固。黑夜将会无限延长,而睡眠已经变得没有太大意义。”
“如果真是这样,更加难受,”沙狄语气懒懒地说,“当务之急是怎样打发无聊。可是力夫呀,伍道祖他们是怎么一回事?睡得那样安稳,难道他们在时间聚点之外吗?”
“我说的是睡眠没有太大意义,不代表它不应该存在。时间和疲劳感是两回事,一个是虚的,一个是实的。我们两个现在睡不着,就因为处于虚实之间。我敢打赌,很快就有人醒过来。一觉睡到天亮已经是小概率的事件,黑夜来了,不会像以前那样轻易消失去。”
“意思是,我们接下来将会一直生活在茫茫黑暗中?”沙狄感觉有些可笑,根本不相信,“我有个建议,我们赶紧回屋去睡觉,实在睡不着就讲故事。以前我是有经验的,保证讲到后面,讲的人困着了,听的人也困着了。”
“有什么故事可讲的?你先讲一个我听听,反正你是这么样无聊。我权且听听,助助你的兴。”
“拜托啊,力夫,你以为我那么爱讲什么鬼故事,你还助我的兴。我是可怜你失眠,担心你会瞎想。不如你去躺着哼你的儿歌好了。”
我抬手甩了他一巴掌,他没敢还手。所以说环境极易改变人的性格,拿往前,他们几个哪里会这样子和我说话,一般是我说什么就听什么,争论可以,姿态必须放低一些。换个地方就要造反了,我不信。我用力捏着沙狄的手臂说:
“不要学伍道祖,总是犟头孽颈的。他那是自卑到顶着脑门儿装聪明,我让着他而已。真惹恼了我,看我怎么收拾他!”
“你是爷,行了吧?小点儿劲好不好,你捏疼了我。”
“这是你们说的,我是爷。好吧,赶紧给爷编个故事听听,”我松开他,笑着说,“老子平日里总拿你们当好朋友、好兄弟,什么时候就变成了你们的爷啦!”
“问题是平时走在哪儿,你都像个老大。重庆本地那些子弟,哪个不想揍你一顿!”
“颜子回不是重庆的?他也想揍我?”
“他是个例外。你对他好嘛,他父亲又是你父亲的生死兄弟。”
“意思是我就对他好,对你还不够好?”
正闹着,听得那边伍道祖他们的房间门轻轻打开了,一个人影向这边走来。看身形就晓得是伍道祖,他走路有些慢条斯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