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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陵年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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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夫人,我们去晚了一步,芦儿已经被夫人处理掉了。”

    “小夫人”是蔷夫人底下人对她的称呼,她不屑与其他侧室一样用名字中的一个字加夫人的方式被人称呼,又不能在秦若芳这个正派夫人面前自称夫人,所以折中想了这么个主意——让自己的下人,在夫人前加个“小”字来显示自己的与众不同。

    然而这位并不甘心只做“小夫人”的蔷夫人此刻正半倚半靠歪在罗汉榻上,明明外面寒风刺骨,她这儿却烧着香笼,玫红轻纱罩臂,香肩半褪。

    “做掉啦?”

    正在吃果子的她一愣,随即点点头,“也是,就她那个心狠手辣的性格,不斩草除根反倒不正常。”说完又砸吧嘴,“就是可惜了”

    “可惜什么?”

    温香暖室忽然“轰”地一声,门扉洞开,像被人强行撕开一道口子,一个腕束箭袖,手提宝剑的黑衣男人沉着一张脸从那道黑压压的口子中走了进来。

    蔷夫人唰的跳将起来,胆战心惊地指着突然闯进来的男人大吼。

    “大胆,你是谁?这儿可是忠武将军府,我可是将军的小夫人,你竟敢擅闯我的香闺,信不信我让将军砍了你。”

    “来人啊,快来人!”

    她扯着嗓子嘶喊,回头一望却是心头冰凉,原本屋里伺候的几个下人竟都不知不觉晕倒在地了。

    “我找的就是你。”

    青叶左手一挥,长剑出鞘寒光一闪,一截雪刃正好横在蔷夫人雪白的脖颈上。

    脖颈仿佛有寒光浸骨,蔷夫人呼吸一滞,一双媚眼惊恐地斜了眼自己脖子上的泠泠寒刃,刚才嚣张跋扈的态度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对着青叶讪笑求饶。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你要什么我都给你,我是将军最宠爱的小妾,有一堆金银珠宝,只要你别杀我,所以东西我都给你。”

    青叶连个正眼都没给她,只从袖中掏出一张纸朝她面上抛过去。

    “你看,这个是你的吗?”

    蔷夫人只看见一抹白色迎面砸到自己脸上,随即又掉了下去,她下意识双手一接,垂眸一看,竟是张皱巴巴的白色纸条——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八个大字“小心酒水,里面有料。”

    蔷夫人脸色一僵,随即哈哈一笑,“这是什么东西啊?”

    “还跟我装傻,这纸条上的字是用上好的螺子黛书写,螺子黛是贡品,整个府上只有曹平的夫人与最受宠的你有,如果不是你,难道是曹夫人,那我拿着纸条去问问曹夫人?”

    蔷夫人脸色一变,看见青叶一把夺走她手里纸条转身要走,连忙开口唤住。

    “好汉别去好汉别去。”

    转了半个身子的青叶回头,见她虚假地扯出个笑,不情不愿地点头承认,“这个,的确是我写的。”

    原来蔷夫人在朱氏一家上门时出口讽刺了秦若芳后,担心秦若芳要对付自己,所以提前派自己的小丫鬟偷偷躲在秦若芳要休憩的茶室,打算偷听出秦若芳对付自己的计划后,再随机应变想出应对法子,搬出大靠山曹平来反将一军。

    哪成想秦若芳在茶室和自己的心腹嬷嬷的确在商讨对付人,却不是她,而是秦家的一个三不溜的表小姐。

    “我哪想到她这么坏啊,竟然要暗算一个小娘子,心里实在看不下去,就派人趁着上菜时偷偷给那个小娘子送了个信。”

    蔷夫人噘着嘴,说的冠冕堂皇,实际上不过是听闻了曹威那日去秦府登门过定时的丑事,知道他心仪秦府那个半路冒出来的表小姐,不愿让秦若芳成事撮合了曹威和那个表小姐,讨好了曹威,又在曹平面前露了脸。

    青叶眼底露出一丝惊讶,没想到那日的事情竟然是这样。

    “之后呢?”

    一道年轻的男声凭空响起,蔷夫人瞪大眼,循着声音望去,却只在那映着烛光的门前一角瞥见一抹鲜艳的红色袍角——还有个男人站在那里!

    “别动,老实点!”

    青叶之前拿下的利刃再次压上了蔷夫人的细脖,锐利的眼睛逼向她。

    “之后呢,之后发生了什么事,纪娘子也就是你通风报信的那个小娘子去了哪儿?”

    蔷夫人惊讶了,这回不是装的,是真的茫然,她张着红唇,目瞪口呆地望着青叶。

    “后面,后面还发生了什么事吗?我不知道啊,我得到消息时很吃惊,就随便撕了张花样子的边角,又顺手摸了妆奁里的螺子黛写了几个字,给那个小娘子报信。怎么她没收到吗?不应该啊,如果没收到,你们也不会凭着纸条上的螺子黛找到我。可如果她收到了信,就该有防备,不会中招才是啊?”

    青叶黑目沉沉地望着蔷夫人,握着剑的手攥紧,正打算再逼问,门口忽然又飘进了一道男声。

    “青叶,别问了,她不知道。”

    再次听见门口男人说话,蔷夫人竖起耳朵仔细听了听,发现除了年轻,他的声音还很有磁性,悦耳动听,空灵清澈,就像是山涧里流淌的一斛清泉。不,不是山涧,应该是浩瀚雪原中的一脉雪水,在金光闪闪的日头下闪着细碎的光,不时撞到细碎的浮冰,叮咚一声,又跟着潺潺流淌

    蔷夫人在跟曹平前阅男无数,却是头一次听见这么干净的嗓音,不免有些心痒,想看看拥有这样嗓音的男人究竟长什么样子。

    但面前这个黑煞一般的男人打断了她的绮思,听到命令的青叶收起煞气,左手持剑往后一贯,半臂长的雪刃回鞘。

    “咔嚓”一声脆响,吓的蔷夫人心头一跳,又心花怒放。

    看来面前这个煞神还得听命于门口男人。

    “看来是误会一场误会一场”

    心思再次活跃起来的蔷夫人脚下不断挪动着小步子,试图错过面前煞神,望一眼门口红衣男子的庐山真面目。然而她刚往左动了两三步,就见面前煞神跟着往左跨了一大步,再次挡在她的面前,将她的视线遮的严严实实。

    蔷夫人嘴角笑意僵住,放弃直接去看门口男人的法子,狐媚子似的眼睛一转,娇滴滴地开口。

    “远来既是客,门口站着的郎君何不进来喝口茶,要是有事商量,也好说吗!”

    这狐媚子好大胆子,竟敢出言调戏他家二郎!青叶一双眸子瞪起,正要说话,门口的秦骃却先一步开了口。

    “喝茶就不必了,不过确有一件事的要请夫人帮忙。”

    “请我帮忙,行啊,”蔷夫人一双柳叶细眉兴奋地似乎要翘上头顶,“郎君你说什么事,我一定帮。”

    “不算大事,就是请夫人将曹夫人之前对纪家娘子的设计,尽数告知曹府大郎君。”

    明明之前还是悦耳如高原冰泉的声音瞬间凝成了尖细冰锥,一根根笔直插入蔷夫人心脏。她之前是想通过找到为秦若芳办事的芦儿,彻底撕开她伪善的真面目,可她从未想过亲自上场指认啊。这样一来,岂不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既暴露了自己监视秦若芳的事实,又毁了自己在曹平眼中胸大无脑的娇艳美人形象?

    蔷夫人愣在原地,不可置信地往后退了一步,可哪能避得开手脚敏捷的青叶。

    “这下不用可惜了,”青叶皮笑肉不笑地扯了下唇,见蔷夫人要往后逃,一把扯住了她的衣领,“请吧,蔷夫人!”

    在蔷夫人惊恐的“不要”声中,青叶拎着她出了院子,飞檐走壁后,径直落入了曹威所住的院落。

    后来据府里的下人说,曹威院中那夜不断传来交织的男人暴喝声和女人痛哭声,然后只穿着一身白色单衣的曹威手持一把弯刀,气势汹汹地闯进了嫡母秦若芳的屋子,一阵噼啦啪嗒的砍砸,将屋中的所有桌椅玩器全都砸了个干干净净。

    秦若芳气的当场下身流血,晕厥过去。虽然后来叫来太医,但腹中胎儿却因失血过多彻底保不住了,而且,据说因身体受损严重,往后估计再难有孕。

    这一场闹剧如一场疾风暴雨般刮过曹府夜空,却又随着天光渐明逐渐没了踪影。

    秦骃站在一座酒楼旁的窄巷,正在听青叶过来汇报这几日对那日参加曹府宴席宾客的调查。

    “城东和城南的二十七家赴宴宾客都查明白了,有二十家都是搭乘马车赴宴,还有五家骑马,两家坐轿,都没什么问题。城西调查了一半,目前也没发现什么问题,剩下的主要是城北,里面住着几位大宣赫赫有名的武官,府内防备很严,估计不好进去调查。”

    “郎君,”青叶有些犹豫地问,“我们还要继续吗?”

    日头渐渐黯淡下来,街上家家户户点了灯,旁边酒楼更是点亮了灯笼,一束一束光影唰地从屋里照出来,斜着投影到门前,秦骃就站在最右边的一束光旁,他垂首一看,发现自己的左脚浅浅踩在光影上。

    “青叶,你还记得那日曹府的蔷夫人说的话吗?”

    青叶一愣,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那日蔷夫人说,她在偷听到秦若芳的计划后,只写了纸条偷偷塞给纪娘子,没做其他事。但是纪娘子却在情急之下将纸条塞进了纪长泽的手里,当作线索留给了我们,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什么?——自然是纪姝颜对掳走她的人一点儿也不知情,所以才误将蔷夫人给她报信的纸条当作线索留了下来。

    纪姝颜被掳走和那日秦若芳与蔷夫人的连环计也许压根没有关系。

    可是如果跟她们毫无关系,还能是谁做的?

    青叶拧眉,却见秦骃轻轻叹了口气。

    “她一个年轻娘子初来盛京不过几个月,应该不会结仇,但她的阿耶是前凉州刺史,一朝为官做事总有几个结仇的对家,怕只怕”

    青叶脸色陡变,瞬间领悟了秦骃的未完之话——怕只怕是对家寻仇,那可就性命难保了!

    “砰——”

    原是附近有小孩玩藤球,砸中了秦骃膝盖,秦骃垂眸,看着那发黄的藤球撞到自己腿上,又咕溜溜地掉了下去。

    他弯腰往前走了几步,将那个藤球捡起,掌心朝上,递给一个晃晃悠悠跑过来的小女孩。

    小女孩年纪不大,扎着朝天髻,应是有些怕生,小心翼翼地望了会儿秦骃,才慢慢伸手。

    “丫丫,你在干嘛呢!”

    一个十来岁的小少年突然从后面冲过来,一把将伸手的女孩往后一拽,防备地望了眼蹲着的秦骃,随后恶狠狠地将秦骃手里的藤球一把捞过去,甚至还顺手推搡了一把秦骃。

    秦骃猝不及防往后退了几步,整个人沉入没有光照的黑暗处。

    “哎,你这小子,替你捡东西你还推人!”

    青叶气上心头,卷起袖子就要过去凑人。

    “算了。”

    秦骃拉住他,望见刚才那个小少年扭头看了他们一眼,然后牵着妹妹快速跑起来。

    “丫丫,下次记得见到那种披着头发的怪人一定记得离得远远的,谁知道是不是牙子!”

    小少年叮嘱妹妹的话没有刻意压低,随着夜风吹进巷中,青叶脸色微变,小心翼翼地望向秦骃。

    “郎君,”他本想摘下自己头上发簪,想想又觉得不好,“在外行走披着头发的确有些不便,要不我去给你买根簪子吧?”

    秦骃掩在夜色下的脸色许久未变,就在青叶实在忍不住打算开口说“披着头发就披着头发,反正也没什么大不了”时,秦骃终于开口了。

    “不用。”他声音轻轻地道,“我有。”

    有?有什么,簪子吗?

    青叶疑惑地望着秦骃,然后目瞪口呆地看见他从胸口掏出了一根红色发带,边角镶金,即使在黑夜下,也恍如有暗光流动。

    二郎的这根发带是从哪儿来的?

    青叶脑中还未想清楚这个问题,就见秦骃将那发带一端塞进嘴里,另一端握在手里,撩起脑后黑发绕过几圈,然后在脑后打了个结。

    他这一番动作甚是生疏,甚至有好几次差点没拉住头发,最后绑出来的马尾也不甚美观,但除了有几丝鬓角漏下,总体是成功的。

    原先披散的头发被一根红色发带束在头顶,随风一吹,轻轻飘荡,仅一张年轻俊朗的脸就能让人联想起春风踏马的五陵年少。

    但秦骃显然很不适应这样的装束,扭头望向青叶时,一双如水黑瞳像被凝结似的,藏匿着几许不易被人发现的紧绷。

    青叶与秦骃相处太久,一眼就发现了他的紧张,立即移开视线缓解尴尬。

    “郎君这几日在外奔波也未好好吃饭,不如买点东西吃吧,就之前纪娘子买的那家馄饨怎么样?”

    青叶说完见秦骃没有反对,朝他微一点头,快步离去。

    等到青叶走了,秦骃整个人才松懈下来,身后的黑发有一半被吹到右肩,其间还有一条闪烁着金光的红色发带。

    秦骃目光落到那抹显著的红色之上,逐渐深沉,不由自主地想不知这发带的原主如今怎么样了。

    纪姝颜也不知道自己被关进来几天了,她的双眼被黑布蒙着,整个人被绑在一根十字木桩上。

    看不见时其他感官却格外灵敏,她能够听见离自己不远的地方一直有火焰燃烧的霹雳声,偶尔能在脸上感到有风吹来,而且是右眼位置力道最大。

    所以,这大概是个密室,只有右上方有个小窗,因为光线不好,所以需要一直点着火把照明。

    “咯吱”一声,是锁链解开的声音,纪姝颜浑身跟着紧绷,因为听见了熟悉的脚步声。

    她刚醒来时,来审问她的就是这个男人,听声音个头大概跟她差不多高,还是个左撇子,甩的鞭子总是先左上右下,然后右上左下,纪姝颜在他手里吃了十来鞭,好在后来又来了个男人,说不用对她动刑,她才免了皮肉之苦。

    可刻在骨子里惧怕却是形成了,一听到男人的脚步声,胸前的鞭伤就开始隐隐犯痛。

    “怎么样,想清楚了吗?”男人粗狂的嗓音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回荡,“只要你把东西交给我,我就给你上药,还放你走。”

    这男人,包括后面又来的另外一个男人,始终都在问纪姝颜一个问题。

    “你阿耶留下的东西去哪儿了?”

    “什么东西?”——纪姝颜一头雾水。

    但对方显然认为她在装蒜。

    “我们把你家里里外外都翻了个遍,也没找到东西,如果不在你那儿,还能在哪儿?”

    家?

    哪个家?

    是以前的凉州刺史府吗,还是说如今她在秦府暂住的静园。

    纪姝颜更疑惑了。

    完全不知道对方在说什么的纪姝颜,自然无法给出他们口中的“东西”,所以,在即使不用受鞭刑之后,她又经受了另一种刑法——断食。

    从被关进来开始,她便没再吃过一口饭。

    “我,我”

    长期的饥饿让她的没有力气说话,只能发出嗡嗡的气鸣。

    男人听不清,气的一边靠近一边大吼,“说大点,老子听不见!”

    纪姝颜只能攥着力气尽量大声,“我说,我太饿了,记不起来了,你,你先给我点吃的。”

    “给你点吃的,你就给我东西?”

    男人鼓声一般的嗓音,刺的纪姝颜耳鼓发麻。

    他们都不说清楚到底要什么,她要怎么给?

    可纪姝颜已经吃过苦头,只能抿嘴“妥协”,“你先给我吃的,我有力气了,想起来放哪儿了才能给你。”

    男人终于听见想听的话,眼睛一亮,喜道,“好,你等着,我这儿就给你准备吃的去!”

    “等等!”

    刚转身走了两步的男人被叫住,“怎么了?”

    “我,”纪姝颜舔舔干到发白的嘴唇,“我想吃馄饨,柱国公府西边隔两条巷子里的馄饨,摊主是个包着灰色头巾的老伯。”

    男人蹙眉,“这么麻烦?”

    “不麻烦,”纪姝颜又舔了一下唇,“他每日摆摊很久的,到半夜才歇,只要你过去肯定能买到。”

    她顿了下又补充,“我吃惯了他家的馄饨,只有吃那个,才能心情好,早点想出‘东西’放在哪儿。”

    他们不告诉她“东西”是什么,纪姝颜只好也用“东西”来替代。

    男人似乎想了会儿,还是被纪姝颜最后那句“早点想出‘东西’放在哪儿”吸引到。

    “好,老子现在就去给你买,你吃完了之后要是不把东西交出来,老子弄死你!”

    恶狠狠的话说完,又是叮里哐啷一阵响动,是出去的男人又把门锁上了。

    刚刚说话用尽力气的纪姝颜有气无力地垂着脑袋,心想,老伯的馄饨摊离柱国公府那么近,她又给秦骃买过那么多次馄饨,要是男人过去,秦骃应该会发现吧。

    不过,秦骃会找自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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