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味
莫名其妙,望着这样一双平静宁和的眼睛,玲珑心底忽然涌起一股很强烈的安全感,不由自主抬臂将手放到他伸出的那只大掌上。
同时脑子快速飞转,开始思考他刚刚的问题。
“最后跟我家娘子在一起的是——曹府的一个丫鬟芦儿,不过她不见了,下午岚嬷嬷带着府里奴仆找了很久都没找到人。”
玲珑边说边拧眉思考,“还有长泽小郎君,当时娘子就是为了送他去睡觉,才中了曹府人的招半路不见的!”
秦骃温润的眼微微一转。
“知道了。”
同时大掌一握,一个大力稳稳将玲珑拉了起来。
“青叶,带她去上药。”
干净清朗的嗓音落下,玲珑只感到自己眼前一花,紧跟着刚刚还牵着她手的人就不见了。
玲珑若有所感,跟着转身,却只看见一抹红色消失在远处夕照林荫下。
“他,他”
玲珑不可置信瞪大眼指着秦骃消失的方向,扭头,却见旁边站着的男人也在盯着那边红了眼睛。
她结巴的话顿时卡在喉头。
青叶眨眨眼,终于将眼底热意忍下去,扭头看她,“走吧,我带你去上药。”
循着旧日里的记忆,秦骃一路穿林踩叶,找到秦思娴居住的锦园,但时间太久,锦园又做过几次修缮,在一棵桃树后落脚的秦骃并不知晓该去哪儿找纪长泽。
“早知道人还没醒,就别让我准备糕点啊,这下好了,回头冷了又得重做。”
听到动静的秦骃扫一眼四周枯瘦的桃枝,根本藏不住人,脚下一个用力,整个人如一只朱鹮落到长廊顶上伏下身子。
他刚藏好,长廊拐角就转过来两个丫鬟。
“别说了,小郎君据说在曹府就睡着了,到现在还没醒呢,姑奶奶都急死了,要是再听到你的话,肯定要撕烂了你的嘴!”
年长的丫鬟连戳带骂了一句那个端着漆盘的丫鬟,脚步匆匆往外走,被戳的丫鬟连忙问。
“姐姐走这么快往哪里去?”
“不是都跟你说了,小郎君睡了快两个时辰还没醒,姑奶奶急得不得了,让我去请大夫呢!”
年长丫鬟回头匆匆说了一句,快步走了,拿着漆盘的丫鬟跟着也消失了踪影。
从刚刚两个丫鬟的话中,不难猜出她们刚刚是从纪长泽那儿出来,秦骃站起身子,循着两个丫鬟来的方向眺望,发现西北角的树荫下有一处屋子,从开着的窗户隐约可以瞥见里面雕金镂玉,隐有珠翠闪动。
秦骃脚下轻踩,几个移步落到窗外,从开着的窗中看进去,果然见秦思娴正站在一张挂着销金红帐的小床前来回踱步,旁边垂首站着两个嬷嬷。
“这马上都两个时辰了,怎么还没醒,不是中毒了吧?”
“不会吧,看小郎君的样子并没什么异样啊,可能就是睡着了吧。”
“睡着?谁会在白日一睡两个时辰啊,再说之前压根就没有过这种情况。”
秦思娴话音刚落,整个人眼睛一翻,突然晕了过去,旁边那两个嬷嬷见状,赶紧上前,没想到刚走两步,也跟着感到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隔空点了三人晕穴的秦骃抬步走到床前,见纪长泽小小一个人躺在软床之上,身上盖着锦被。他抬手掀开纪长泽身上的被子,发现他只着单衣,巴掌大小的胸膛起伏规律。
秦骃又伸手探了探纪长泽的额头,颈项,最后扫过他全身,将他左边的小手拉出来,双指拂起他的衣袖探脉,须臾,秦骃眸色一深,将纪长泽的手放回去,弯腰要拉起被子替他盖上,忽然扫到他靠床里侧的右手似乎攥着一个东西。
本要去拉被子的手一顿,转而去拉纪长泽的右手。
三岁小孩的手肥嘟嘟,手中紧紧握着一个东西,只在虎掌除漏出一抹白色,也就秦骃心细如发才发现了,掰开一开,是一团纸条。
应是随便一握,纸条皱巴巴的,秦骃展开,发现上面写着八个大字——“小心酒水,里面有料。”
望着纸条的秦骃眉头微动,忽听见耳畔一阵微风,是青叶从窗口潜了进来。
见他看向自己,青叶立即回话,“已经把纪娘子的丫鬟送回去了,也给了她伤药,她担心纪娘子,所以让我赶紧过来看看能不能帮忙。”
得知玲珑已经安全回去,秦骃眼底松软几分,青叶望见他手里的纸条,惊道,“这是?”
“这是纪娘子留给我们的线索。”
纪长泽事发时正在睡觉,不可能平白无故手里攥着一张纸条,只可能是纪姝颜塞到他手里的。而且,当时情况一定非常危急,纪姝颜应是实在没有其他办法,所以才将纸条塞到手边唯一可以碰到的三岁小儿纪长泽手中。
这样一看,纪姝颜应该是被人掳走,而且事发突然,情况不容乐观。
秦骃拧眉。
“青叶,你立即去调查曹府的下人,看今日是否有人出了府,尤其是那个叫芦儿的,不管死活我都要见到人。”
好久没有这种并肩一起作战的感觉了,青叶心中激荡,双手抱拳,利落应道。
“是。”
“还有,我要今日曹府宴客的所有宾客名单,包括这些人的住处,今日去曹府带了何人,搭了何车,以及从曹府出来后去了哪儿,车上是否多了人,我都要知道。”
曹平毕竟是朝中重臣,今日宴请肯定也宾客众多,再加上携带的随从下人,更是繁如浩海,要一一弄清,根本不是一件易事。
青叶迟疑,但见秦骃朝自己望来,还是果断点头。
“好!”
秦骃捏紧手里纸条,忽然又问青叶,“你带了万枚丹吗?”
万枚丹是这一种常用的解毒解药,因用了好几种常见的解毒药草调制,可以解一般的迷药,大多数药效轻微以及中毒不深的毒药,所以很受外出闯荡江湖的习武之人喜欢。
青叶一愣,“带了”,随后从胸口掏出一个蓝花小瓶。
“给我一粒。”
青叶依言倒出一粒,递给秦骃,秦骃接过,转身捏开纪长泽的小嘴,将药塞进去,又在他喉下一点,那粒黑豆大小的万枚丹就顺着纪长泽细长的喉头滑了进去。
青叶见状皱眉:“这是哪个狠心的人,居然对这么小的孩子下毒手!”
“不是下毒,而是迷药。”
秦骃将旁边的锦被拉起,给纪长泽盖上。
“迷药药效不强,但下的分量很重,足以药到一个成年壮汉。”
这也是秦骃直接找青叶要万枚丹的原因,不然以纪长泽这么小的年纪,因迷药长时间昏睡,身体或多或少都会受到一些损伤。
青叶深知迷药对小儿的毒害,不由唾弃,“真是恶毒!”
恶毒的秦若芳正在自己屋里大发雷霆。
“不是说一切都安排好了吗?为什么还会出现这样的纰漏!”
“这,这个芦儿也说不知道啊,之前的一切都是按照预先计划进行的好好的,可是走到半途的时候,她突然发现纪姝颜抱着孩子不见了,她赶紧回去找,却只在观山亭旁的石洞里找到了昏睡的纪长泽。”
“后来的事夫人也知道了,她见事情发生了意外,赶忙来禀告夫人,又按照夫人的意思将纪长泽抱去了客房,托之前将纪姝颜丫鬟和奶嬷嬷引开的下人,再将人带回客房。”
杜嬷嬷颤颤巍巍的回话,却只换来秦若芳一个恶狠狠的剜眼。
“我问你这些了吗?我问的是纪姝颜,纪姝颜她到底去哪儿了?那么大的一个人难道就那么凭空消失了吗?”
杜嬷嬷垂着脑袋不敢回话,“依芦儿的意思,好像真是这样!”
她今日本来都计划好了,将中了药的纪姝颜带到曹威的房间去,再带着宾客去捉奸,众目睽睽之下,纪姝颜就算不想嫁,也得嫁给曹威。
可没想到,没想到啊,本来都快到手的鸭子,突然半路不见了!
秦若芳咬着牙狠狠捶了一下旁边桌子,深呼吸两口气,逼迫自己冷静下来,才问,“那后面的事呢,处理干净了吗?”
“这个处理好了,”杜嬷嬷赶紧回道,“芦儿那个丫头办完事情后就被处理了,用的砒霜,一包全都灌下去了,保证死的干干净净,没有任何后顾之忧。”
秦若芳闻言终于松了一口气,处理干净了就好,不然事情没做成还落下个把柄,真是让人闹心。
青叶跟着曹府倒泔水的车找到城南死人岗时,已是深夜。
岗间野雾弥漫,隐有狗吠,青叶提着一盏灯笼走在最前面,身后跟着唯一见过芦儿的玲珑,走在最后的是依旧一身红袍的秦骃。
“喏,你看看,是这个丫鬟吗?”
青叶突然停住脚步,用脚点点面前一具新鲜尸身,玲珑胆小害怕,一路捂着耳朵不敢看不敢听,这时终于要认尸了,不得不壮着胆子小心翼翼向前。
脚下一点一点儿挪近,身子却往后缩的远远的,打算只迅速看上一眼的玲珑,快走到青叶身边时,忽然听见旁边林中一声狗叫,吓得小腿一软,整个人来回打摆子,最终身体一歪,往前扑去。
刚死的女子衣衫凌乱,脸色灰白,身体已经被野狗咬去一只胳膊,散发出一股渗人的血气。
玲珑惊恐地瞪大眼,绝望地看着那张死人脸离自己越来越近,然而就在自己快要扑到那张脸时,背部忽然有人揪住了自己的身体,一个拎拽将人扔到一边。
青叶也没想到林中会突然冒出条野狗,脚下一个石子,踢到林中野狗,野狗痛的啊呜一声跑走了。
死里逃生的玲珑趴在旁边地上,大口踹着气,眼睛流泪,缓了会儿才点头,指着身后尸体的方向点头。
“对,是她,她就是中午给我们领路的那个丫鬟芦儿。”
唯一可能知道纪姝颜去向的人已经无法开口,接下来又要如何去查。
秦骃皱眉,站了片刻,从胸前取出那个皱巴巴的纸团再次翻看,玲珑本来趴在地上,看见他手里的纸团奇怪。
“那是什么?”
“这是从你家小郎君手里找到的,应是你家娘子留下来的线索。”
秦骃说完,忽然蹲下来,将那皱巴巴的纸递到芦儿面前。
“你看看,能否发现什么线索?”
玲珑擦擦脸上的泪,接过来,仔细看了又看,摇头,“这不是我家娘子的字。”
纪姝颜之前帮秦骃抄书柬,秦骃看过纪姝颜的字,自然能看出面前纸团上这歪歪扭扭的字,不是纪姝颜写的,可他还是希望玲珑作为纪姝颜最亲近的丫鬟,能从中发现几丝蛛丝马迹。
可惜,玲珑望着那纸条左看右看,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我看不出来什么线索。”
她将手中纸团递给秦骃,秦骃有些失望地接过,却又在下一刻愣住。
他望着玲珑刚刚拿过的纸条,因为上面沾了泪水,歪歪扭扭的字模糊了一块,却泛着粉粒,不是墨汁浸水散开的模样。
缓慢伸出拇指往字上一摸,再看,果然有黑色粉末,手指搓搓,凑到鼻尖细闻,还有几缕若有似无的香味——就像是女人家用的脂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