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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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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有一周,研究生毕业展就要开展了,夏央这周自然闲不下来。

    准备面试,看了几处房子,中途,还抽空去了趟品月书斋。书斋的主人黄德令,南派装裱和书画修复的行家,也是外公的旧交。

    毕业季向来如此,大家为了毕业展,无不用尽浑身解数,调动各种资源。毕业展早已不简单的是一场对自己过往提炼浓缩的考核,更似一张通往未来一切机会的入场券。

    最终,怕沾染人情的人也不能免俗。

    夏央来寻黄德令,便是请他为自己装裱毕业作品,也算为自己的作品加持。

    她跟着外公学过一阵宋氏装裱,就是现在大家说的日式装裱,只是后来忙于学业,这些也少花心思了。平时裱个作品尚算可以,做展来说,还是单薄。

    见到夏央,黄德令很是开心,怀念起同旧友的老辰光,张口是长远未见,也调侃,她少走动是烦爷叔啰嗦。

    夏央难得添了些小女孩的娇俏,“我倘若总来,是要打扰爷叔生意的呀,今朝来就是要麻烦爷叔的。”

    早年,父母分开时,母亲要强,因着一口气,不屑接受父亲的补偿,只要了房子和女儿的抚养费也全是为了夏央。可往后一段日子程岺却是精神消沉,常常几日不开火,外公知晓后匆忙把她们接回去生活。

    彼时黄师傅还再申城,与外公常往来,两个人虽差些了年岁,却称得上挚友。他在外公的书斋出入多,自然多见夏央,听了几句她们的家事,亦当自家孩子疼惜,待她亲厚。

    眼下再听闻她讲明这趟的来意,黄师傅岂有不应的道理,当即应承下来。

    见到作品,黄师傅也几分欣慰,小姑娘虽未袭得外公的装裱技艺,笔下功夫却了得,气韵飘逸,灵动健秀,实在难得。

    夏央把毕业展的电子邀请券发给黄德令,临走前,她坚持要留下一封答谢红包以及一张书法小品。

    黄德令笑纳这张小品,也自然要推拒那一封酬谢,直言她能想到他,又得她一幅书法小品,已经再欢喜不过。

    夏央意料之中,这也是她少来叨扰的缘由,见面既有人情。

    “没来得及准备爷叔欢喜吃的冬酿花雕,只好俗气些,”倔强的人软硬并施,“爷叔,我已经面孔伐要,不同你正经生意做比较,也不问你几钿,一点心意你不肯接,个么是不要我再来了呀。”

    她即便在人情世故里,从来也要做顶清醒的那个。人家有情是人家的仁与义,承的更是外公的情分。

    从前外公门上也总是多有人拜会,他私下也常感慨,钱的事体谁都算得清爽,唯独人情,是要自己拎得清爽的。

    几个来回,终是黄德令拗不过,“侬当真是同侬阿公一式一样,守规矩,硬碰硬的脾气。”

    -

    夏央忙碌到周五下午,才稍得空闲。

    更新好社交账号,桌上的手机就振起来,季宴亭三个字赫然屏幕上。

    夏央潜意识反应,急吼吼接听,手机抵在耳边,余光去扫斜后方带着耳机刷剧的刘西闻。

    “你好。”夏央压低声音,让人看到这个名字怕要闹出大新闻的,她是万万不高兴做什么新闻主角的。

    那边的人显然比她自在得多,“你好,不方便说话?”

    “还好。”

    季宴亭只管笑着肯定自己的猜测,“看来是了。”

    他似乎在还办公室,旁边有人喊季老师,他和应了句“放这就行”。

    夏央这头听他的动静,对比自己无端的局促,太过莫名其妙的草木皆兵。

    季宴亭几乎能想象她的样子,一本正经的好学生样,“明天早起,闹钟调好了吗。”

    就为这个?夏央被质疑的人认真担保,“我说过的会做到。”

    上周回来后,夏央理了理这周的安排,回复季宴亭周末上午的时间她可以。一来,她问过老人的作息,觉少起得早,下午习惯休息2小时,二个,选上午,余出一整个下午,她安排些自己的事情时间也宽裕。

    只是那天,这人在微信里并没有给她地址,简单一句好,就再没动静。

    此时,电话那头又很轻的笑了笑,“嗯,我多虑了,还是北门,明天9点见。”

    “其实,告诉我地址就行。”夏央下意识拒绝一切热络过界的嫌疑。

    季宴亭还是一句记得接电话,收线。

    夏央幽幽叹息,有人总有傲娇却不傲慢的应付自如,也在放下电话前,还是将有人的姓名改成了“美团外卖”。

    次日早晨,初夏的晨光打在身上也温柔,夏央早早在北门旁边的咖啡厅消磨辰光。

    她和大部分大学生一样,早餐几乎是忽略的,只要了杯燕麦dirty,心不在焉地抿着,一面回复ins账号的粉丝留言,手抄婚书她都会同步更新到海外社交平台,粉丝也已经快九万。

    看时间差不多,夏央再去柜台打包冰美式。季宴亭电话进来的时候,她正好给裹了张纸巾的咖啡杯套杯套。

    “老地方,你慢慢来。”考虑她不方便讲话的人,这回言简意赅。

    “嗯。”

    有人比他更惜字如金,季宴亭看着被挂断的电话,莞尔。

    原以为会要他等等,抬眼间,白t黑色阔腿裤,团着个蓬松的丸子头的好学生,脚步轻盈走过来了。

    夏央握着冰美式的手顺便把一只玻璃罐抵在胸前,空出手拉车门,有意同他说早,冷清的语调混着冷清克制的烟熏玫瑰香,齐齐关进车里“早。”季宴亭望望半头高的太阳,年轻人的早,约莫就是太阳正当中以前都算早。而不管多早多晚,素净着张脸也能最动人的朝气与生机,大抵更是年轻的特权。

    此时,绿鬓红颜的眼前人就是。

    从她脸上撇开目光,季宴亭发现,没了oversize衣服的障眼法,她身型实实在在是瘦削的,那种夹杂着一丝韧劲的感觉更明显了,整个人冷也俏。

    夏央也看他,他今天发型没有特意打理,额前鬓边都挡了些碎发,慵懒的松散,看着更是年轻,长袖亚麻白衬衫开着两粒扣,衣袖却一丝不苟。

    她莹白的手臂举着杯咖啡,递过去,“给你的。”

    倒是他没想到。

    道谢,笑着接过这杯包裹严实的冰饮,在手里转了转,“这,算盲盒?”

    “冰美式,这样你车上水杯槽不会沾到水,冰会化的。”夏央拆出吸管替他插上,包装纸揉成团投进那只深灰色ball&chain购物袋。

    没有殷勤,纯粹礼貌地与人方便。

    季宴亭挑眉,“学到了。”受用地就着吸管吸足一大口,心中赞叹有人生活中的智慧,也再次印证她不愿予人麻烦的细致。

    “早餐吃了吗,你那边车门储物格有三明治。”把咖啡卡入水杯槽,他指指她手上装满白色膏状物的玻璃罐,“手上的,是早餐?”

    夏央下意识紧了紧手里的玻璃瓶,“我吃过了,这间咖啡店早八点营业。”言外之意,我等很久了,至于他口中的早餐,“是浆糊,去我外公朋友的书画斋顺便讨来的。装裱好坏,顶要紧的一项其实是浆糊,好多装裱大师都会自己做浆糊,这罐就是。”

    她说完,季宴亭不自禁神色也跟着郑重几分,好学生似乎做任何事,都十成十的认真。

    “季宴亭,我不喜欢迟到。”认真的人变相催促。

    -

    夏央直到看见院墙上的字和守在院门口的人,才隐隐明白这一处是什么地方。

    再看驾车人,素来傲而不孤,漫不经心的游刃有余,这样老公子气度也理所当然了。

    “老爷子只是看着严肃些,今天我爸妈也在家,他们都挺开通随和。家里还有一位阿姨在,在家里做事有二十年了,和家人差不多,性格爽利也热心肠。”季宴亭先和她透底,也算预防针,怕小姑娘一会儿不自在。

    “知道了。”

    夏央语调面色全无波澜,季宴亭浮浮嘴角,倒显得自己沉不住气了。

    刚停好车,热心肠的李阿姨已经迎出小楼门前了。

    “老爷子听着动静,叫出来迎的。”李阿姨目光热络打量跟在季宴亭身边的夏央,“说是有老师来,没想到是这么年轻俊俏的小姑娘。”

    季宴亭接她的话,和她打岔,“人好不容易请来的,您这通打量,别给人吓着。”

    “这是李阿姨。”季宴亭也转头替夏央介绍。

    眼前这位看着五十初出的女士,笑得和善,夏央也回以微笑,“李阿姨您好,我是夏央,还是学生。”

    阿姨实在,偏偏有人更实在,认真纠正老师的头衔,季宴亭笑,“赶紧进去吧。”

    李阿姨给走在前头,给他们取了拖鞋。

    待进屋,夏央才正式会面季宴亭口中面相有些严肃的老爷子。老人精神矍铄,满头银发,目光炯炯,如他所说,即使笑着也能看出几分威严。

    照例由季宴亭先开口,夏央很规矩地称呼老人季老先生。

    再是他的母亲,气质知性,保养得宜,很时髦的漂亮,季宴亭的五官便是肖像母亲,而神情和风度却同父亲贴近,带着点老派的清贵儒雅,身型挺拔,也当真是温和的人。

    季家人待客之礼,上好了茶果,并不急马上就开始所畏的正事体。

    闲话间,夏央才晓得她的老师沈仲寅和季父是少年时的交情,沈家外祖父在世时也是这院里住着的。

    季宴亭索性旁观者的姿态,全程全由夏央应付,她还是那样,一点固执的分寸感,只做得体的回应,许是对着长辈的缘故,不那么冷,却也绝无热络。

    寒暄了一阵,季宴亭陪着她和老爷子去书房。

    夏央带来的浆糊瓶子这会儿才终得其所。老爷子直夸她有心,给她看了那些工笔画,尺幅大小不一,笔法细致,绝对是在兴趣上用过功夫的。

    她从装裱工具的名称用法开始讲起,好学生依旧是好学生,谦虚而不怯场,专心致志,反倒老爷子虚心起来竟生出些少年气。

    季宴亭丝毫不觉得对不住老爷子,他萌生出一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欣喜与自豪,悄然退出去。

    到季宴亭再去敲门,近午餐时间了。

    老爷子不觉疲惫,精神头正足。推门的人头回见有人笑得小女孩的乖巧。

    “季老先生,您这精神可嘉啊,有废寝忘食那意思了,是想带头内卷您的那些老伙伴呢。”

    季宴亭几年前出事,后来老太太又走了,他回来后,有时候会有意贫嘴招招老爷子,一些新鲜词老爷子也明白。

    他拿手指指孙儿,“浑小子,又拿我寻开心,出去。”

    “爷爷,不带儿急的啊,”季宴亭玩笑够了,“今儿差不多了,您也歇歇,李阿姨桌子都收拾好了。”

    老爷子这才意犹未尽,转头招呼夏央,“正好,小夏也辛苦了,留下一道吃饭。”

    夏央婉拒,当即表示还有事情,不多打扰。

    “什么事也不急这一会儿,你不吃人家也得吃,不差一顿饭的时间。”季宴亭也开口留人。

    老爷子也称是,别拘束,一顿便饭。

    夏央其实很怕应对他人的善意,拒绝恶意顺理成章可以不近人情,拒绝善意却绕总让人愧疚感。

    她有些局促,更诚恳地言辞,“谢谢好意,我今天实在没有个客人的样子,也真的是约了人,下午两点要看房子的。”

    “我们家没那些虚礼,吃好我送你,出来吧。”老公子不耐烦总结,等在书房门口。

    “听这小子的,”老爷子招手,“来,小夏。”

    被架到这,再推辞也太小气,夏央一句打扰了,便从善如流了。

    似乎因为夏央的到来,季家的餐桌上要比平常热闹些,是她很久没有体会过的和谐轻松氛围。

    她仍是多听少说,尽量圆融自己,一句话又或者一个微笑回馈给她接收到的每一讯息。

    季宴亭一直不着声色地关注她,今天,他觉得对夏央的认识再多了一点,早前温热的茶水,现在推拒不掉的午餐,即便不情愿不期然的环境,她好像都可以在相处与自洽中平衡。

    夏央说过下午的安排,季家的午餐也跟着结束得早一些。

    片刻后,她谢过款待准备起身告辞,一个和季宴亭年纪相仿,英气干练的女士正好进门来,她身后跟着的男士抱着个粉嫩嫩的小男孩。

    “有客人在呢。”季染云本是来看老爷子,不曾想家里有生面孔,还是位年轻貌美的姑娘,又赶上这个钟点。

    她能想到的只有两个字,相亲,马上眼神暧昧地去刺探季宴亭。

    偏他不接招,随意应了声姐夫明宗怀里奶声叫着舅舅的小人儿,伸手轻轻挡下见面就往他身上扑的小胳膊,并最简单随意的介绍,姐姐姐夫和小外甥,夏央,以及“我们先走了”。

    季染云眉毛都要竖起来了,老公子傲慢上天了,她怪人不讲究,拍掉季宴亭揉她儿子头发的手。

    “季老三,你…你回来再说。”话到嘴边改了口,她觉得季宴亭明显就是上心了,对这姑娘。这会儿她要驳了他面子,回头不知道得在哪儿等着她呢。

    季宴亭果真是不响应她的,可有人却自觉响应。季染云这话落到夏央耳里,道过别的人立刻善解人意,两步追到季宴亭旁边,“季宴亭,不用送我,我自己回去就好。”

    季宴亭乜一眼家姐,再垂眸同夏央低语,“我说的也会做到。”

    夏央看他,绕一圈反应过来,他是回应昨天电话里,她对他说的那句话。面上微热起来,也在心里再给他加上一个标签,心机深沉。

    这一幕,季染云更肯定了自己的直觉,“这时候外面太阳烈,夏小姐还是让老三送送你吧。”

    季母和季老爷子也附和着,让他们别耽搁,别耽误小夏的事。

    -

    两人刚走,季染云就毫不掩饰好奇心,打听这位夏小姐何许人也。

    李阿姨忙着收拾碗筷,季母何宛平搭了把手,顺便在厨房洗水果。

    李阿姨在季家二十个年头,几个孩子也算是她看着长大的,早也不是一般意义上的保姆了。

    从前老太太仁善,从她来就没些个主雇的脸色,一家人也重情义,后来待她可以说比亲戚还要近一些,她同他们讲话自然也随意些。

    “宛平,你看三小子会不会是动心思了。”

    “啊?”何宛平一下没反应过来。

    “今儿我做饭,老三跟厨房里钻了三四趟,一会儿嫌我葱蒜搁多了,一会儿问我这菜里头能不能搁点儿糖,他什么时候管过这些啊,我一寻摸,小夏姑娘不是申城人吗,你说说。”

    何宛平先是叹气。

    季宴亭出了那次事故后,家里也没人敢催问他的私事。从前他就不喜欢别人插手他的事,可你问些什么,好歹也还和你交待两句,现在你偶尔一提,他是好态度,但根本就是应付你。

    她手里软毛刷轻轻刷着草莓,几分无奈的口吻,“我还真说不准了,也不是没给他介绍过,他哪次不是点个卯,敷衍了事。老三真有这心思倒好,我才不想他因为那件糟污事儿磋磨自己。他这些年一个人冷冷清清的,瞧着是好好的,什么事儿都往心里藏了。可你说夏央,人家还没毕业呢,老三他应该不会吧。小姑娘确实漂亮,教养也是好的,待人接物大大方方,性子是不是冷了点。”

    李阿姨笑,“说不上是人家姑娘和咱不熟,不好意思呢。模样是真招人,是不是太瘦了,得好好补补。”

    何宛平笑她,还当真呢,想得挺远。

    “我看冷一点挺好,比前头那位好太多,最重要,季老三喜欢啊。他肯定有情况,男人的通病,什么时候都喜欢年轻漂亮的。”季大小姐一贯的傲娇自信,言之凿凿的论断。

    “大丫头你什么时候进来的,”李阿姨扪胸口,“吓我一跳。”

    “您可错怪我了啊,我看是你们背后议论人,心虚。”

    何宛平啧她,胡说些什么。

    季染云看热闹不嫌事大,一脸惋惜,“我可不是胡说,妈您信我,咱三公子这回就是老铁树要开花,只是怕,流水有情探落花,落花无意随流水。”

    李阿姨听得迷糊,何宛平是看不过了,嗤她,“当妈的人,多大了说话还没个正形儿,”把沥过水的草莓扔她手里,“端出去。”

    大小姐扫兴,回家说话还要正形儿,累不累我,哼哼唧唧走了。

    可季染云说的没错,季宴亭就是上心了。

    上心的人正把自己的信息,碎片化渗透给不上心的人。

    车上,他告诉夏央,爷爷有两子,他父亲季忠是长子,姐姐季染云比他大两岁,也因为再有了他,计划生育的时代,父母都辞了公-职下海从商。他本该行二,可叔叔家还有一女儿,长他一岁,所以这一辈,他排行老三。

    夏央听罢,没有多余的话,只顾同他商量,以后周末,课程还是改在下午吧。

    季宴亭盯着前方,无话半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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