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绸春宵暖,寂寞人惆怅
【景猷:洛城花烛动,戚里画新蛾。隐扇羞应惯,含情愁已多。
轻啼湿红粉,微睇转横波。更笑巫山曲,空传暮雨过。】
一片红的世界里,夏至看见了这首诗。
【景猷:方才二人郎才女貌,情意绵绵,实在有感而发】
发的很好,下次别发了。
视线被遮挡,听觉就越发的好。
好似不断有人进了屋,而后一个尖嗓的细声便宣读了圣上的口谕,大约是祝福他们新婚快乐,和睦顺宁,白头偕老,早生贵子之类的。
后面就是走程序了。
嬷嬷语调高昂,“喜气盈盈满乾坤,挑起盖头迎新婚。请王爷挑盖头——”
随之小丫头端上一柄玉如意。
从缝隙里可以看见水溶的鞋尖,夏至胸膛里涌出一股莫名的情绪,找不到源头。
随后视线便开阔了,红盖头被水溶拿在手里,一身红衣,比那日他回京站在蘅芜苑里的那身还要鲜艳,也就更显他的清隽。
她触电般转过头,才看清屋内站了不少人,但都垂首安静的很,只有领头的两人看向她。
对上眼的瞬间细嗓的声音再度响起,“参见北静王妃。”
而后屋内除水溶外的所有人皆矮下身子行礼,高声道:“参见北静王妃。”
她愣了半晌,直到水溶轻声提醒她:“宝钗。”
方回过神,带着些不确定,“免礼?”
“谢王妃。”
“谢王妃——”他们又跟着重复。
颇让人有些不自在。
而这只是开始。
嬷嬷请水溶在她身旁紧挨着坐下,她只觉半边身子都僵硬了。
又带着小丫头们将红枣、花生、桂圆、莲子一一放在他们的衣裙上,而后笑眯眯地让他们彼此捧出对方衣服上兜住的“早生贵子”,放到后头的床上去。
那又何必多此一举,你直接放上去不就得了。
她在心里腹诽,却根本不敢偏过头去。
“一起,”水溶温声道:“慢慢转过来。”
早点应付过去早点结束这尴尬的局面,想及此,她把心一横,硬着头皮转过身,水溶的眼睛太过清澈,藏不住情绪,炽热的视线烫的她想逃。
可水溶已经有了动作,他微微弯下腰,拾起那一捧吉祥,挑着眉示意她动作。
夏至只好快速捧起又迅速扔到床上,跟烫手的山芋一般。
水溶被她的动作搞得一愣,继而也笑着将手上的东西洒了出去。
嬷嬷立刻又开始cue下一个流程,取来剪刀分别剪下她与水溶的一缕头发,打了结放进香包里又交到她手上,让她亲手放在枕头下。
人家新娘是盼着夫妻和睦,白头偕老,她要怀着什么样的心情放呢,夫妻离心,早日和离?
“我来。”
水溶从她手中拿过香包,转过身子掀开枕头放了进去。
嬷嬷见状也不好再说什么,谁让王爷的动作太快了呢。
终于熬到了喝合卺酒的环节。
小丫头端上两个小银杯。
量很小,也就一小口的程度。
她拿着银杯与水溶面面相觑,嬷嬷和公公却目光炯炯,甚至小丫头们也悄悄抬起了头,更别提明目张胆的莺儿、文杏和水生了。
这简直比现代的结婚仪式还要令人尴尬,列席人虽比这多,但忙着吃席,也没几个会离这么近盯着你。
水溶刚想说什么,只听她一声:“来!”
像是下了某种决心,有一股不合时宜的慷慨赴死的气势,酒喝的也跟断头酒一样。
之后迅速与他分开,将酒杯放回盘子上,“还有什么流程,快些走完。”
嬷嬷笑道:“王妃莫急,这已是最后了,我们这就走了,不打扰您和王爷。”
怕是误会了什么。
众人行礼告退,莺儿和文杏将水生推出门外,贴心关上门,朝她眨眼。
她百口莫辩,也不能说自己不着急让大家再留一会儿吧。
水溶哑然失笑。
人散尽了,她也就不用再装,转头怒道:“笑什么!”
水溶道:“他们该是回去复命了,这关算过了。”
夏至瘪了瘪嘴,没说话,又转过身去,目视前方。
一时气氛沉寂。
水溶突然站起身吓了她一跳,如惊弓之鸟般高声道:“做什么?”
水溶愣了愣,“我叫她们进来为你卸妆,不重么?”
警铃大作。
“不重!”她嘴硬道:“我撑得住。”
水溶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凑近道:“你是不是怕我会做些什么?”
她往后仰去拉开距离,“你最好不要做什么。”
水溶笑了一声,站直身,出门去了,她松了一口气,又看不出他的心思。
不多久,莺儿和文杏便上来了,要给她卸妆,她自然不愿。
莺儿道:“王爷说您若不愿便告诉您不必怕的,您在怕什么?”
她们也开始您啊您的了,夏至有些不适。
“没,那就摘下吧。”确实太重了,脖子要断了。
她坐在镜前,看那些昂贵的饰品被一件一件拆下,她们又要替她更衣,被她拦住。
“你们先下去,我自己来。”
莺儿和文杏互相看了眼,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笑着道:“那我们去叫王爷上来了。”
夏至来不及说什么人就跑了。
她思索着如何分开与水溶的距离,人便已经到了。
房门不知被谁从外面带上了,屋内只剩他二人,一时气氛尴尬。
水溶一步步走近,她已准备好破口大骂威胁之或者晓之以情求饶之,但他却偏了方向,走向了橱柜。
橱柜下方整齐摆着两床喜被,大红布料,十分应景。
他先抱出一床,在床边铺下,向床边的人伸出手,“枕头。”
她呆愣楞应了一声,往后扒拉出枕头递给他,露出的装着头发的香包让她动作顿了一下。
接过枕头,水溶又去抱来另一床被子,再将帘幔放下,隔绝外头的空间。
“我就睡在这儿,明早若有人进来也可反应快些。”
像是还怕她嫌自己靠的太近。
他和衣躺下,不敢看她。
她突然觉得有些对不起水溶,如果不是为了她,他大可以选个崇拜他的高门贵女,有着这个时代的思想,与他琴瑟和鸣,而不是现在顶着王爷的身份还得睡地上。
怀着几分歉疚,她没话找话:“方才喝酒觉着很淡,前头的酒也是这般么?不曾闻到你身上的酒味。”
“不,我未喝酒。”水溶的声音也和方才的酒一样淡。
“为何?”一般结婚新郎就算不会喝的酩酊大醉,也会被灌下不少酒。
水溶扯了扯嘴角,“我也怕自己不清醒。”
她又闭嘴了。
他突然坐起身,面向她。
“我知你不想嫁我,是我亏欠于你,即使我承诺如何,也未必是你想要。往后,一切由你,就如未嫁前一般,我定不干涉,这府中事务也不会困囿你,你只做你想做的。”
“或或你并不愿瞧见我,我也绝不打扰,卧房留与你,我会去书房,过了今日我这大约就没人再来看着了。”
“我知女子这一生嫁了人大约便没了自由,没了选择,如我母亲一般,哪怕能和离也将受人指摘,更何况你嫁来的北静王府,我本意并不如此”
水溶并未继续说下去,再如何解释大约在她眼里也只是借口。
他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我欠你的是一生,偿还不尽,只愿你常欢喜,莫因我终日寡欢。”
情之恳切,夏至一时不知如何反应。
他又睡了下去,翻了个身,背对她,“睡吧。”
喜烛未灭,本该是红绸春宵暖,却只余寂寞人惆怅。
这一夜大约他们都将失眠。
哦夏至颇有些没心没肺,敲门声响起时,她才迷糊睁开了眼,正对着大红床幔。
不对劲,昨夜她没打算睡的,靠在床框上坐了许久,怎么就变成躺在床上睡着了。
幸好衣服还是完整的。
“起来了么?”水溶的声音从帘幔外传进来。
这才发现,地上的铺盖已经被收了起来。
“起了。”她应道。
“柜子里有新衣服,你选好了我叫她们进来,今日得先去见见母亲。”
衣柜里存了一柜子的新衣,真是大手笔。
她选了一件牡丹色的,第一天总要喜庆些,拉开帘幔,水溶已换了常服,是一件湖蓝色的,显得更加柔和。
他弯了弯嘴角,扯给她一个很淡的笑,朝她点头示意,透着拘谨,像是不知如何相处,反倒比从前尴尬了许多。
“先去祠堂,母亲在那里等我们。”
大约是要先拜一拜老王爷。
“好。”
莺儿和文杏进来为她梳洗打扮时,按不住好奇的心,偷偷在她耳边问:“王妃和王爷昨夜如何?怎地瞧着不亲近呢?倒还不如结亲前了。”
“少管些吧,”夏至佯装生气,“马上也把你嫁出去,看你还管不管我。”
“对了,昨日王妃给的钥匙你带着么?”
昨日是莺儿帮着保管的。
“当然。”她早已放进荷包里,随身携带好,这以后可是自家小姐的底气,“太妃娘娘亲手给了您,以后整个王府都归王妃您管了。”
莺儿将荷包递给她,有意无意提起太妃和她王妃的身份。
夏至明白她的意思,可这钥匙的确太过沉重。
准备出门,下了楼,水溶在门口等她,递了一包东西过来,“拜完祠堂才能去用饭,饿的时候可以先吃几个。”
昨晚只喝了一杯淡酒,还是中午吃的饭,确定有些饿了。
里面竟然是剥好的栗子,她挑了一个,还有些热着!
“多谢。”
水生提着小食盒站在门口,行礼道:“见过王妃。”
呵,头一次见他这么恭敬啊!
“难得难得,水生也会问好了。”她故意玩笑。
水生一脸正色,“您是王妃,便是主子。”
“略。”她朝着水溶做鬼脸。
见风使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