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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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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六午饭后,季宴亭从老爷子那出来。

    坐在车上,他先给夏央拨电话。

    “你好。”

    “你也好,吃过饭了吗?”季宴亭新奇,第一次和夏央隔着电话通话,电话里的声音很不一样,明显的冷淡又疏离。

    听那头的人明显愣了一下,他才后知后觉,这的声音是对着陌生号码的戒备,怕不是连他的电话都没存。

    “你到了吗?”那头也反应过来的人,脱口而出,不自觉的紧张语气。

    “你不在学校?”他又一次交际的技巧,永远不先暴露自己的状况。听到那头有手机导航的声音传来。

    混着那头手机导航的背景音,夏央抱歉,“不好意思,季宴亭,我临时有点事,不是要放你鸽子的。没想到你这么快,你能等等吗,两个小时内我肯定赶回学校。”

    她是临时接到夏文义的电话,要她带证件去签车辆买卖合同。原本算了一下时间,现在赶过去,来回一趟应该花不了太多时间,却不想季宴亭来得这么早。

    “两小时?你在哪儿?”

    听不出来他什么情绪,夏央也难堪多说自己的家事,犹豫之际,那边又一声“嗯?”。

    总归她不够守约在先,终究还是报出一个地址。

    南四环的一家二手名车交易市场,季宴亭挑眉发问,“你要买车?”那他可能要劝她,经济款新车比二手名车好。

    “不是。”

    他准备好的建议吞回去,再问她,“刚出发?”

    “一半路程了,”夏央不肯再发散出其它话题,再次确认,“晚两个小时,行吗?”

    季宴亭默了默,启动车子,“你先忙好你的事情,不急。”

    这段小插曲,她心情更闷了。在她的边界意识里,自己的领地好似被窥破。

    好在夏文义今天当真是一个人来的。半个小时不到,办好手续,夏央把合同装进包里,冷静和夏文义道别。

    “回学校吗,爸爸送送你。”夏文义的车暂时还在用。

    夏央说不清自己现在对他是什么感觉。实际上,她是不恨他的,还会担心他,看见他想讨好自己的样子,她甚至心酸乃至不舍得。

    只是她也绝望极了,会怨他,怨他这个状况,选择的人依然不是直系血亲的自己。

    “不用麻烦了,我自己叫车。”她还是冷冷地拒绝了,因为她更讨厌自己的心软。

    “你最近,都还好吗?工作,怎么样?”夏文义急急地问出来,脸上隐忍的情绪里有着分明的尴尬。

    迟到的关心,终究怎么样都不够合时宜。

    多可笑,至亲的父女,再寻常不过的问候,竟比陌生人之间的寒暄还别扭。

    夏央和夏文义八成相似的脸五官轮廓却更精致,她朝向他,定定地望着他,“还好,在准备画院的面试,笔试已经通过了,你,不用担心。”

    “好,好,你自己把握好,你有时间可以回家看看,你愿意的话,现在我们暂时还住在家里,有事情给我打电话。”他面上有了些喜色,言语却小心翼翼。

    夏央觉得像有块铅团坠在她心里,是开心她终于可以独立,还是开心他不用再多一份负担。

    然而,父女间的疏离,任何答案都没有意义了。

    她深吸一口气,“你先走吧,我看你走。”

    看夏央淡淡的神情,夏文义有些落寞的点点头,“有事,给爸爸打电话。”

    夏央没有作声,看着夏文义的背影,看他车子驶出去的时候同她挥手。

    白色panamera的车尾很快消失,夏央的眼泪突然砸下来。

    她抬手在脸上一揩,从手上拨下来一根皮筋,几下把头发挽了一个低发髻。

    从大象灰配金棕色的hermes herbag里掏出来一包kent薄荷爆珠,抽出一支轻轻含在嘴里,纤细的浅金色ysl火机娴熟点火。

    下了两级台阶,夏央走到旁边不锈钢垃圾桶旁,长长地吐出一口薄烟。

    今天她穿一件boyfriend款浅色薄丹宁牛仔衬衫,袖子挽起来,纤弱中的傲气更扎眼。淡薄阳光下她反光的皮肤,搭着冷漠的表情,和烟雾相称也生出种厌世感。

    停车坪离她对过不到百米的黑色大g里,季宴亭从她出来就看见她了。

    望着今天这样的夏央,有源于男性审美里悸动,也有像看见自家孩子一朝叛逆的头大和光火。

    他拨出电话,耐心地等到自动挂断,有人都沉浸在烟雾里,没有动静。

    外头过路的两个异性,频频回头,去看那抹身影。终于,捱不住的人利索下车。

    夏央正从随意开着的包里捞出来一个diptyque车载香薰,手伸到垃圾桶上,犹豫片刻,复又收了回来。

    她低着头,右手摩挲着香薰的黑色外壳,另一只手细长笔直的手指夹着烟,弹了弹烟灰,把烟再次送入口中。

    倏地,头顶的光暗下来,刚到唇边燃了半截的烟,措不及防被谁抽走。

    夏央一惊,本能地后退一步,机警也恼怒地抬头,杏眼圆瞪瞧过去。

    某人兴师问罪的样子,“第二回了。”

    手起话落,猩红的一点烟火被季宴亭揿灭在垃圾桶上,最后落进垃圾桶里。

    “让我等两小时,就是等你吞云吐雾的。”他倒是蛮平静的口吻。

    夏央还没伤怀清楚,转头就被震惊取代,“季宴亭……”

    “嗯。”懒得听她讲的人拎着她的衣袖就走。

    右手两根手指扽开副驾的门,左手在她背上轻轻一推,“上车再说。”

    被抓包的人到车门“砰”得阖上,才反应过来,他勉强算个甲方爸爸,这是我协商出来的两个钟头,为什么要心虚。

    理清爽这个关系,夏央被打扰的气焰也上来一点,“你怎么来这里了,鬼鬼祟祟很吓人好吧。”

    季宴亭坐上来看着她,不讲话,一副你继续的表情。

    夏央被他看得有点发毛,调转话头催他,“我们走不走呀。”

    “声明一下,鬼鬼祟祟这个词,不适用于我。看看手机,我给你打过电话,是你没接。”某人举证。

    夏央收回眼神,低头去包里拿手机,解锁,点开,果真一个未接来电,“对不起,静音模式,我没接到。”她一点歉仄。

    旁边的人不动声色瞥一眼她的屏幕,同时证实了自己的猜测,从举证变发难,“接受这个解释,但是夏央,你是不会写我的名字,还是我不配在你的手机里拥有姓名。”

    被问倒的人无言,却又要同他目光battle。

    最后,夏央先认输,解锁,当着他的面新建联系人。

    “我怕你不懂行,好心来瞧瞧,倒是被嫌弃了,得。”某人一副噱她的口吻。

    夏央悻悻然这种突然被揪住小辫子的感觉,余光也不分给他,“你早点发微信,我可能就看到了,年轻人都习惯微信的。”听起来很苍白的狡辩,正经的刺人。

    被刺的人一声冷笑,“我年纪大了,就爱打电话。消不了一分钟的事,为什么要你一句我一句等来等去,浪费时间。”

    “……”

    夏央无声地表示,懂了,这就是代沟。

    好像能读心的季某人对上她的眼睛,“我自己说年纪大,是谦虚是调侃,别人说就不一样了,是挤兑。”

    夏央看他胡搅蛮缠的双标,也不高兴说话了。

    季宴亭发动车子,刚要起步又停下来,叮嘱有人,“夏央,我再说一句,吸烟有害健康,建议你,戒了。”

    “季宴亭,你抽烟吗?”夏央再开口,冷冷的,也幽幽的,“吸烟很像深呼吸,比深呼吸又更深刻一些,一趟一趟就郁闷都吐掉了,解压。”

    “怎么,打不过就加入,你打不过,为什么是拉我加入。”

    夏央吃不消,毫无感情地祝辞,“祝你长命百岁。”

    一记软钉子。

    季宴亭可能复盘不出她来这里的前后事由,一直待在象牙塔里的好学生,郁闷只能是源于家庭。

    她的气质举止,不会是短经济的环境里长起来的。富贵门里故事多。刚才门口台阶上和她模样相像的长者,九成该是她父亲。在这个地方,不甚愉快的交谈,季宴亭断定是让她不快乐的家事。

    不想细想,他更关注的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少了些防备,因此更愿意参与她这一刻的情绪,“我也试过,吸烟,”季宴亭分享也引导,“后来我决定选择运动的方式,健康,解压,双赢。”

    夏央看他,细碎一句南方腔调,“门槛精。”

    “什么意思?听着怎么不像好话。”

    “夸你的,精明。”

    季宴亭受用地揶揄,“是吗,看来回学校是选对了,和你们这群最清澈的人待一起,才显得我精明。”

    他摊开了中指到小指也还是微蜷着的右手,朝她伸过去。

    “嗯?”有人不理解。

    “精明的人当然要收车资,我来回一趟怎么也算个专车司机了。”

    “门槛贼精。”夏央真的去点他的微信。

    季宴亭无奈去拉住她的手。

    衣袖上微微的力道,夏央一点愣忪地看他。

    “逗你的,你要真想付车资,把手里那个抵给我吧。”

    “啊,车载香薰?”

    季宴亭微微颔首。

    “我车子里用过——”夏央突然噤声。

    念旧的人恍然的空落,车子已经不是她的了,包括有的人和事。

    季宴亭察觉她的情绪却不拆穿,他只揭过,“嗯,舍不得割爱?”

    夏央勾一下嘴角,“我车子都割了,这个哪能不舍得。”

    她又若有所思,有人坦荡要抵车资没什么好非议,这样变相与异性共享香味的行为,她的认知里总归有点模糊不清的暧昧。

    家庭原因,她的观念和人际交往原则里至关重要的一条,无论有意无意,招惹介入别人的感情,是红线,死线。更遑说她本无意感情。

    纵然在宿舍听到过他单身的信息,夏央还是当面同他确认,委婉却严阵,“季宴亭,我不想给人误会。”

    季宴亭看了她片刻,意会她的意思,淡薄一笑,“我单身,没有什么人,也不会那么浑。”

    夏央睨他,似打量,“你真要这个的话,我下回买个新的……”这个用过的旧物赠人总归欠体面。

    这边车子里从来要干净整洁的人,自己也讲不清爽为什么有这么个幼稚的要求。

    他叫审视他的人别多心,指指车内后视镜,“帮忙挂上。”

    夏央还是那样睨着他,暗暗吐槽有人骨子里的公子哥作派。

    季某人继续读心,要笑不笑地举起右手,在她面前展示不方便,自嘲老弱病残总归沾点边。

    心软的人自觉地情有可原,倾身去挂香薰。

    她手中的蝴蝶结在季宴亭眼前晃动,很浅淡的果香混合玫瑰香暗暗浮出来的,跟着冷气悠悠荡开去,无声无息渗进他的空间。

    季宴亭脑子里突然就跳出一句半分不相干的诗,花影妖娆各占春。诗词脱离语文考试,小时候体味不到的诗句,好像突然就有了画面,一个美字,足矣。

    车子驶出去,旁边的人又掏出一只铁盒,剥了一颗念慈庵润喉糖放进嘴里,转头问季宴亭,“你要吗?”

    想说不要的人,望一眼她的眼睛,再次伸出右手,“谢谢,要麻烦你剥开,我不方便。”

    转眼,他就被甜丝丝的柠檬味,腻得皱了一下眉毛,“你嗓子不舒服?”

    “抽烟了呀,”抽完烟必用漱口水的矫情人追加解释,“车上不好用漱口水。”

    季宴亭笑笑,再自然不过地发问,“刚才,是和你爸爸一起?”不是幽暗的窥探,季宴亭想尝试了解,或者更贪心的说法,是靠近。

    夏央扭过头,看了他几秒,面上还是波澜不显的冷,心却同汆到滚水里一般,“你什么时候到的。”

    “你们出来的时候。”他诚实地正面回应。

    所以,他看到了父女间冷漠的僵持,也看到她瞬间的软弱。

    夏央当下即滋生出羞怯感,更甚,也莫名的,这感觉好像因为看见她的人是他而更加浓稠。

    这一刻,她也醍醐,先前的交谈,于自己,已经是模糊了她的社交边界。

    夏央保持沉默。

    季宴亭头一回忐忑自己是否冒进以及冒犯,他也及时收声。直面痛苦,与被人看见直面痛苦,情绪的感知程度是不同的。

    有人继续缄默,那他就做这份缄默的倾听者,听她心上的风刮过,听她情绪的浪停下。

    季宴亭心里也一阵萧索,他被靠近的力量反作用,因为,哦,你还不是朋友的界线。

    下车前的再一声“谢谢”,季宴亭笑了,还真像专车司机。

    -

    同夏央在几间美术用品店和书画用品店穿梭。

    季宴亭安静做旁观者,看她换上一副好相与的面孔,笑容角度都是精确且礼貌的,老练也精刮地挑选,不冷不热的言语中和老板来回。

    这似乎是她的待人技巧,恰到好处的距离,有心却不走心,对不在她领地里的所有人。

    夏央清点好一袋子里的物什,排刷,棕刷,胶矾水,两只大小瓷碗,喷壶,剪刀,裁纸刀,镊子,一应全了才好打包。

    考虑一般家里没有方便用来晾画的墙面,夏央特地多要了两块大尺寸裁切垫板。

    眼下,她手里抱着一沓生宣和两把长尺,和老板交涉,“小哥哥,帮我把这三块裁切垫板送到车子上好呀,就在地面停车场,我不好拿了。”

    南方腔调本来就独有的软糯,这么个邪乎的称呼,不走心也有亲近的嫌疑。

    季宴亭冷脸,看着分明比他年纪还大的“小哥哥”目光将将好朝他投过来,清贵的人面色再一寡。

    他伸手把柜台上鼓鼓的一袋拎到左手,势要制止她这样不清爽社交,以及,他被人质疑了,风度及品格,双重。

    然而“小哥哥”半推半就,目光却瞥过面色寡淡的季宴亭,“买三块大尺寸的垫板,你一姑娘是不好拿。”

    夏央偏偏还没有领会他,此刻却领会了别人。看一眼季宴亭的左手,不由自主为他打圆场,“我老板右手骨折还没好清爽,谢谢你呀。”

    呵,付钱的人可不是老板。于是,“老板”扭头,单手抄袋,拎着东西也不失潇洒,生人勿近,走在前头。

    车里比来时还静默,北门前的老地方,夏央准备下车。

    季宴亭落下中控锁,搭上车门拉手的人回头,再机警起来,一双眼睛睨着他。

    “夏央。”

    眸光交错的几秒,某人气笑了,也气消了,去他的小哥哥。

    “记得接我电话。”

    锁开,副驾上的人风一样轻悄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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