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她的秘密
入夜,陈曣忍不住拿出铜镜。
不期然看到萧德彰窝在床角悲泣。
黑夜将他身形笼住,只看得到身影微微起伏。
泣音时而被吞没喉间,时而又倾泻而出,断断续续,压抑低沉。
她眼中拂过不忍。
明明那般恨陈帝,却还是因为母亲而停手,明知她利用萧皇后保命,却还是选择放过。
摸摸怀中铜镜,她闭眼祈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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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栖宫内,萧皇后一脸笑意,端着冰碗招手,“锦奴,快过来。”
“阿娘?”少年欢快跑去,“是冰碗!阿娘可有吃?”
“吃过了。”
少年吃完冰碗,一抬头,忽然看到母后脖子上拴着绳子,被侍卫一路拖行。
街上尽是指指点点之人。
“那就是梁国细作!是个女人!”
“还是皇后呢!”
“瞧瞧,可惜了一个大美人,陛下也舍得。”有人油滑道。
被拖行的太子骤然变为成年后的萧德彰,他怒然抽刀朝沿街的百姓刺去,直到将满街的人全部其杀光,血色漫地,他堪堪停手。
看完他的梦境,她再次唏嘘。
这么多年来,萧皇后被他藏在心底最深处,偶尔浮现也总是面容模糊,不知是不是受今日之事刺激,这一次,他梦中的萧皇后面容如此清晰。
他定是想他娘了。
陈曣跃入他梦中。
梦境陡然发生变化。
“锦奴?锦奴?快来?”她笑的温柔,招手,“锦奴?”
“娘?”少年像是刚从噩梦中拔出,眼中残留着一丝茫然,“阿娘?!”
“锦奴?你怎么还不过来?”
少年急奔而来,抱住面前女人,将她紧紧箍住,“阿娘!阿娘——”
他语气哽咽,脑袋在她衣襟上蹭啊蹭。
她抱住他,温柔地摸着他的头,下颌搭在他头顶,抱着人摇啊摇。
“别怕,都过去了。娘的锦奴儿,你终于回来看娘了,娘等了你许久。”
“阿娘?”少年仰头,满面泪水,“孩儿将他们都杀光了!”
“是吗?”她面上笑容浅了几分,抹去他面上的眼泪,“可是娘的锦奴却未开怀,孩子,将那些事都忘掉罢!”
“不忘!孩儿永志不忘,死也不忘!”
“好,不忘便不忘,只是锦奴为何将娘忘了?”
“没有!孩儿从未忘记!”
“骗人,若是时常想念,娘为何不在你梦中?”
他急得嚎啕大哭,“孩儿真的没有忘记,真的没有……”
造孽,多好的少年,又被她弄哭了,这么能哭,难道从小就是个哭包?
她抬起少年的头,擦去他的眼泪,“不哭,娘知道锦奴没有忘记娘,要不然也不会来这宫殿看我。宫殿花树下,有一锦盒,你替娘收着,可好?”
“什么锦盒?”
“你去找便知道了。”她笑笑,身影渐远渐模糊。
“阿娘?!娘!阿娘你别走!别走!”少年急喊,哭着追她,边追边哭,跌在地上爬起,茫然四顾,嚎啕嘶喊,“阿娘——阿娘——”
她站在意识暗流中,仰头使劲儿眨眼。卧槽,这剧情杀我!
萧德彰一觉醒来,额上满头大汗。
抬眼,只见窗上露出一丝微蓝。
他靠在床头瘫坐一会儿,抹了把眼角,起身朝凤栖宫走去。
来到凤栖宫中的花树前,他蹙眉对身侧随从道:“找人来,掘开这些花树,看树下有无锦盒。”
“是。”
几个小太监被找来,开始挖掘。
众人虽不解其意,却也不敢多问。
萧德彰有些期待,却也觉得应当只是一场梦而已,许是他重回故地,想起往事才梦见阿娘。
就在他思绪游离之时,一人大喊,“找着了!”
萧德彰抬眼望去,心头突突急跳。
“有一锦盒!陛下,可是此物?”
萧德彰疾步走去,夺过锦盒,正要打开,随从阻拦道:“陛下且慢!此物埋于底下还不知是何物,不如让臣来。”
萧德彰抿唇,递与他,颤抖的手与勉力压抑的呼吸将他的急切暴露。
随从撬开盒子。
只见里面静卧着一对儿金簪。
“陛下。”
萧德彰盯着它们看了许久,最后伸手取过,紧紧攥在手里。
此物阿娘常戴,是李氏所送,后来李氏与陈帝有染,她怒将此物丢还李氏。
昨夜娘阿入他梦境,是为托梦给他?
回到东侧宫殿,他攥着手中金簪,眸子深黑如墨,久久不言。
他对身侧亲卫道:“去查陈曣,查查……那日她说的那些是否为真。”
宫中太监、内侍、小臣被召集起来,为了活命,他们倒豆子一般将有关陈曣的事儿道来。
得知的确如她所说,她亲自洒扫凤栖宫,逢年过节也不忘磕头祭祀念经祈福,他道:“传李家人。”
李家人战战惶惶,早就被吓破了胆,直言当年李妃入宫一事乃太后和李妃二人主意。
萧德彰眼神带笑,底下暗藏残忍,“照你的意思,当年之事,李氏并未与你们相商?”
“臣不敢隐瞒陛下,有太后做主,我等岂敢反驳。”李家家主连连点头。
萧德彰淡漠地点点头表示了然,给身后人示意。
大殿内传出杀猪般的叫声,李家家主的手指被齐齐切断。
李家人抱作一团,瑟瑟发抖。
“你们以为推到太后头上,朕便能放过你们,当年你李家是如何在朕面前耀武扬威的,朕皆记得。”萧德彰云淡风轻道。
“臣等不敢欺瞒陛下……”二老爷面色灰败,喉头发堵,“臣这儿有李妃当年绝笔信。”
说着从怀中掏出几封信奉过头顶。
亲卫接过信递给萧德彰。
信中,李妃将数年前太后给她下药,并以她所爱之人为要挟,来打压皇后的事一一道来,信中还道明,当年陷害皇后一事乃孔家人所为,她去示警时却被太后的人打昏。
太后因其不驯,处置了她所爱之人,并将她废黜,为扳倒太后,她不惜用药使自己怀孕,此后,更是想出李代桃僵的法子……
萧德彰目无波澜,这信来的太巧,“何人指点你如此行事?”
二老爷哆嗦,“是太子……不,是臣子李曣数年前交由臣保管的,他说,他说陛下明知他非亲子,却还要立他为太子,他心中不安,希望有朝一日此物可保李家平安!”
“还敢撒谎。”萧德彰嗤笑,“宫中秘事如此交与他人,他是怕你们死的不够快!”
二老爷眼见那侍卫走近,吓得砰砰砰叩首,语无伦次道:“臣不敢欺瞒陛下!不敢欺瞒陛下,李曣,不,太子,太子说,太子您还活着,说您一定会打到陈国来……”
“你说什么?”萧德彰狭长的眸子一眯。
二老爷哆嗦半晌,萧德彰怒喝,“还不快说!”
“啊!”二老爷被他的吼声吓得翻了个白眼,晕过去。
萧德彰抽出亲卫的刀,二老爷之子李晰赶忙道,“求陛下息怒,家父的意思是,太子当年曾将李妃之物托与他保管,他知道陛下您还活着,还曾提到……您会打到陈国来。”
他声音低委下去,问题来了,太子是怎么知道的。
这个问题,萧德彰同样也想知道,他为何知道他还活着?
他想起大开的城门,城中的告示,还有今早挖出的金簪。
一种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感觉涌上心头。
李晰暗暗掐亲爹的人中,他飞快地扫了眼上首那个阴沉的帝王,“还请陛下息怒,太子……李曣自小被抱入宫廷……许多事并非他所愿……”
李二老爷幽幽转醒,正好听到李曣两个字,他爬起,急急喘气,哀求,“陛下,陛下,还请陛下饶过李曣……他的确非陛下所生……”
萧德彰压着心头怒意,讽道:“即便李曣是你亲生,你们无一日相处,若无所图,你们会为他做到这个地步?”
李二老爷闻言,一个大老爷们顿时埋头哭起来,萧德彰皱眉,李晰赶紧扯了扯二老爷。
意识到自己失态,他用衣襟擦擦眼泪,“陛下……臣失态了……”
“当年,李妃将拙荆骗至明觉寺,趁拙荆产子昏迷,夺走臣的孩儿。
等拙荆醒时,李妃已对外宣布诞下双胎,就连陛下都已知晓,我们便只能将错就错,对外宣称拙荆诞下的是死胎。”
“当年钱妃揭穿此事,陛下亲自处决钱妃,此事做的虽隐秘,但朝廷内外皆有人听到风声,这也是这些年宗室并不安分的缘由所在。”
“陛下若是不信还可查皇室玉牒,太子……李曣未上玉牒。”
“传闻当年李妃诞下双胎,其中一个早幺,你们怎知,死的那个不是你亲子。”
李二老爷欲言又止,萧德彰亲卫猛地将人踢翻,“还不如实道来!”
李晰惊叫一声,眼看对方举刀,忙喊,“李曣乃生而知之者!”
见那杀神看来,他泪流满面:“舍弟他从小便知自己非李妃之子,李妃不准我母亲见他,他便在宫宴之时,躲在家父的桌下,来见我母亲。
有一回诸王之子欺侮他,他看到家父便躲藏他身后寻求庇护。
母亲因小弟被抱入宫廷,日日想念,郁郁寡欢,后来他偷跑出宫来见家母最后一面,我们才知,他一直便知自己身世。”
萧德彰眼神微动,李二老爷忽然捂脸大哭起来,一下将他眼中那点微动驱散。
他皱皱眉头,心道,窝囊!挥手命人将他们带下去。
“去拿玉牒。”他冷然道。
他们说得再动听,但未必不是做戏。
玉牒很快被奉上,看到熟悉的名字,他视线不由停留,“陈怀仁”三个字已有些泛白,似被人反复抚摸过。
他将玉牒扔掉,眼神恢复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