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肉粥
玲珑出了明堂后,待扭头确认后面的人彻底看不见了,立即打开荷包低头点了下数,朝纪姝颜慎重其事地点点头,“娘子,的确是十两银子!”
纪姝颜不由好笑,秦府虽然大不如昔,但朱氏既然都已经发了话,岚嬷嬷总不至于傻到在朱氏的面前克扣她。
要不就不给,要给了就不会扣下不给齐。
而且,也不知道是不是纪姝颜的错觉,她总觉得刚才朱氏的态度太好了,比她之前刻意殷勤讨好朱氏时还要好的多,就像是,在故意“讨好自己”似的。
这个念头刚起,纪姝颜就被自己逗笑,自己既无煊赫家世,又无万贯家财,不过是个无家可去的孤女,朱氏讨好自己做什么?
但是,也许自己回头可以问问青叶,他们到底私下里做了什么,竟然让朱氏对自己的态度有了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
纪姝颜沉思着,忽然发觉旁边的玲珑半天没说话,扭头去看,才发现这丫头低垂着头,一双手紧紧抱着怀里的荷包,竟像是在发呆。
“你怎么啦?有了银子还不高兴啊?”
“高兴。”
玲珑讷讷回话,可垂着的脑袋依旧耷拉着。
这儿哪是高兴的样子。
纪姝颜挑眉,正要开口,忽然又听玲珑闷声道。
“要是我们早些有这笔银子,当初娘子就不用当掉那件留仙裙了。”
纪姝颜一愣,随即明白玲珑说的是前段日子,自己和她没有冬衣穿,所以当掉了那件裙子买布和棉花自己做袄子。
玲珑低低的声音中满是遗憾,落进纪姝颜耳中,又怎可能无动于衷,那可是去年自己生辰时父亲送的生辰礼。
可她向来不是个优柔寡断之人,做过了的决定,就不会再后悔。
“既然已经过去了,还提它做什么,”纪姝颜笑着一把搂住玲珑的肩膀,带着她往前走,“与其想那么多不开心的,还不如想想用这些银子买什么,我上次钱少买的布料不好,做出的袄子也不好看,不如去买两件新的怎么样?还有冰糖葫芦要不要吃,听说九井巷子里有一家特别好吃”
玲珑被纪姝颜的话牵走思绪,很快忘记之前不高兴的事,两人并肩而行,喁喁私语,很是欢乐。
玲珑到底没买成新衣服,因为她们回到院子后,很快就有缝子上了门,不仅给纪姝颜量了尺寸,还量了玲珑的,最后叠手言笑晏晏地告诉她们,因为是新赶制的袄子,要过两日才能送来。
别说两日,就是十日,纪姝颜和玲珑也等得,笑意盈盈地将缝子送走,两人回来对望一眼,俱是一脸苦笑。
既然朱氏特意派人给她们裁了衣服,她们就不可能再出去买新的,不然实在太下人脸了。
不等两人脸上苦笑散去,又有一堆下人抱着东西上了门。
先是换了屋里的旧帐子被套,又替换了屋里破旧不堪的桌椅,还将屋里有缺口的杯盏全都换了,换上了一套雨过天青彩瓷的,接着又有几个丫鬟抱着香炉彩瓶进来,摆在屋中几上。
看着翠儿打头,指挥着后面两个小厮抬着一个火盆进屋,纪姝颜走上前去,一把拉住她的手。
“翠儿姐姐,这是怎么回事儿?”
翠儿扭头,看见她一脸喜色,“差点忘记给娘子道喜了,因为这次调查的事儿,顺藤摸瓜查出了不少府内下人苛待娘子,老夫人大怒,严令府中彻查,这才发现娘子屋内缺了许多东西。本来是打算让娘子另搬一间新屋的,但是一来府中暂时没有可以立即使用的空屋子,真要用的话打扫起来挺费事,二来是府中其他屋子都距离锦园一段距离,怕娘子住过去再去锦园看望姑奶奶表少爷不方便。所以思来想去干脆还是不搬了,不过不搬屋子,屋里的东西却是补上的。”
“这不嘛,我阿娘知晓我跟娘子要好,就派我来做这差事了。”
翠儿拍拍纪姝颜的手,“娘子看看,这屋里可还有什么不满意或者缺了的,要是有,尽管告诉我,我一定给娘子置办妥当,保管娘子满意。”
纪姝颜目光往周围搬进搬出的下人身上扫一圈,笑了笑,“挺好的,没什么不满意。”
翠儿眉头一翘,得意道,“可不嘛,这些瓶子帐子可是我亲自挑的。”她凑到纪姝颜耳边轻声道,“捡最好的挑的,保证比旁边姝漪娘子屋里的还好看。”
一句邀功的话,逗得纪姝颜噗嗤一笑,“劳你费心了。”
翠儿笑着摆摆手,“本就是我该做的事。”
说完就去继续指挥那两个下人搬火盆了。
府里下人左左右右忙了大半天,才将屋里东西换了个彻彻底底,望着焕然一新的新屋子,玲珑不适应地咽咽口水。
“娘子,这还是我们的屋子吗?”
纪姝颜指着桌上一块啃了一半的饼子问,“这不是你早上吃剩下的吗?”
府里下人搬东西归搬东西,但是屋里纪姝颜和玲珑的私物一概没动。
那块饼子上牙印清晰可见,正是玲珑早上留下的,可她扫了一眼,却是更严肃地拧起了眉。
“为什么我会感觉,我们有点像滑头李家年节前的羊羔?”
滑头李是凉州刺史府附近一个养羊的农户,平日里只用发黄的廉价草料喂养羊群,可等到年节前,就会特意买来大量优质的新鲜草料,骨瘦如柴的羊羔闻到新鲜草料会吃的更多,然后他就会趁着羊羔刚吃完草料,将吃撑了的羊羔连着体内大量未消化的草料,以高昂的羊肉价格一起卖掉。
因为平日里吝啬,只有在卖掉羊羔前给羊羔喂上一顿饱饭,滑头李还有一个黑心李的绰号。
将自己比作即将待宰的羊羔不太吉利,但纪姝颜听了,却没吱声,唯有一双漆黑的眸中又多了几分思虑。
静院里的动静闹得满府皆知,倒也不是一点儿好处没有,至少府里的下人再次见到纪姝颜时,对她的态度都恭敬极了。
不止府里的下人,还有厨房的厨娘,上次看见纪姝颜只是随手打发她去做饼,这次听见她想做些吃食献给朱氏,黏在她身边不走,腆着脸要给她打下手。
纪姝颜心里另有打算,怎么可能让她插手,随意找了个理由将人打发走,纪姝颜让玲珑守着们,独自一人在厨房里忙活。
灌汤包,鱼肉馄饨,鸡汤饭,鱼肉粥借着给朱氏做东西的借口,纪姝颜将各种各样的肉类和米饭,面粉混在一起,做出不同的花样,再借着青叶的手,送到秦骃面前。
秦骃一开始吃的很少,但经过几顿后,用的便多了。其中,从吃的量上看,他最喜欢的是鱼肉粥,纪姝颜便也最常做这个。
纪姝颜做的鱼肉粥很麻烦,先要杀鱼腌制,然后小火煎至金黄,加水与葱段慢煮至七八分熟,取出拆骨。其中,鱼肉与调料搅拌均匀,鱼骨另外加水熬出白色高汤,滤出,倒入泡好的小米慢煮半个时辰,最后倒入调味好的鱼肉,蒸煮一盏茶的时间,等到米烂汤稠,飘出浓浓鱼肉米香,才算好了。
制作繁琐且在其次,主要鱼肉细刺极多,想要完全剔除并不容易。
纪姝颜因此练习过很多次,一开始还曾刺破过手,等到练的多了,才渐渐熟练了。
这日,她又在拿着一条活鱼刮鳞脍肉,旁边的玲珑一边淘米,一边说着听来的府里传闻。
“娘子,你知道,最近府里可是发生了两件,哦,不,三件大事!,你猜猜是哪三件?”
她爱跟纪姝颜唠叨,说完也不用纪姝颜开口,便继续自顾自地道。
“头一件,就是二房的秦郎君,在外面偷偷睡了一个女人,听说还是戏院唱戏的,不仅如此,还将人给带回府了。听说他原本没打算把人带回来的,可是碰巧第二天早上从那个戏子房里出来时,被戏院的班主给碰上了,硬是缠着他赔了一大笔银子,把人给赎了回来。”
“嗳,秦郎君前阵子天天给咱们送糕点,我还以为他变好了呢,谁知道转眼竟然又睡了一个女人。”
秦天翰会变好?
不,若一个人带着目的改变,那他就不能叫做变好。因为一个真正的好人,应该是像秦骃那样的,不管在任何地方,任何时候,对任何人,都始终抱有一颗赤诚善良之心。
纪姝颜嘴角微翘,“还有其他两件事呢?”
玲珑扫一眼纪姝颜,怎么感觉娘子好像有些高兴呢?
她耸耸肩,继续开口,“第二件事,就是府上的大娘子,提出要跟曹家解除婚约了。”
纪姝颜手下切鱼的动作一顿,她那日跟秦露说那话时,其实就预料到了这么一天,但没想到会这么快。
“那结果呢?”
“不知道!只是府上最近传的沸沸扬扬,说是大娘子提出要解除婚约,但大夫人不许,大娘子就跪在屋子里长跪不起,大夫人在屋里偷偷哭了三天,最后还是大老爷看不下去,点头默认了,求去了老夫人那边。”
“不过老夫人那边有没有同意还不知道,估计要跟曹家那边商议一下,不过估计也快了,反正过几日就要过年了,到时候两家人肯定要见面的。”
玲珑还在碎碎叨叨地说话,但是纪姝颜已经听不进去了。
因为她忽然想起一件事,过几日就是除夕了,而除夕,正是秦骃的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