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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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你在这里, ”声音说出这句话时,如同真的只是在跟她打招呼那样稀松平常,“真是叫我一番好找啊。”
虞瑶睁开双眼, 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在此刻凝成寒冰。
她绝不会错认, 这与之前她在竹屋听到的那道威胁声,分明一模一样!
“你要是有点胆量,就马上给我现身,藏着躲着以神识传音,算什么正道之辈!”虞瑶陡然在桥上转过身形, 一手攥住袖子,一手按在储物囊上,随时准备着消耗身上灵石, 应对任何可能的危险。
“让我现身?啧啧,这可不行啊。”声音发出一声轻蔑哼笑, 转而换上一副装腔作势语气,“我正忙着叫人应付你那小情郎,分身乏术,哪里有什么闲暇工夫再登门拜访茯苓宗呢。”
他说到此处, 话声隐去一瞬,紧接着, 背景中的嘈杂倏然传入虞瑶的神识。
其中夹杂着刀剑的挥动声, 修士念诵法诀的语声,还有由远及近的炸响声,俨然是一场激烈战局。
“你少对我虚张声势。”虞瑶不断在心中告诫自己, 这只是敌人在试图扰乱她的心神, 语气更加强硬,“他的事情, 轮不着由你来转达给我。你倒不如省了这份心,好好等着收拾你那边的残局吧!”
无论对方是出于什么目的来试探她,她也不会在敌人面前,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动摇。
因为她相信晏决。
因为她相信,一切终会风平浪静。
可是敌人似乎并不打算轻易打响退堂鼓,反而爆发出一阵狂妄大笑。
“真是有趣。两百年过去,修真界与魔界皆已是天翻地覆,你这性子倒像是一点也没变。”对方声音骤沉,语气讽刺,“只可惜,你如今身无灵根,还沦落到这么个巴掌大的小宗门,果真是造化弄人。”
“你在跟我说笑吗?”虞瑶思绪一顿,敏锐捕捉到他话中的关键之处,“我何时有过灵根,又何谈失去灵根。”
她向来以为,自己天生便是没有灵根、与修仙无缘之人,能被茯苓宗收作弟子,都已是破了宗门先例。
宗中知晓她身无灵根一事的,唯有她的先师、掌门师伯和副掌门师叔三人。
没想到,自己长久守护的秘密竟然会被敌人提及,且真相似乎与她想象的……截然不同。
虞瑶震惊之余,忍不住想得知更多关于过往的事情,却又不想因此显得被动,五指在桥栏上不由自主握紧,语声堪堪稳住,“你认识我?”
“怎么,这难道让你觉得很意外吗?”声音先是嗤之以鼻,旋即又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哦,我差点都忘了,曾经认识你的人,早就已经死得差不多了。”
伴着这句状似轻描淡写、实则字字惊心的话,背景中隐约传来刀剑崩断声与修士惨叫声。
而声音却还能维持镇定,如同早有预谋般稍事停顿,而后问她,“你就不想知道,自己原本是谁?你就不想知道,过去认识你的那些人,为什么会死?”
虞瑶只觉不安化作一条冰冷藤蔓,正沿着脊背向她的后颈攀爬,转眼间便要拿捏住她的命脉。
她屏住一刻呼吸,让自己平复少许,才扣住牙关,尽量不露破绽地反问对方,“照你的说法,认得我的人里,没几个还活着。反正都是死无对证,过去种种,岂不是任你胡编乱造?”
“看来,是我方才失误了。这些话,本不该由我来回答你。”声音意味深长,“你要问,也该问你那小情郎。世上恐怕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你为何失去灵根,忘记过去,修为尽失,变成一个废人。”
他着重念出最后的“废人”二字,分明是在挑衅。
然而更可怕的是,敌人的字字句句似乎都在暗示,晏决不止对此知情,更可能是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这个念头甫一跃出脑海,便有模糊画面从虞瑶眼前纷纭闪过,却快得令她无法看清任何细节。
恍惚之间,她一会看到晏决的面容,一会又看到梦中少年的面容,先前种种疑惑,在此刻像一座山压在她的心头,让她觉得有些喘不过气。
虞瑶下意识地取出护身金簪,目光在簪首扶桑花饰上停留片刻,指尖摩挲簪身,几乎鬼使神差就要用它向晏决传声。
指腹在触到簪尾尖端时,因锐利触感忽然停住,她蓦然清醒一分,想起晏决前去上元宗不过半个多时辰,多半正在与敌方交手。
而她方才在神识中听到的那些打斗,似乎也表明了这一点。
如果她因为敌人的三言两语,便在晏决去救人的关键时刻传声干扰他,万一正中了敌人下怀怎么办?
虞瑶手握金簪,将簪尾戳在指腹,痛感迅速帮她恢复了神识清明。
师父尚在人世时,曾无意间提起一个歪法子,只需三滴指尖血和少量灵气,便能强行将神识禁闭,同时对贸然传音入密的敌手予以反击。
只是,此法对自身神识亦有些许反噬,尤其是对于她这样毫无根基的体质。
故而她从未想过,自己居然会有动用它的一天。
眼看指尖开始渗出血珠,虞瑶几乎是咬牙切齿,对神识中的不速之客下达逐客令。
“你不觉得你说得太多了吗?在我借助簪中灵气禁闭神识以前,给我滚出我的脑袋!”
虞瑶匆匆回到竹屋时,卜行云已不在屋中。
“你说你,抛下我们两个老家伙,一声不吭就跑了。”隋问山一见到她,便紧张地迎了上去,“你卜师叔刚刚为着附魂术的事情,跑去盘问宗中弟子了,到目前还没发现什么明显线索……”
“掌门师伯,我有一事想请教您。”虞瑶手持金簪,委婉打断他的话,“您还记不记得,我初来茯苓宗时,是什么模样?”
隋问山原本语气凝重,闻言,却不由流露出一丝尴尬,“我看你眉头紧蹙,还以为你要问我什么问题,你怎么突然间提起这个?你就是你,是我们的小瑶,和现在无甚二致。”
虞瑶深吸一口气,加重了说出口的每个字音,“就在刚才,掳走我师妹的人,还妄图以过去的真相来激怒我。”
“他好大的胆子!”隋问山捋起一边袖子,气冲冲地往屋外迈步,“这个混蛋挟走小瑕,竟然还敢回我茯苓宗来!他在哪?”
虞瑶连忙拦住他,“师伯别冲动,他并不在宗中。只是我方才在莲花桥,收到了此人的传音入密。”
她攥紧金簪,犹豫着说出一句话,“这个人,好像……认识我。他似乎知道我曾经是谁,知道我经历过什么事。”
“我不得不劝你,敌人说的话,万万不可轻信。”隋问山扶正帷帽,语气严肃,“你想想,小道友才离开茯苓宗没到一个时辰,那个人就借机找到你,明知你没有过去的记忆,心中定然对此有所好奇,便装作了解你的样子……”
说到这里,隋问山也不禁狐疑,“不过,他在这个节骨眼上,为什么要跟你谈及那些被你忘却的记忆?我一时想不出,这与他掳走小瑕的计划有什么干系。”
虞瑶刻意抹去晏决在整件事中扮演的角色,只单单陈述自己的想法,“即便敌人不扯到那些,我这次回宗,本来也是想要找回记忆。何况,我不想从敌人口中知晓自己的事。”
她迟疑了一下,又鼓起勇气,“我听闻,后山那口寒潭能帮人想起已经淡忘的事。敢问掌门师伯,这是真的吗?”
“这又是谁告诉你的?”隋问山重重哼了一声。
“师父有一次在莲花池边醉酒小憩,曾无意中说出此事。”虞瑶陷入片刻回忆,“虽然我后来追问过他,但师父一直否认自己了解任何有关寒潭的事。”
“虞师弟在世时总会酒后吐真言,我茯苓宗就这么些门道,也不知他到底说漏过多少。”隋问山哭笑不得,接着语气一沉,“你可知,他为何否认这个说法?”
虞瑶茫然摇了摇头。
“千年寒潭确实能够帮人想起被遗忘的记忆,可若是一个人忘记那些记忆,自然也有忘记的缘由。忘却前尘往事,是你的机缘;入我茯苓宗,是你的机缘;与小瑕姐妹相依,也是你的机缘。”
隋问山越说越感慨,“这过去两百年,你屡屡外出历练,我跟你卜师叔虽然嘴上劝说,但又何曾真正阻拦过你?你或许没有灵根,没有修为,可你至少能按照自己的心意而活。你要知道,这世上有太多太多人,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虞瑶沉声不语。
平心而论,她在茯苓宗这两百年,过得确实还算惬意。
隋问山似乎早已料及今日,长叹一声,“早在虞师弟收你为徒之前,我们便怀疑你原本资质罕有,只是不知何故,灵根全无。可天生灵根乃是上天馈赠,深植于神魂之中,岂是那么容易摧毁之物?”
虞瑶心下更沉。
到此,掌门师伯的话,与敌人先前与她传音所言,渐渐开始重叠了。
隋问山抬头望向天际,语气沉重,“在修真界,一个人若是灵根尽失,不必细想也能知晓,定是因为遭逢了巨变。即便如此,你依然想要揭开过去的记忆吗?”
虞瑶俯下视线,端详手中金簪,沉吟半晌后,毅然决然道:“师伯,我想知道自己究竟是谁。”
她更想知道,自己跟晏决过去是否有何渊源。
隋问山只能无奈地笑了一笑,“你一固执起来,真是比当年的虞师弟还要麻烦。”
在隋问山的引路下,虞瑶来到后山寒潭所在的山洞之中。
前方水潭白雾缭绕,乍一望去,似乎无甚特别。
然而,一旦步入潭边五丈之内,就如同跨越某种屏障,只觉寒气逼人,深入骨髓。
宗中传闻,曾有肇事弟子受到责罚,被关入此地,仅仅在寒潭边缘泡上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便像彻底转了性子,此后低头做人,再也不敢闹出半点事端。
这使得宗中上下对寒潭讳莫如深,仿佛潭水不止冷入骨髓,当中更藏着某种摄人心魂的凶兽,足够威慑任何人,叫他们不敢重蹈覆辙。
眼下,隋问山施术解除潭中禁制,水面白雾便犹如挣脱束缚般翻涌而起,其中逸出的五色光华登时在整个山洞流转,好似一幅美到不真实的画。
扑面而来的强烈压迫感,却险些令虞瑶身形不稳。
隋问山的语气分明隐含担忧,“小瑶,你真的决定要这么做吗?”
虞瑶定了定心,将金簪靠近心口,背朝潭水而立,对他慢慢点头示意,“我准备好了。”
说完,她在胸前交叠双手,整个人向身后寒潭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