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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卜行云捻了捻胡子, 眯起眼睛推测着,“不管是谁,此人既然大张旗鼓, 在山门之前闹出这么大动静, 恐怕不只是为了吓唬我们那么简单。”
“茯苓宗安宁了数百年,此番突遇这般诡谲之事,实在不合常理。”隋问山郑重点头,沉肃语声透出帷帽垂纱,“这段时日, 我们须得加强山门防守。”
“方才警鸣大作,想来宗中上上下下的弟子们全都醒了。我这便回去问询一圈,或许能查出些许蛛丝马迹。”卜行云卸下肩上扫帚, 向晏决抱拳致谢,“这次, 多亏有晏小友帮我们及时探清虚实。”
“师叔言重。”晏决转身走回山门近前,指尖在身后轻晃。
那团巨大黑雾在空地上坍塌缩小,收束成一道不引人注意的细长黑影,从夜色中悄无声息游过, 回到他的袖中,唯有蛇信小心探出袍袖。
虞瑶知道那是小黑蛇在跟自己打招呼, 默默看在眼里, 没有出声。
眼看危机暂时解除,他们正打算回到宗中从长计议,一道惊慌失措的呼喊却从山门中传出。
“不好了, 大事不好了!”
随着急促的脚步声, 一名茯苓宗女弟子急匆匆地冲出山门,向隋问山和卜行云上气不接下气地通报, “掌门,副掌门,虞姑娘她……不见了!”
虞瑶闻声先是一愣,又意识到那声“虞姑娘”指的并非是自己,而是她在茯苓宗的唯一至亲,当即感到一股血冲上脑门,三两步冲到来人面前,“你刚才说什么?我师妹不见了?她难道不在竹屋吗?”
女弟子惶恐地半跪在地,明显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浑身发抖地向众人描述自己的经历。
“弟子听到上空警鸣,疑心宗门遇敌,便火速离开居所,途中路过竹屋,想起虞瑕姑娘身怀有孕,担心她受到惊吓,本想着接她同行,让她好有照应。”她说到此处,语声更是克制不住地抖了一抖,“没想到,没想到……”
“你别紧张,我们都在这里。”尽管这样安抚对方,虞瑶自己却急得额头冒汗,“你能不能先告诉我,后面发生什么了?”
女弟子用力点了点头,“没想到,弟子离着竹屋还有数十丈距离,便听到一声尖叫,接着就望见一道紫色光流窜出屋门腾向高空,一下就没了影。当弟子慌忙跑去查看时,却什么人都没看到,只在屋外捡到这个。”
说完,她举起手掌,亮出一只耳坠。
虞瑶看清那是淡粉色的翡翠耳坠,颤着指尖将它提起,心下骤沉,一时间连从自己口中说出的话语,都仿佛变得遥远起来,“这是小瑕十五岁及笄那年,我送她的及笄礼。她那么细心的人,不可能把这样的东西随意落在屋外……”
众人不敢怠慢,旋即回到竹屋查看。
里里外外,毫无虞瑕踪影。
地上躺着一只被摔成两半的茶壶,流出的茶水还散着热汽,除此之外,屋中陈设几乎没有任何明显挪移的痕迹,想来一切发生得十分迅速。
只是,屋外转角却隐约残存着淡紫色的法术痕迹。
晏决定神探过,面上神色凝重,“是附魂术。”
“附魂?”隋问山惊得身形一跄,“你是说,有人附在我茯苓宗弟子的身上,趁夜现形,将小瑶掳走?”
“茯苓宗向来是严进宽出,若非对方使出像附魂这般阴险的法术,也无法绕过山门混入宗中。”卜行云一手在窗边敲了又敲,一副追悔莫及模样,“好个居心叵测!”
这些话语落在虞瑶耳中,令她几乎感到心脏被人握紧般无法呼吸。
她仍然不敢相信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整个人从心到手脚迅速凉透,起身走出几步,脚一崴险些摔倒,所幸被晏决揽住。
虞瑶抬起头时,双颊惨白,脸上神情已是魂不守舍,“有人抓走了小瑕……可是小瑕做了什么,他们为什么要抓她?”
晏决目光微凝,“虞姑娘,可否先让我探一探你手中这耳坠?”
虞瑶茫然反转手掌,托起那只翡翠耳坠。
晏决指尖轻动,一缕神识游丝注入耳坠,瞬间触发某种隐藏的法诀,一束紫色光流竟从耳坠中涌出,围绕众人的身形缓缓游动起来。
与此同时,他们听到一句冷硬话语——
“茯苓宗的女修在我手上,若想救人,便孤身前来上元宗一聚,日出为止,逾时不候!”
那道陌生的声音念出最后一个字的时候,游动的紫色光流便顷刻间炸散作无数光点,落了满地。
“上元宗?上元宗不是都塌了吗,哪还是人能去的地方!”卜行云气得把扫帚往地上一掼,“他们若是把小瑕带去那种地方,我就算十年不喝酒,也要跟他们拼了!”
“师弟,你冷静一点。”隋问山扬手劝他,“我身为掌门,却没能守住宗中弟子,更是有负于虞师弟,理应由我去跟对方交涉。”
“明明是我答应师父要帮他照顾好小瑕的,可我刚回来,她就被人抓走。”虞瑶攥住手中耳坠,指甲扣入掌心,“这件事怎么想都有我的责任,要去也该让我去!”
“各位不必争了。”晏决轻描淡写地打断他们的争执,“我会帮你们把虞瑕姑娘带回来。”
虞瑶擒住他的袖子,语气中满是担忧,“可是你跟五大宗……”
她不想当着其他人的面暴露他的身份,却也不希望他再跟修真界的那些大宗再有牵扯。
晏决的视线在她满怀焦虑的面容上停留一刻,又扫过在场其他人,只见隋问山和卜行云神情忐忑地打量他,显然是不清楚他与上元宗覆灭一事有关。
他并不打算对旁人透露过多,微微思忖后,对众人道:“我去赴约,无非是因为这样胜算最大。除我之外,在场还有人能毫发无伤地扛过八十一道雷劫么?”
月色清冷,竹屋四周一片死寂,唯有夜风的呼声愈发清晰。
隋问山忍不住咳了一声,“道理我都明白,可为了我茯苓宗弟子麻烦小道友,这怎么说得过去!”
晏决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师伯见外了。虞姑娘的事,就是我的事。她的师妹遇到麻烦,我自然不能袖手旁观。”
他伸手抚了抚虞瑶因为担心而泛白的脸颊,轻声宽慰她,“放心,天亮之前,我会把她平安带回。”
转身走出屋门时,晏决又一字一顿,对众人立下一句誓言,“我定让对方知晓,任何妄动茯苓宗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说完,男人身形一闪,在众人的目光中,化作弧光向夜幕中飞去。
而他原先所伫之处,只留下一只盘成一团的小黑蛇。
晏决离开茯苓宗后,虞瑶守在竹屋之中,坐在桌边对着手中那只耳坠发呆,寸步未曾离开。
屋内烛光轻曳,在墙上照出她沉默的影子。
不知过了多久,坐在桌对面的隋问山终于打破平静,“我们几个人在屋里干坐着,也帮不上什么忙。小瑶,你先回去吧,等小道友事成归来,师伯会第一个告诉你。”
卜行云亦对她语重心长,“你师伯说得没错。你看你,这一晚还没合过眼吧?别忘了你与我们不同,这样于你的身体有害无益。这边有我与你师伯守着就够了,你不必陪我们耗着。”
虞瑶自然明白他的话中之意。
她身无灵根,无法贮存灵气,若是不能通过外物持续摄入灵气,身体便会衰老。
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在灵气富足的修真界生活,身在宗门时主要依靠灵膳进补,离开宗门便仰仗灵石支撑,与寻常修士通过修炼延长寿数的做法大相径庭。
明知师伯师叔是关心她的状况,虞瑶却只是木然摇了摇头,伸手从储物囊里取出一颗小小的下品灵石,张口咬下一角,一个字也没说,连视线都没从耳坠上挪开过。
她这副无声抗议的举动,令卜行云于心不忍。
他由袖中一连抖出几颗鸽蛋大小的灵石,“下品灵石中的灵气并不纯粹,你就算要嗑灵石,好歹也该寻颗中品灵石才是!”
“师弟!”隋问山拦住卜行云的动作,“我们不是刚刚还在劝小瑶回屋睡觉吗,你怎么突然自作主张给她灵石?哪怕你给她的是上品灵石,那也是灵石,可她现在缺的是灵石吗?她现在缺的是休息!”
“师兄,过去的半个时辰,这已经是我们第三次劝她了。能劝动她的话,我又何必如此?”卜行云摇了摇头,将一排中品灵石搁在桌上,“小瑶若是铁了心要熬夜到天亮,我绝不会坐视不理!”
两人隔着桌子一来一回,眼看就要拉开新的一轮争执。
虞瑶无心旁听,起身径直绕过他们,离开竹屋。
她一路晃晃悠悠地走,经过竹林,踏上莲花桥,不知不觉停下脚步。
池中莲花入夜才会盛开,只要她在此等到莲花合拢,旭日初升,她关心的人就一定会回来。
这本不是什么遥不可及之事。
然而,自从晏决动身前去上元宗,虞瑶一刻也无法放松心神。
眼下莲花散发淡淡光芒,身披荧光的池鱼游曳其间,她却满脑子都是先前在外行走时的所见所闻。
那些关于他的流言。
那些针对他的恶意。
不管她怎么想,都始终觉得,挟持师妹之人的目标从来都不是师妹,而是晏决。
虞瑶晃着脑袋,试图将这些念头丢出脑海。
可她愈是想要抛下这些不详的念头,它们便更加汹涌地反扑上来。
虞瑶撑在桥栏边,合上双眼,在心里不住地默念着清心咒。
喧嚣渐渐从脑海中退去。
然而,就在她以为能平下心来的一时片刻,神识中却响起一道不请自来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