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力反驳
怎么说呢,如果不是知道前景提要,老妖会觉得,这是一个负心女始乱终弃后被痴心人追上门讨债的大戏。
不然,怎么解释她的生意搭子一改刚刚的气势汹汹,突然怂比搓着手站起来的模样呢?
班悦也是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这有什么好紧张的,说梦话的特么又不是她,怎么反而做贼心虚起来。
于是,她扬了扬手里的咖啡:“喝吗?超大杯,可以分你一半。”
此礼其实还有些喘,心口处跳得厉害极了,连带着气息都是不稳的。
可听见她的问话,还是轻轻一笑。
“好。”他说。
老妖也是没想到,这神经病主意还真的有人应,不过经过早上的一顿闹腾,她也不想多嘴,拎着韵韵就出去了。
可怜韵韵刚跑回来,又被丢进了冷风中。
“走,咱们去禅意咖啡看看布置。”说着,老妖缩了缩脖子,“你开车。”
“哦。”老板发话,不敢拒绝。
于是,留下的两个人面面相觑了一会。
班悦僵硬点了点沙发:“你先坐,我去找个一次性杯子。”
说完,她就头也不回地进了里间。
此礼一直还立在门边,此时瞥了一眼就在桌上的一整袋一次性纸杯,却什么也没说,缓缓走过去坐下。
他是看到老郜的对话框后惊起的。
昨晚一开始他是有意识的,他记得自己跟所有人打了招呼,然后跟班悦一起回家。
甚至,他还隐约记得班悦拿着他的手指按指纹,记得后来终于进了屋子,他牵线木偶一样地听话换鞋……
还配合她的命令睁了一次眼。
现在想来,是为了解锁他的手机。
听完老郜和班悦回复的语音,加上那个他不知道说了什么的视频电话。
此礼终于拼凑出了一点昨晚留宿班悦家的原因。
轻轻松了口气,直到——
【老郜:醒了吧?】
【老郜:你干什么了你女朋友那么早就爬起来逃走了?】
【老郜:五点!我要不是为了赶飞机看到,还以为你们昨夜幸福美满呢】
目光是落在逃走两个字上凝滞的。
他匆忙往工作室来,路上打了几个电话却没有人接。
窒息感像是冰冷的蛇,死死地缠绕游离,叫这个冬日的早晨如坠冰窟。
你干了什么了你女朋友那么早就爬起来逃走了?
你干了什么了?
此礼一遍一遍地问自己,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可他记得很多年以前,那个夏至的傍晚,天台上的告白。
“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
少女微微扬起脸看他:“什么啊就很喜欢很喜欢,言重了啊。”
“是真的喜欢。”少年郑重异常。
少女瞧他片刻,摇摇头:“走了,该上晚自习了。”
罢了她便要走,被少年一把扣住了手腕:“苑清!”
“此礼,”少女淡淡地笑,“别说胡话了。”
“我没说胡话!”
许是他的目光太炽热,以至于少女挣扎之后猛地怔住了。
她定定看他,瞪大了眼。
她不说话,少年也终于是后退了一步。
最后,他放开手:“对不起,如果……如果你能接受我,请告诉我。”
少女仍是没有说话,她只是又站了一会,转身离去。
可是第二天起,他便再也没找到她了。
他找遍了学校的每一个角落,教室、办公室、功能室、操场,常去的天台,门口的小卖部,没有人知道少女去了哪里。
是他吓跑了她。
你女朋友那么早就爬起来逃走了。
逃走了。
浑身的血液似是都浸在了雪水里。
所以,当他兵荒马乱地终于推开工作室的门时,初冬的旭日仿佛才舍得露了脸。
她好好地站在那里,有些意外地看来,她问他要不要喝咖啡。
还好,还好这次,她没有逃走。
工作室里间,班悦短暂地冷静了一会。
而后,就扫见了化妆镜里的女人。
黑眼圈,乱毛,手里抓着一杯咖啡,不修边幅。
要命。
简单地撸个淡妆吧,毕竟职业素养在。
班悦如是想着,开始行动。
五分钟的手速,她重新抓起咖啡。
班悦出去的时候,发现男人手里正把玩着一只纸杯。
好死不死,就是一次性纸杯呢。
哦,她刚刚进去是为了干嘛来着?对,找杯子。
呵。
深呼吸,好。
手里的杯子被抽走,此礼抬眼,发现刚刚进去的人已经出来了。
“你都找到了怎么不提醒我,害我进去找半天。”
班悦说着打开自己的美式,当真给他倒了小半杯。
做完这些,她也捧着咖啡边暖手边坐下去:“你都不知道我今天经历了什么!老妖跟韵韵那两个家伙,把我当贼,还报警来抓我!绝了,都什么事。”
吐槽完,她就着杯口吹了吹,想尝一口,发现还是烫的,只能作罢。
此礼看她,将自己的纸杯推过去:“理论上来说,这一杯凉的快一些。”
“也是哦。”班悦不客气地接了过来,重复了之前的工序,终于喝上一口压了惊。
沉默一会。
“我昨晚……”
“你是不是……”
同时住口。
班悦紧接着道:“没什么,你先说吧。”
没想到男人还真的没推辞,径直问:“我昨晚有没有做什么,什么偏激的事情?”
偏激?
班悦愣了一下:“你管酒后乱性叫偏激?”
“酒后乱性?!”此礼的震惊不是演的。
班悦迷茫看他:“啊?你要问你的不是这个吗?”
“我……所以我……做了?”
“没做。”
一时间,气氛又该死地尬住了。
片刻,此礼像是才找回状态,重新开口:“我为我可能的偏激行为道歉,对不起,吓到你了。”
嗯?
这倒是叫班悦更奇怪了,不是,就算是酒后乱性,也不该是叫偏激行为吧?
她试探问道:“你不会是有酒后打人的习惯吧?”
“没有。”否认得决绝。
“那什么叫偏激?”
“比如抓着你不放,比如说了什么胡话……总之,叫你不舒服的事情。”
稀罕的,班悦觉得他在紧张,甚至,还有些语无伦次。
哦,也对,在男人的印象里,毕竟是他自己先醉的酒。
这么一想,好像她还真的没有什么必要尴尬。
有一说一,她可真是个有责任心的女朋友了,她还彻夜给他开了空调呢不是。
想到这里,她噗嗤一声笑了。
此礼眉间一跳。
“你管这些行为叫偏激吗?”班悦问。
此礼狐疑,似是默认。
班悦心情突然大好,她伸手拍拍男人的脑袋:“乖啦,这不叫偏激。”
“???”
“这叫粘人。”
粘人。
是此礼的世界里,陌生又新奇的词汇。
发顶被拍过的位置带着点酥,他仔细看她的表情,确定她没有说谎。
“那你,讨厌粘人么?”否则,为什么会那么早跑出来。
只是后半句他不敢问。
“讨厌啊。”班悦道,“大男人黏糊糊的多烦。”
此礼神色几不可察地一变,却听她凑近了些又道:“但我还挺想看你粘我的样子,想想就觉得应该很可爱。”
“……”
此礼彻底不说话了,他伸手去拿面前的杯子。
送到嘴边才发现上边有淡淡的唇印。
目光下意识落到了面前人的唇上。
班悦敏锐地察觉到,她点上自己的唇大大方方给他瞧:“好看吗?”
“嗯。”
嗯完,此礼手指一紧,掌心的咖啡杯带着热度。
“……”他抿了一口。
像是偷看被抓包的孩子,不知道为什么,班悦竟然产生了这种感慨。
分明怎么看,此礼都不像个孩子。
啧。
当然,她没忘了自己的问题。
所以,等到男人喝第二口的时候,她问:“此礼,你认识苑清吗?”
被咖啡卡住喉咙是什么感觉,此礼算是体会了。
带着烫意的,不上不下的,就堵在嗓子眼。
他勉力咽下去。
有些失神。
“什么?”
不问反答,班悦却清楚了答案。
他果然是认识的,她没有听错。
“我刚刚问,苑清是谁。”她修改了问题。
这次,此礼直起了身姿重新看过来。
她在问他,苑清是谁。
是当真想要一个回答。
可她的目光骗不了人,她明明想问的其实是,你为什么会认识苑清。
或者是,你为什么会认识以前的班悦。
也是这一刻,此礼无比清晰地意识到,她是真的不记得他了。
虽然早已经知晓这件事,却仍旧在第一次直面的时候,有些说不上的五味杂陈。
喉咙发紧,他略一沉吟:“她是——我的恩人。”
“恩人?”
“嗯,是个很好的人,应该帮助过不少人吧,我只是其中之一,”磋磨着手中的咖啡杯,此礼道,“所以,即便我记得她,她也不一定记得我。”
这样吗?
班悦反问自己,她真的是个乐于助人的四美好少年吗?
“哪种帮助?把自己的课本借给别人然后自己被罚站的那种?”她诚挚发问。
感觉男人开口更艰难了些,此礼:“可能也算吧。”
班悦噎了一下。
半晌,她道:“此礼,恩人是这么用的吗?”
此礼这才重新对上她的眼。
那是一双写满了质疑的眼。
没有重逢后每一次的娇俏肆意,更没有调笑轻快,有的,是隐隐压抑的一点愤怒。
愤怒。
此礼突然有点慌。
像是那一年她突然地转身离开。
几乎是本能的,他伸手:“你别走。”
手腕上的力道并不重,带着一点小心翼翼。
在她狐疑望下的瞬间,又轻微地颤了一下,却坚持没有松开。
她原本只是生气于某人的不说实话,却没想到他会如此。
这和以前的任何一个时候的此礼都大不相同。
“要我不走,”鬼使神差的,她说,“也行。”
班悦瞧着被他拉住的手腕:“除非你告诉我,苑清怎么你了。你昨晚,也这么拉着我叫的苑清呢。”
此礼:“……”竟是这样。
现在松手的话——
班悦反手拉住他要撤下的手:“干嘛?你心虚了?”
“没。”
“所以,你知道我就是苑清。”
出乎意料的,听到这句,男人几乎是瞬间问道:“你记得?”
“废话,我叫了十几年的名字我能不记得?!”
“……”
有什么不对。
班悦皱起眉头,什么叫你记得?
所以他是以为自己不记得??
不等她细想,就听此礼继续道:“不是,我是说,你记得我?”
这个真不记得。
见她不说话,此礼才了然。
片刻,他说:“没骗你,你真的是我的恩人。只是你可能都不知道我。”
“你在说故事吧?”班悦道,“我要是个救命英雄,我肯定广而告之,还能自己给忘了?”
“h高的物理建模竞赛最后一个名额,”他说,“名额转学即放弃。我听说,是你转学后才落在我身上的。托你的福,成绩不错,高考加了分,不然,进不了w大。”
“?????”
“这不算恩人么?”此礼道,“知识改变命运。跟救了命没什么区别。”
这个班悦知道。
h高的建模竞赛队员是三个年级所有报名的学生集中选拔,她确实参加过初试,只不过包女士带她转学后就不了了之了。
所以,因为这个?
好一个知识改变命运。
无力反驳。
“至于为什么醉了会喊你名字……”此礼思考了一下。
班悦巴巴盯着他。
半晌,男人道:“你不知道你是学校的风云人物吗?”
老妖放了韵韵的假,自己又拐回工作室的时候,只有她家合伙人正翘着脚在玩手机。
“走了?”
“什么?”班悦抬头,瞥见她手里的炒米粉,立刻坐起来等着投喂。
老妖给一人面前摆了一盆,边扒拉一次性筷子边说:“怎么没见此老师啊?”
“回去上课了。”
“你这精神状态不对啊。”老妖点她,“你嘴角都要咧上天了。”
班悦捧腮眨了眨眼:“哦,是吗~关于我今天刚知道自己是高中全校男生的白月光这个事情的心情,您想了解一下嘛?”
“拉倒吧。”老妖开始偷摸往她碗里丢芹菜,“就是说此老师承认自己暗恋你哈。”
“那当然,我又救过他命,又这么优秀,他记挂我,合理。”
老妖觉得今天的爆辣真的有点呛人。
咳得眼睛都红了。
然后,她边继续吸溜边问:“那他有没有说什么其他的啊?”
“没了啊,哦,他家不是七楼么,他也是刚搬来不久,之前我不是手术后在你家住的么,所以也没碰过面。”
“哦,”老妖红着嘴,“真是感天动地的爱情呢。”
无论她是不是言不由衷,班悦也勉强接受了。
回去的路上,班悦给包女士打了个电话。
包女士应该是在跳广场舞,背景那叫一个震天响。
“讲什么啊?”包女士扯着嗓子问。
班悦觉得自己嗓子也要劈叉了:“我说!小台阿姨她儿子!高中就认识我哎!他还知道我叫苑清呢!”
“什么?你等一会。”那边包女士应该是往喧嚣边缘走了些,也略微能正常说话,“哪个知道你叫苑清?”
“就此礼啊,上次相亲那个。”
“你高中同学?”
“不算吧,跟我不是一个年级的,不过他应该高中就暗恋我了,哎呀,你女儿魅力真大。”
“哦呦,了不起了你。”包女士说着突觉不对,“不是,你俩真谈了?成……成了?!”
“差不多吧,不过还在相处。”
“哦哦哦,你刚说他,是你哪个高中的同学啊?转学前还是……”
“h高。”
“那可真是缘分。”
…………
母女俩唠了不久,那边就有老姐妹过来喊包女士回去。
班悦也算是个藏不住事的,尤其是乐事。
毕竟,能作为女神的形象出现在别人口中,还是很幸福的。
这事必须要大肆宣扬。
不然亏了。
单元门口,此礼进去的后一秒,一个电话进来。
有点乱的嘈杂音。
入耳是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喂,是小礼吗?”
原本摁上电梯的手指落下,此礼往窗口走了些:“您好。”
“哎,你好你好,我是班班的母亲。”那边的声音有些客气,“不好意思啊,打扰你。”
“……包阿姨哪里的话。”
“是这样,这个电话,是阿姨背着班班打给你的。原本阿姨也没想到,你是……h高的学生,小台……哦,就是你母亲也没提过,我一直以为,你是跟你父亲在w市。”
“我在那边只寄宿读过一年。”
“这样啊……”那边迟疑了一会。
“阿姨,如果有什么事情需要跟我沟通,没关系的。”
“那……我们能不能见一面?”
单元门咣当一响,此礼跟着回身,看见进门的人。
后者也注意到他。
“好,可以,那再联系。”
班悦一进门,就瞧见在窗边打电话的男人。
等她走到电梯口,男人也站到了身边。
“鬼鬼祟祟给谁电话呢?”班悦开口,“我怎么感觉你在躲我?”
“我妈。”
“……”
“她正关心你呢。”
班悦噎住,又一会:“哦,那你记得帮我问好。”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