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5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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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光轻曳, 将夜的静谧挡在窗外,偶有萤虫从窗棂外飞过,一闪一闪犹如星尘随风舞动。
“有件事, 我想问你。”虞瑶慢慢抚着晏决的发丝, “你渡过八十一道天雷劫,是不是要飞升了?”
男人仰卧在她的腿上,合起的浓密眼睫于眼睑投下两道扇形的影,有若雨露滋润过的温软唇瓣轻轻张合,从容不迫地喉咙里逸出一句微哑的话语, “那还早。雷劫只是飞升前的第一关考验。”
虞瑶听着,一下子便紧张起来,“我还以为你渡完雷劫就差不多了, 之后居然还有别的?”
晏决淡然“嗯”了一声,“飞升是每个修道者的毕生追求, 这样的境界,怎是渡完雷劫便能简简单单达成的。”
“但雷劫也不简单啊,是你自己说得那么云淡风轻……”虞瑶忧心忡忡地咬着嘴唇,连用手指滑过他发丝的动作都停住, “那你告诉我,你现在都还剩下哪些劫数?”
她还特地一字一顿地强调, “不许瞒我。”
晏决从唇间迸出一声轻笑, “你在担心我么?”
“姑奶奶才没担心你。”虞瑶虽然嘴上这样嘟囔着,手指却忍不住将他的发丝搅了又搅,“要是你像渡雷劫那样, 三两下把其他劫也渡了, 然后一声不吭地飞升到仙界,跑去找你家仙主, 那不是正好遂了你的愿。”
晏决张开双眼,视线在她微愠的神情上顿了一顿,“虞姑娘,其实我……”
话音未落,屋内烛火却无声无息地熄灭了。
卜行云躲在树后,正瞥见烛光从虞瑶屋中黯去,握住拳头暗暗叫好,紧接着传音给数丈开外的隋问山,“师兄,亏得我们没白等,依我看,他俩成了!”
“你说成了就成了?”隋问山嗤了一声,“就算烛火灭了,也保不定他们到底在里面做什么。”
卜行云抚着胡子思忖少顷,提议道:“要不然,我们去窗边确认一下?”
隋问山略微矜持地抬手整了整自己的帷帽,“……正有此意。”
两人达成共识,借着夜色掩护,蹑手蹑脚地踏着夜露,穿过松软草地,最后猫腰靠近小窗。
隋问山扒着粗糙的木头墙面,小心翼翼透过窗缝窥去,然而床榻上分明空空如也,“是我老眼昏花吗,内室怎么看不到人?”
他抬指便要施展法术一探究竟,却被卜行云赶忙拦住,“晏小友修为高深,对法术的痕迹定然也很敏锐,若是师兄你在此处动用神识之力入屋探查,怕是会被他察觉。”
隋问山冷着脸扶住帷帽,语气不耐,“那你说该怎么办?”
卜行云拈起胡子琢磨片刻,朝旁一指,“兴许,他们正在外堂的竹榻上躺着呢。”
两人于是蹲下身子,为了不打草惊蛇,便贴着墙面,像螃蟹似的横步往另一侧挪动,谨慎靠向窗边。
这扇小窗却紧紧关着,连一丝窗缝也没有,他们又不敢贸然推动窗扇发出声响,只好侧过耳朵,聆听其中动静。
卜行云还没听上半炷香功夫,就感到左肩被人拍了拍,下意识地朝旁扬了扬手,传音回道:“师兄,你专心听,有什么话直接传音就好。”
隋问山回复的语气明显有些纳闷,“我是在专心听啊!倒是你,莫名其妙喊我干什么?”
卜行云不解地扭头瞥了他一眼,“刚才,不是师兄你拍我肩膀的吗?”
“我哪只手拍你了?”隋问山没好气地哼了一声,“你不要这么疑神疑鬼的行不行!”
两人面面相觑,同时一愣。
身后陡然传来一声清咳,随后响起女子的话音,“掌门师伯,卜师叔,你们找我有什么事吗?”
两人这才慌忙转头,隋问山飞起的帷帽垂纱甚至甩了卜行云一脸。
他们站定后,隋问山才心虚地摩挲着手掌,对面前女子道:“小瑶啊,你是什么时候出来的?你跟小道友……不是刚刚还在屋里吗?”
“蜡烛烧完了,我想起墙根还晾着几支,正好拿回去用。”虞瑶一手举起白花花的蜡烛,一手撑着下巴,对他们两人撇了撇嘴,“都这么晚了,你们两位要是有急事想登门拜访,能不能别鬼鬼祟祟的?我差点还以为,你们是来听墙角的。”
“哪里的话,你师伯师叔可不是那样的人!”卜行云赔笑着打了个哈哈,转而旁敲侧击地问她,“话说小瑶啊,你跟晏小友……怎么样了?”
虞瑶隐约觉得卜师叔话里有话,“我不明白您的意思,什么怎么样?”
“之前我们不是嘱咐过你吗?”卜行云挤眉弄眼,总觉得问出这句话就已十足尴尬,只好尽力暗示道,“晏小友他……没问题吧?”
虞瑶不明就里地眨巴着眼睛,半晌后回过神来,“师叔原来是说那件事啊。我都给他检查过了,他一点问题也没有,你们放心吧。”
一旁的隋问山连连拍手,竟像是在为她庆祝什么,“好!没问题就好!”
对于掌门师伯的反应,虞瑶只感到说不出的诡异,一时接不上话。
她尴尬地摸了摸额角,蓦地想起小黑蛇才蜕过皮不久,正好可以给师伯师叔瞧瞧,便兴奋地抱着这个念头朝屋门折返,“既然两位都在,我一定得让你们顺路看看溜溜。”
她已经将门轻推开一条缝,才发觉那两人并未跟上,又纳闷地顿住脚步,回头望去。
卜行云脸上的表情已不能用简单的扭曲来形容,他仿佛刚把一整坛醋当酒喝下肚,胡子随嘴角一并抽搐,“小瑶,你怎能说出这种话?那种东西,你自己看不就好了!”
隋问山虽然因为帷帽掩饰,看不出神情,却语气古怪地斥了声,“荒唐!”
“你们是对溜溜有什么成见吗?”虞瑶左思右想,也没觉得自己前面的话有什么不妥,“等你们看过它现在有多可爱,就不会这么认为了。”
隋问山用力咳了又咳,口中迸出的阵阵气流几乎能把帷帽垂纱掀翻。
卜行云一手颤抖着指天,一手颤抖着指她,“小瑶,就算不为你师父的在天之灵考虑,你也得为自己的颜面考虑一下吧!”
“什么颜面不颜面的,你们究竟想到哪里去了?”虞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溜溜是我给那只小蛇取的名字,它晚上刚蜕过皮,现在正盘成一团睡觉呢。”
隋问山和卜行云闻声怔在原地。
虞瑶进屋点起蜡烛,手朝地上一指,坦然对两人道:“你们看,篮子里探出脑袋的就是它……”
可是她并没有在藤篮中看到小黑蛇的半点踪迹。
“奇怪,它之前明明还在这的。”虞瑶恍惚收回视线,仔细扫过外堂,还特地去内室转了一圈。
不只是蛇,连原本躺在竹榻上的晏决也从屋中失踪了。
在两位师伯师叔的懵然旁观中,虞瑶从储物囊掏出护身金簪,一番鼓捣,“等我问问他。”
很快,簪身便在她手中泛起金光。
就在虞瑶打算通过金簪询问晏决身在何处时,上空却响起某种刺耳的鸣声。
虽然这并非是她先前恐惧过的天雷轰鸣,但对于茯苓宗的每一名弟子而言,这道更为锐利的啼鸣却也并非什么吉兆。
“山门有人来犯,此事刻不容缓!”卜行云闻之色变,一甩袖子,便从屋前消失。
隋问山沉哼一声,转身没走两步,身影同样不见。
虞瑶从篮子里捞出灵石,急忙开启随身所带的阵修令牌,跟上他们的步伐。
再回神时,她已来到山门前的空地上,而隋问山和卜行云正如临大敌,神色凝重地望着前方。
不远处,百余名修士正手举刀剑,浩浩荡荡地向着山门直冲过来。
“我茯苓宗一向低调处事,何时曾招惹别宗,跟他们结了仇?”隋问山捋起袖子,义愤填膺,“他们无缘无故入夜群袭,扰我安宁,我才不会放着他们在茯苓宗撒野!”
卜行云更是二话不说,祭出扫帚提在手中,灵力围绕周身,一副蓄势待发模样。
却在此时,一道弧光由上空划落,晏决的背影顷刻间出现在他们之前。
男人语声定定,头也不回地抬手劝阻他们,“事有蹊跷,切莫冲动。”
“别跟我说什么蹊跷不蹊跷,我只知道,他们都快冲到我脸上来了!”隋问山怒气冲冲,恨不得马上就给气势汹汹的来犯者一个教训,“他们分明是有备而来,我总不能干瞪着眼,等着山门被破,宗门遭劫吧!”
“其中虚实,待我一探便知。”说完,晏决身形一闪,瞬间移动到人群近前。
那群修士似乎没有把他放在眼里,依然声势浩大地朝着山门逼近。
而男人的月白色身影,如同是挡在他们与山门之间的最后屏障。
虞瑶十分不安。
她明知晏决是渡劫期第九重,接近飞升,可当她看到他一人面对那么多张牙舞爪的修士,仍是没来由地浑身发冷。
那是一种她不愿去细究的,来自神魂深处的莫名恐惧。
眼看晏决背伫在前,面对着敌人的阵势纹丝不动,也不知在考量什么,卜行云已按捺不住,将扫帚往肩上一扛,对隋问山道:“师兄你先守在此处,我去助晏小友一臂之力!”
然而,卜行云还未踏出脚步,就被晏决反手以法诀拦住。
男人的月白色袍袖甫一挥动,前方便赫然现出一团巨大黑雾,其中若隐若现着一道三层楼高的黑影,此时朝着那些修士横扫而去。
可是那些被击中的来犯者,却并没有像预期中那样被甩出老远,而是直接在虞瑶他们的眼前,化成了一缕缕怪异的烟雾。
“幻象?”隋问山对此感到不可置信,“谁会花这么大力气,故意在我茯苓宗的地盘上,制造百名修士来袭的幻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