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第28章
季宴亭收到夏央信息下楼的时候,正好如他预测的午餐时间,办公楼已经是午高峰的人流了。
他的公司离夏央的住处并不算远。当初家里是有给他准备新房的,家里的规矩,每个孩子谈婚论嫁,长辈都会给准备一份家底,宣告真正成家而立,也谁都不偏颇。而选夏央现在住的这套房子,是他自己的意思,主要是考虑当时上班便利,他加班频繁,对睡眠时间就很看重,不愿花过多时间在通勤上,却没料到房子落定了他们却出了意外,是以这房子归置好也就一直空置着。
办公楼一层的大厅,夏央戴一只白色口罩,嫩黄色丝质休闲衬衫,浅色紧身仔裤和乐福鞋,gucci迷你酒神包斜挎着,人群中她从来都是惹眼的。
季宴亭阔步走过去,眼神贴在夏央脸上,感觉人一样又不一样,他去牵她的手,问她的不一样,“口罩是怎么了,来公司害羞?还是不舒服?”
夏央仰起脸,嗓子还是干痛,所以她断定自己不是积食也不是上火,“好像有一点点感冒。”说完,嗓子再一点说不清的异物感,配合她论断似得轻咳两声。
季宴亭眉毛一蹙,松开她的手,拿手背去贴她的额头,不太试得贴切她的温度,“所以昨天晚上就不舒服了?问你怎么不说,夏央,以后你再有点什么风吹草动,自觉点,主动打电话,还敢这样藏着掖着,嗯嗯啊啊的,别想就这么着算了,给你长记性。”
季宴亭问她还有哪不舒服,被教育的人摇头,对上某人的眼神,随即又改口,“喉咙有点痛。”
季宴亭拉下她的口罩,就要捏她的两颊,“张嘴,我先看看,自己吃过什么药没?”
夏央惊得后退一步,拍开他的手,把口罩拉回去,“疯掉了,这么多人,我吃枇杷膏了,”她拖住他的衣袖往外走,“先去吃饭吧,我饿了。”
某人马上反应过来她话里潜藏的信息,“真当自己是仙女呢,”提溜出自己的衣袖,手按在夏央肩膀把人拨转方向,轻轻推着她,“路痴小姐,知道方向吗就给我带路,你可怎么办,一日三餐都不能指望你自己。”
嗓子不适意也要为自己辩护两句的人强调,“下周就开学了,有食堂的呀。”
季宴亭侧头觑她,“嗓子又不难受了?一生要强的夏同学,等到开学我怕你早给自己饿晕了。”
“……”
“吃过饭还是去瞧瞧,怎么突然嗓子不舒服了,和你闺蜜是说了多少话,没抽烟吧,这两天都胡乱吃了什么了?”出了下行的电梯,季宴亭手从她的肩上环过去,拨她的脸转过来看自己。
被他弄得面孔发烫的人眉毛竖起来,低头咳了两声,不高兴地严阵警告,“不准质疑我,老亚斯,覅饭泡粥(老爷叔,不要啰嗦)。”
“我道歉。”罪过的口吻,自觉失言的人也自觉道歉,他问她后面两句什么意思。
一生要强的人便要强给他看,“你自己想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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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间有地道黄鱼馄饨的私房菜,今天到底又没去得成。车上夏央同季宴亭说,今天想吃粥一类的食物,她现在喉咙吞咽有点难受,两人就这样转道去了家粤菜餐厅。
窗边的位置,季宴亭看有人喝粥都咽得皱眉头,觉得不能由着她的性子不去医院。他电话给助理交待好下午的工作,立马通知坐在对面的人,下午和他一道去医院。
夏央顶不愿意,她心里还是很怵扎针的,尤其现在医院看病统一都是先检查,常规血项检查肯定躲不掉。她强打几分精神要和季宴亭讨价还价,说其实昨天晚上她已经退烧了,只是喉咙不舒服,过两天就好了。
精神不振的人也黄鱼脑袋,这样不打自招的辩驳不仅没有说服力,更惹得某人严肃对待。
季宴亭不满意她这样讳疾忌医对自己不负责的行为,更失望夏央宁愿一个人捱着,甚至都对他绝口不提她的难受,“夏央,我对你来说算什么人,你自己熬到退烧也不跟我透露半点。”
夏央感觉脑袋闷闷的,有点转不动,呆了几秒才觉得尴尬,“昨天太晚了,我没想那么多,我不习惯,我大学之后都是一个人……”
看夏央忍着咳嗽,急切的样子望着他,季宴亭叹气,怎么还和身体不舒服的人计较了,“请你从现在开始习惯,也请你有问题第一时间想到我。”
他再探手去试夏央额头的温度,“吃完就去医院,没商量,好像又烧起来了。”
下午军-总医院的门诊大厅,季宴亭领着夏央现场挂号,每个窗口还有机器前都是长长的队伍。
夏央这样反复起来的热度,升得很快,就来的这一路,面上手心就都烫人的温度了。等挂上号的时候,她整个人已经有点晕晕乎乎了,眼睛被热气冲得一点发红。
可她的状况也不属于急症,季宴亭趁护士要她测体温的间隙,去门诊科室看了看排队等候的人,走廊里别说座位,站着的人都一茬茬,且得好等。到护士报给他们体温,38度9,他先等不住了,当即拨了通电话给父亲的故交,也是奶奶当年在这间医院任职带过的学生之一,呼吸内科主任。
李主任现在少出门诊,多带学生,他还纳闷老季家这最爱不酬酢人的三小子突然开口跟他寻方便,怕不是什么简单的不舒服一类,直到看到他牵着一小姑娘找来。
说小姑娘是真的年纪不大的样貌,带着病容也一样冷俏惹眼,这一瞬,过来人的李主任也尽明白了,有人怎么肯轻易周旋什么人情便利。
李主任给夏央初诊了一下,说常规几项检查还是要做一遍,扁桃体红肿,反复烧和炎症有关,也让他们放心,听诊心肺都没什么大问题。
这时候他才打趣几句,难得季家三小子愿意接地气地讨人情,原来是真有私心的,“你这情形,你父亲很快要请我的酒了。”李主任说他也寻私一回,电话让他的学生开单,要他们先把检查做了,小姑娘这个温度又是反复起来的,恐怕要吊水。
季宴亭看黄鱼脑袋的人,不晓得是烧红的脸,还是羞于李主任的玩笑。老公子宠溺的眼神,再惯来的大方自若应和着李主任的话,总之他今日就是不忍心姑娘难受地熬着,也当真给李主任添麻烦了,“在我父亲之前,等小姑娘好些了,我必定要好好请一请李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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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央还按着手指,跟着季宴亭去等报告。因为某人在旁边,她刚才极力装作淡定,现在还觉得无名指仍旧一阵阵阴森森的痛。
眼睁睁盯着三角针尖扎进指腹,那种已知危险却要理智支配自己不躲避,弗如天人之战的纠结,加之痛感的刺激,她现在好像才回了点神。
她问季宴亭,你找人家这样会不会不好,你是不是又欠了人情呀。
季宴亭笑,有人被扎一下倒像好了一半,“别操心没用的,他和老季关系好着呢,也是我奶奶的学生。奶奶是医生,从前就在这儿工作,这样的小事儿医院其实常见,不违规也就无伤大雅。”
“那,你爸爸会不会知道呀,我们……”绕一圈,这才是头势清爽起来的人关注的重点。
季宴亭睨她一眼,没立刻答她,抓着她的手,先去墙边找垃圾桶,压得够久了,他要人把棉签扔到垃圾桶里去。
“你和我,单身且成年,我们在一起不违背公序良俗,再正当不过的关系,为什么担心谁知道,谁知道了咱也是光明正大的。”季宴亭逼近她的脸,“夏央,我这里不接受七天无理由,多少天也不行。年纪和我这只手我没办法,其余的我能做到的你都可以提出来,我不是个完美的人,你总像随时要反悔的样子,我也会害怕会沮丧。”
“我没有,”夏央本就烧得昏沉沉的,一着急更组织不好语言了,只晓得她不想他误会自己的意思,“你年纪大手不好我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是太快了,总之,我没有要反悔。”
听完她的总结陈词,季宴亭不否认,他很满意,但也很难评,无奈笑出来,笑永远用真诚杀/他的人,自己当真也会患得患失。
“嗯,放心了,还没烧糊涂。夏央,不管谁知道,你不愿意都可以不搭理,我们的感情按你的节奏来。”他是承诺也宽她的心,同时不忘自嘲式揶揄人,“诚实果真也是双刃剑,我会和你一起正视我的年纪,还有这不好使的手。”
看有人这么快地复原情绪,夏央倒窘起来,扬手要打他,却软绵绵地被人捉住了手,“赶紧的,该取报告了。”
她觉得有人根本就是扮猪吃老虎,总能轻而易举地让人套入他的逻辑,她还生着病头昏脑胀的时候,他依然步步为营,夏央一点气鼓鼓的,别着轻飘飘的劲,仍被他拖着手,走过长长的廊道。
“宴亭。”
一声熟稔的称呼,季宴亭骤地停住脚步,夏央也停在他半步的身后,看着对面一对面相上上了些年纪的长者。
季宴亭还是愣了一下,他已经七年多没有再见到过江晚月的父母。
当年季宴亭出国治疗前,坐着轮椅约见了一回江晚月父母。他们和他的父母在交警队做事故认定后,知道了行车记录仪里事故起因,和他向江晚月提出分手的真正原因。
他和江晚月认识是在两人大学的友谊篮球赛。季宴亭篮球打得不错却没有加入校队,只是外形出众的人到哪里都是风云人物,偶尔和同学打几场,早成了迷妹口里的篮球明星,这次友谊赛前一个队员伤了膝盖,季宴亭也因为高人气被临时抓了壮丁。
比赛最终季宴亭学校的队伍获胜,他当然地受到现场女生的关注。江晚月正巧是季宴亭学校篮球中锋的表妹,她当时就托表哥介绍,要得他的联系方式,开始主动追求季宴亭。漂亮,热情,自信的江晚月穷追猛打半年时间也不肯放弃,知道他在申请出国读研,转头就和他申请同一学校,最终在两人拿到offer的时候确立了关系。
两年后季宴亭争取到国内心仪的工作机会,江晚月主修翻译与文化研究,当时刚加入导师的一个工作项目组,她不想放弃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于是两人和两家人商量,二人先各自打拼,等两年之后,他们应该都有了各自的事业基础,江晚月正好结束项目回国,他们就结婚。
可因为这两年的时间颠倒,忙起来甚至连电话都要插空打,能聊的话题越来越少,感情不知不觉有了裂隙。
江晚月在回国前的最后几个月开了小差,等她以为自己了断干净,回国后却发现自己意外怀孕快两个月,她自然是悄悄预约了终止妊娠手术。
世间也总是无巧不成书,那天季宴亭团队提前两天半结束出差任务,回来的班机是凌晨,他想给江晚月一个惊喜就没有提前告知,因此,他才看到那张纸,从他无意碰翻江晚月玄关上敞开的手提包里漏出来的孕检结果。
季宴亭考虑一晚,提出分手。他知道两人的感情其实已经出现问题,如果江晚月和后来者是有感情的,他不希望她这样剥夺一条性命,希望江晚月也能冷静负责地思考清楚,自己到底要什么。只一条,不论江晚月是什么结果,季宴亭都坚持分开,他也三天时间就先搬出了婚房。
江晚月自然不同意分开,她一直是强势执着的人,道歉吵闹都尝试了,她找季宴亭住的酒店,说约了当天的手术,并且再次跟他保证,跟他求和。季宴亭依旧坚持自己的决定,江晚月怪他冷血,怪他4年的感情可以这样快的抽身,一时发了疯地威胁他要去寻死。
季宴亭怕她冲动,追上了车。再后来就是改变了两人命运的那场交通事故。
当年,季家长辈虽然没有发难,但态度已然明显,何宛平更是伤心气愤她好好的儿子遭了这样的熬糟罪,直言希望两家不要再有往来。江父羞愧难当,最终和江母也没有告诉季宴亭江晚月的真实情况。
这场事故的缘由,两家谁也再没和任何人提及。
如今再见,多少唏嘘喟叹,物是人非,也终究没有更热络妥帖的话能讲。
季宴亭回神,很快也恭敬礼貌地客套,这几年,他们似乎苍老不少,“好些时候没见您们了,这是,哪儿不舒服吗?”
江父说没事,“她妈妈这几天有些着凉,来瞧瞧,没什么大事儿,宴亭,你,都还好?”问话间,江家父母两人的目光都投到夏央身上。
江母到底是女性视角,也是做母亲的心思,面上隐隐的遗憾,开口竟有些意难平的滋味,“这是,女朋友吧?”
她一眼就看见了季宴亭身边的年轻姑娘,人淡淡的却实在好看,再看季宴亭一刻不松懈地握住她的手,有多矜贵也看得到了,想想自己的女儿,眼下也只能没落暗叹。
夏央一时也搞不清爽他们的关系,看他们齐齐望过来,牵一牵嘴角,朝对方颔首算作问候了。
季宴亭回头瞧她,握着她的手紧了紧,才去回应寒暄,“我挺好,您们多当心,注意身体。这是我女朋友,她不舒服等着打针,就不耽误了。”
于是,几人匆匆别过。
输液区夏央吊上针后,季宴亭轻抚着夏央的手背,不肯他再麻烦别人的人坚持坐着打针就好,他叫靠在他肩上的人,想和她说说他那些隐秘的,不堪的,“央央,刚才……”
“嗯?”
被热度折腾得恹恹的人抬头看他,眼神干净又迷朦。她还沉浸在他父亲要知晓的那一part,也认为他出生长大的地方,遇见相熟的人是再正常不过的机率,以及,她还是好难受。
季宴亭的心软得一塌糊涂,抬手摸摸她的头,调整一个她更舒服的姿势,“困了就睡一会儿,替你看着。”
黑暗就让他留在过去吧,他希望她在光明灿烂里。
夏央极淡的笑一下,“拔针的时候你要叫我,我要看,不然我害怕的。”
“明明就怕,扎针拔针还偏要看,不是更怕,”季宴亭不理解地审视眼皮打架的人,最终轻柔的口吻,“放心睡,会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