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章两小无猜2
下午班会的时候,石老师组织同学重新选举班干部,出乎预料,佟朝阳当选班长,而且还是全票通过,栀子被选为副班长,唐青依旧是学习委员。佟朝阳对自己当选的结果百思不得其解:自己到这个班才1个多月,怎么就这么有威信了?难道真是“外来的和尚会念经”?
下了课,栀子满面春风的过来祝贺佟朝阳,佟朝阳直截了当问栀子:“你们为什么选我?”
栀子眨着一双大眼睛,用崇拜英雄的目光看着佟朝阳说:“我们都知道你赶走金灿的事情了,太威武了!我们学校有很多同学被金灿欺负过,你把他赶走,就给大家做了一件大好事,不仅我们班同学佩服你,其他年级的同学也都很佩服你的。”
佟朝阳耸耸肩,苦笑了一下,原来不得已而为之的事情,竟成了封神榜。
佟班长接到的第一个任务就是下午放学后带人去打扫体育器械室。下课后,佟朝阳招呼所有班干部和男生到体育器械室干活。女生拿着水桶和布负责擦灰土和玻璃,男生跟着体育老师收纳器械,有些器械还要搬到操场上去。唐青也在搬运的人群当中,天气很热,他却穿着长衣长裤,汗水已经湿透了上衣的后背。休息的时候,佟朝阳拿着自己的毛巾递给唐青:“汗流的都快象下雨了,给你毛巾,擦擦。”
唐青接过毛巾轻轻擦拭着,擦到脖子的时候,站在一旁的佟朝阳无意中看见唐青后颈上有一道红肿的伤痕伸向被衣服遮掩的后背。他从小练武,没少磕碰受伤,这种痕迹也曾见过,见远离其他同学,便小声问唐青:“这是被什么抽的?”
唐青惊惧的看了他一眼,慌忙把翻开的领口拽了回来,眼睛躲开佟朝阳灼灼逼人的目光,有些局促的看着自己的脚尖轻声说:“你别大惊小怪的,是我干活的时候不小心碰了一下。”
“胡说!这明明是……”佟朝阳看出唐青撒谎。
看着佟朝阳还要往下说,吓得唐青连忙伸手捂着他的嘴,把他拉到门外。到了外面没人的地方,唐青不情愿的闷声说道:“你别瞎猜了,不影响上学,没事的。我们继续干活去吧,你千万别跟别人讲,包括高校长。”
看着唐青委屈的眼神,又不愿意多说的样子,佟朝阳无奈地叹了口气。
八月十八正好是星期日,来盐关镇看潮的人特别多,大部分是从外地慕名而来的,也有不少本地人来凑热闹。通往观潮点的路边小店鳞次栉比,生意异常红火,各色当地小吃和特色商品琳琅满目。
因为人多拥挤,为了安全,高德强夫妇带着儿子高治远陪佟朝阳一起去看钱塘潮。下午2点,唐青如约等在盐关镇口,与佟朝阳一家人汇合。
一行人走了二十多分钟就到了观潮点的入口。堤岸上的围栏内已经挤了很多人,一阵阵万马奔腾般的轰鸣声和一浪高过一浪的欢呼惊叹声交织在一起,营造出江堤上沸腾的景象。
佟朝阳和唐青从空隙中钻到最前面,远远超乎想象的一排排奔腾狂放的白色潮水顿时映入他们的眼帘。突然,远处一声巨响,一座几十米高的白色水墙猛地砸向空旷的江堤,佟朝阳指着不远处的江堤一阵惊呼:“看呀!看呀!唐青,那个潮翻得多高!”
人多声音太嘈杂,唐青不得不踮着脚扯着嗓子在佟朝阳耳边喊:“那是回头潮,我们后退一点,一会儿它就会翻到我们这里了。”
与此同时,四周的人在管理员的指挥下,纷纷后退了几米。果然,不到2分钟,那座水墙被后面的潮水推着咆哮着冲过来,瞬间白浪如山,喷珠溅玉,万鼓齐挝。人群一片惊呼,佟朝阳和唐青因为站得太靠前,没躲过冲过围栏的汹涌浪花,被淋得湿透全身。佟朝阳兴奋得向前冲了几步,振臂狂吼:“啊!啊!再来一个!再来一个!”唐青吓得赶紧抱着他的腰拼命往后拉,嘴里喊着:“别往前冲!危险!后退!后退!”
今年的潮水特别大,浪头翻上堤岸溅出十几米远,工作人员冲上大堤,重新用红绳围起隔离带,人群被安排到离江堤很远的地方,佟朝阳也被迫退到人群中,尽管如此,他还是伸着脖子,贪婪的望着向天边翻滚的一排又一排的巨浪。
从堤岸上下来,高德强逮住佟朝阳一通埋怨:“朝阳,你们怎么跑得那么快,一转眼工夫就找不到你们了,吓坏大伯伯了,你看看你湿的,跑到最前面去了?胆子太大了!不要再上去了,今年潮太大,太危险了,不要上去了,你吓坏大伯伯了。”
佟朝阳悄悄朝唐青眯眯一笑,唐青长吁一口气,也回复了一个微笑,然后煞有介事的抹了一下额头的水,仿佛在说:“你也吓坏我了。”
佟朝阳看着惊魂未定的高德强和大婶婶,安慰道:“没事的,没事的,有唐青在呢,他有经验。放心,我们不上江堤了。”心里却满不在乎的暗自庆幸:“幸亏你们没跟上去,否则我刚才就触碰不到钱江潮了。我会记着那种力量,完全势不可挡。”
寒假开始以后,佟朝阳一直没见过唐青。下午闷着没事,他想着去看看唐青。跟佟佳兰说了去向,佟佳兰递给他一把暗红色的油纸伞,“外面落雨了,你小心路滑,早些回来。”
江南冬天的雨,象绵绵的雾,细密交织,冰冰凉凉。这种浸润在寒冷中的潮湿,让佟朝阳感觉有一种全身通透的舒畅。他撑起油纸伞,深深吸了几口凉丝丝的空气,气定神闲的沿着河道边的青石板路朝镇外走去。此时正是下午2点,在外工作的人没有回来,留在家中的人大部分正在午休,整个小镇沉浸在静谧的冬雨中。佟朝阳路过一座年代久远的石拱桥,不经意间看见斑驳的桥拱两边有一副对联,佟朝阳停下脚步仔细端详,一边是“杨柳披烟看帆影如画”,另一边是“鹁鸪唤雨听橹声似歌。”
一只乌篷船恰好穿过烟雨,从对面过来,滑过桥下石拱,鱼鹰翘首船头,船夫踩踏着船桨,船橹有节奏的搅动着河水,“哗哗”声在清冷中如歌吟唱,正应了桥拱上刻画的景致。
佟朝阳信步走到桥上,顺着河道向远处望去,两岸稠密的灰白色民居参差林立,青柳低垂,他心中不禁赞叹:“风细柳斜斜,烟雨暗千家,真是秀美江南。”
走出盐关镇,穿过几条马路,佟朝阳来到了观堂镇唐青家门口。院门紧闭,似乎有小孩子的啼哭声。佟朝阳觉得直接敲门太唐突,就犹豫着绕到院后的木材厂。木材厂大门口有个门房,佟朝阳走了过去。
佟朝阳透过门房的玻璃,看见里面一位六十多岁的老人正在听收音机,手边放着一包花生米和一杯清茶。佟朝阳在门房外面听不见收音机里播放什么,但看得出老人眯着眼、晃着头,挺陶醉的样子。佟朝阳轻轻敲敲门,老人睁开了眼,看见是个陌生的年轻人,便缓缓起身开了门。
“阿公,你认识唐青吗?”佟朝阳问。
“啊,老板的大恩子(儿子)。”老人说。
“我是他同学,我来找他,他家关着门,他在家吗?”
“他应该在屋里,他有很多事要做,要带弟弟妹妹,不会出去的。”老人迟疑的看着佟朝阳,“你不要去叫他。”
“为什么?”佟朝阳不明白为什么老人不让他去找唐青。
“你不要去,他妈妈会说他的。”老人很认真的说。
佟朝阳看了看白色的院墙,悻悻的点了点头,他想还是不要给唐青惹麻烦了。“阿公,我可不可在你这里等一会儿,也许唐青会出来呢。”
“嗯,他有时候会出来到厂里拿些废料去烧火。你进来等吧,外面冷。”老人热情的把佟朝阳让进小门房。
佟朝阳把油纸伞放在门外,进屋后和老人肩并肩坐在一张长凳上。收音机里播放的是昆曲,女声清丽柔婉。
老人问:“这出戏,听过吗?”
佟朝阳摇摇头。
“桃花扇,很好的戏,李香君是高德佳扮的,唱得好呀。她是我们宁海人,家就在前面的盐关镇。”看着佟朝阳不置可否的表情,老人以为完全是对牛弹琴,就转了话题问道:“你从北京来的吧?”
“你怎么知道?”
“你的普通话很好听。”老人笑眯眯的说完,又自顾自的听戏去了。
佟朝阳睁大眼,紧盯着前面院子的动静。窗外细雨霏霏,收音机里换了三段戏文,天色越来越暗,老人看了看佟朝阳说:“唐青不会出来了。”
“我可不可以再等一会儿?”
“天快黑了,你家里人不急吗?”老人问。
“他们知道我来这里。”
“那你愿意等就等吧。”
“木材厂今天为什么没开工?”佟朝阳问。
“没有合同了,有合同,才开工。”
“这个厂子生产什么?”
“做木地板的,噪音很大,污染水,所以只能开在观堂镇外面。”
“阿公,你什么时候下班?”
老人笑笑说:“我住在观堂镇里,5点钟了,已经下班了,但我可以再陪你等一会儿。”
“谢谢阿公!”佟朝阳感激地笑笑。
突然,一个人影从院墙前面拐了过来,佟朝阳仔细一看,是唐青,他身上披了个大的塑料布,怀里抱着个大竹簸箕。佟朝阳兴奋的推门迎了出去,正要进厂门的唐青抬头看见他,吓了一跳,“啊?你怎么在这里?”
“我来找你,放寒假以后,你怎么就没信儿了。”
唐青迟疑了一下,似乎明白了佟朝阳没有直接敲门找他,“你在这里等我?”
“对啊,皇天不负有心人,果然把你等出来了。”佟朝阳傻呵呵的乐着。
老人在旁边说:“唐青呀,他一直在等你,你还有这么要好的同学,以前没见到过。”
“江爷爷,他是我最要好的朋友,是从北京转过来的。”唐青一边介绍佟朝阳,一边抖了抖手里的竹簸箕说:“我来拿些废料烧火。”
“进去拿吧。”老江和气地看着两个少年。
佟朝阳看见唐青手上生了冻疮,就伸手去拿他手中的竹簸箕,唐青没松手,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佟朝阳赶紧找了个理由说:“竹簸箕太大了,装了木头会很沉,我比你力气大,我来拿。”唐青淡淡一笑说:“没事,不沉。还是我拿着。”
进到车间,车间还是挺大的,沿墙边摆放着机器设备,中间码放着一些木地板的成品。唐青一边挑拣着地上的废木料,一边对佟朝阳说:“我今天没办法陪你了,捡完柴火你就回去吧,整个寒假,我可能都出不来,你不要再来等我了,我们开学见吧。”
“和家里说一下不成吗?”佟朝阳不太理解为什么唐青出来一下会这么困难。
“没办法说的。”
唐青把装满废木料的簸箕裹在塑料布里,和佟朝阳一起走出了车间的大门。这时,从前面的院子里传过来一个女人尖锐刺耳的叫声:“小青,磨蹭什么呢,捡个木头要这么长时间,越来越偷懒,一天不收拾你,就皮痒了是吧!”
雨雾中,唐青抬头看了一眼佟朝阳,极力掩饰着眼中的不安和凄凉,“你快回去吧,我出不来的,开学我们再见。”
女人喊声又响了起来:“小青!死到哪里去啦?”
“来啦!来啦!”唐青赶紧应声,然后转身匆匆往前院跑去。剩下佟朝阳傻愣在厂门口雨地里。
“箇女人真是恘得来!(这女人真是太坏了!)”看门的老江在一边悄悄嘟囔着,一边撑起红色油纸伞交给佟朝阳,“回去了。”
很快,春节到了。佟佳耀夫妇在k省回不了北京,佟正夫妇因为一个重大科研项目正在关键的实验阶段,也无法回家过年,佟朝阳便理所当然的留在老宅过年。其实就是可以回北京过年,他都不情愿回去,和佟家相比,高家的氛围更加轻松、欢乐、温暖。
高家的孩子们今年全回来了。年‘二九’,孩子们就陆陆续续到了家,祖宅正厅砖木混建的两层堂楼除堂屋和书房以外的十间房全都住满了人,老老少少,大大小小,满院子都是欢声笑语。
高德昌因为佟朝阳的原因,今年春节没有去陪佟佳耀和高芸,而是回了盐关镇老宅。妻子闫红回北京娘家过年,两人分头过年,倒也潇洒。
高德强依旧是那么风风火火,在家里几乎待不住,公安局给配的寻呼机总是响,一响他就回电话,放下电话,就往外跑。佟佳兰从厨房探出头朝他的背影喊:“年夜饭记得回来吃呦!”
高德文也在大年三十带着妻子赶回来。这是佟朝阳第二次见他,只觉得六阿叔除了才貌双全外,越来越意气风发了。
高家人很久没有聚得这样齐整了,高岚和佟佳兰高兴得脸上整日堆满笑容。
女人们在佟佳兰的带领下,在厨房大显身手。年‘三十’的上午,厨房里菜架上就已经摆放了不少已经做好的年菜,煎得的鸡蛋饺在盘子上摞起一座金黄色小山,八宝酱菜、烤麸、卤汁爆鱼、宴球、桂花糯米藕、砂锅水笋烧肉、糯米鸭子、缸肉、红烧蹄髈、冬笋鸡汤,全做出比平时多三、四倍的量,最显眼的是直径一米左右的大青花瓷盘里盛着的红糖桂花年糕,红润糯香,看得人直流口水。男人们则三人一群,两人一伙的聚在堂屋里喝茶聊天,高德节在堂屋的一角支起一个麻将桌,招呼闲着没事的人打麻将。小孩子们在后院追鸭子赶鸡,闹成一片。
佟朝阳年少早熟,见识早就超出同龄人很多,再加上高家的第三代都很小,没有和佟朝阳年纪相仿又玩得到一起的孩子,所以,佟朝阳就追着高德昌,缠着他讲商场上的那些案例和见闻。高德昌见佟朝阳对经商的事情感兴趣,也乐得教他,便耐心的给他讲所见所闻。他一直悄悄计划自己创业,并看好佟朝阳,想培养他将来成为自己事业上的左膀右臂。高德文也不时凑过来听,他一向佩服二哥的远见卓识,当初鼓励并资助他去哈弗读书的就是高德昌。高德昌停下的时候,高德文就会讲一些政府里遇到的事情。两个叔叔的见闻,让佟朝阳听得入迷。
年夜饭在堂屋摆了三大桌,男人们带着佟朝阳和高岚夫妇做了屋子中间的大圆桌,女人们带着孩子坐在另外两桌。电视里播放着中央电视台1988年的春节晚会,喜气洋洋的音乐声、外面此起彼伏的烟花爆竹声和饭桌上的喧闹声交织出一片盛世景象。
饭后,高德强提议:“很久没听爸爸弹琴了,让爸爸弹一首曲子,好不好?”大家一致赞同。几个人立即去书房把琴桌和一张包着琴套的古琴小心翼翼的搬过来。“轻轻拿,当心点,当心点。”高岚一路嘱咐着。
仔细退去绣着金龙彩凤的黑色绒布琴套,高岚把古琴放在琴桌上。这张桐梓合木古琴是高岚的宝贝,是高家祖传之物,名为“落霞”。
高家三代举人,除读书外,还研修琴棋书画这些雅趣,虽未出“大师”,但也自得其乐。高岚从小随父亲学琴,并没有把演奏古琴作为专业的想法,但确练出一手好的琴技,在宁海市算得上“古琴名家”。无奈自己的孩子没有一个善于此道。四姑娘练琴最长,坚持了三年,但天资不够,只能勉强通些曲子,再往深处便没了耐性,后来也就放下不练了。佟朝阳初入高家时,高岚就拉着他的手看,佟朝阳的手虽然瘦长,但因为常年练功,骨节很大,手指太硬,不够灵巧柔软,不具备练琴的条件,另外,他生性好动,是个如风般的少年,根本坐不住,高岚也就彻底放弃了让他通过学琴修养心性的想法。
电视声音关了,大家安静的坐在堂屋里。高岚端坐琴桌前,左手一按一滑,右手灵巧挑勾琴弦,一曲沉浑空灵、荡人心魄的“梅花三弄”腾空而出,飘满厅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