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佟家
佟朝阳的小叔高德昌比佟朝阳只大13岁,今年35岁,正是精力充沛,有经验,敢创造,能干事情的年纪。从外表看,高德昌是典型的浙江男人的样子,中等个儿,身材精瘦。他很少说话,即使说起话来声音也很轻,语速也不快,给人一种谦虚和荣辱不惊的感觉,与商人的身份相比,他更像个满腹经纶、运筹帷幄的读书人。但与众不同的是,他身上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不轻易动容的脸显得有些冷峻,笔直的鼻梁上架着一副有棱框的金丝眼镜,镜片后面的眼睛虽然不大,却炯炯有神,透着沉淀到骨子里的冷静和坚定。
高德昌的生母是佟佳兰,她是佟佳耀唯一的妹妹,高德昌是她的第二个儿子。佟佳耀和妻子高芸只有佟正一个孩子,且不是高芸亲生,在高芸的建议下,佟佳耀夫妻就把高德昌过继到自己膝下,所以当时年仅6岁的高德昌就被送到北京,跟着佟佳耀夫妻生活。还有一层更深的关系,就是高芸是佟佳兰的丈夫高岚的亲妹妹,是高德昌的亲姑姑,这种亲上加亲的关系,使得佟佳耀和高芸对高德昌视如己出,呵护有加,付出的感情甚至比给佟正的感情还多。
高德昌天生聪慧、禀赋超常,再加上勤奋能吃苦,17岁便考上了全国经济专业排名第一的国大经济管理学院,学习技术经济专业,本硕连读。23岁硕士研究生毕业后,他理所当然作为优秀毕业生被分配到商企部财经司工作。这是份很招人羡慕的安稳工作,既是响当当的国家干部,又可以走南闯北见多识广,还有机会接触国内和国际上的政商名流。高德昌工作得很顺利,一路平步青云,短短5年时间,就从副主任科员晋升到付处长的位置。但这些并不能满足高德昌对人生价值的追求,经过深思熟虑,他决定辞职,和两个同在部委一起工作的哥们下海经商。他注册了公司,先是在广州做进出口贸易,一开始因为不熟悉商业套路,着实吃了不少亏,但他凭借超强的学习能力和悟性,敏锐的商业嗅觉,灵活的经营头脑,以及胆大心细的做事态度,仅用1年时间,他的商贸公司便开始扭亏为盈。3年后,他转战到海南和广西经营地产项目,干得风生水起,很快便在商界混出了名气。经过7年的努力,高德昌积累了一笔可观的原始资本,用他自己的话说:“第一桶金够了。”于是他在继续夯实三家实体制造工厂,继续发展进出口贸易的同时,开始在北京注册公司,准备大刀阔斧地开拓房地产开发市场。
佟佳耀这一脉人丁单薄,从儿子佟正到孙子佟朝阳都是单传,因此佟朝阳是这个年代少有的独生子。佟正夫妻是军队科研工作人员,工作单位在外省,环境荒远偏僻,所以佟朝阳出生不到1个月,就被他(她)们送回北京,跟着在北京任职的爷爷奶奶生活。
虽然佟佳耀这一枝人丁单薄,却是家族中延续辉煌的一枝。佟家祖上经商,佟佳耀的父亲是佟家的长房长子,却选择弃商从戎,从保定军校毕业后,立志保国兴邦,官至政府军中将。在他的影响下,同族兄弟中,有三人皆毕业于军校。佟家解放前在北平有自家的商铺和工厂,到佟佳耀这一辈,家里有7个同父异母的兄妹,佟佳耀是长房长子,但他不愿继承家族的产业经商,也不愿从军,而是考入北京大学法政科学习法律专业,毕业后和朋友开办律师事务所,年纪轻轻就成为北平赫赫有名的律师。他同时也是位思想进步,积极投身民族救亡运动和民主革命活动的民主人士。二十世纪四十年代,佟家族人走的走、散的散,只有佟佳耀和妹妹佟佳兰留在了这片祖辈生活的土地上。新中国成立后,佟佳耀成为司法工作的开拓者之一,一直从事政法工作。
佟佳耀的原配夫人是北平名媛,受过良好的西式教育,其父在京津两地开办工厂,算是北平的望族,两人的婚姻其实是为了壮大两家商业财团实力的联姻。她生下佟正后决定出国生活,佟佳耀却不愿意离开祖国,两人因此产生分歧,于是她便选择了离婚,舍了佟正去了美国。
佟佳耀现任妻子高芸原是他的二房太太,出身江南名门,端庄贤惠,擅长水墨丹青,在北京书画界小有名气。高芸无子,一直把佟正当亲生孩子抚养,但佟正却一直固执的认为,是父亲爱恋养母而气走了自己的生母,所以和高芸一直情感疏离。
佟正是军工研究院的副院长。妻子沈芳出身军人家庭,父亲是某军区副司令,家里兄妹三人,她最小。沈芳和佟正在同一个研究院工作,是副研究员。她的性格少言简单,是个酱油瓶子倒了都不知道扶的女学究,但干起工作确是一股巾帼不让须眉的劲头。夫妻二人常年住在荒远的研究基地,连逢年过节都很少回家。常年不见,使得他(她)们和佟朝阳的感情充满了理性的隔阂。
半小时以后,佟朝阳来到了东河沿大街6号院的爷爷家。高墙红门里露出二十几栋两层小楼的楼顶,掩映在茂密的树荫中,其中一栋两层独立的小楼就是佟佳耀的住所。
6号院的大红门常年紧闭,从街面上看过去并不十分显眼,但门口站岗的警卫却警示着这个大院的私密和威严。佟佳耀夫妇住在其中的3号楼,这里也是佟朝阳长大的地方。
隔着一条街,6号院的斜对面是军区大院,俗称红楼。因考虑到佟正是佟家独子,为了让他方便照顾佟佳耀,组织上就在红楼给佟正夫妻分配了房子,也算照顾军属了。
红楼院里有9栋6层红砖楼,佟正夫妻的家就安在1号楼的三层,是套三居室。佟正夫妻常年吃住在研究院,甚至每年春节都不能按时回北京,偶尔回来也都住在对面的6号院陪父母,所以红楼只有佟朝阳一个人住过。
高中回京后,佟朝阳总喜欢一个人住在红楼。爷爷奶奶叫他回6号院,他不肯,说是想要培养自己独立生活的能力。家人们扭不过他的青春叛逆,也就随他意了。
自从经商以后,高德昌主要待在广州和海南,忙得一年也回不了几趟北京,回来往往也是为处理生意上的事情。虽然在北京已经买了房,但他回京时,还是要回养父母家住上几天,陪陪佟佳耀和高芸。这也是他的家,他和舅爸舅妈的感情很深,甚至在某些方面超过了舅爸的亲生儿子佟正。
佟朝阳进门时,饭菜浓浓的香味从厨房里飘出来,高芸和服务员陈姨在做晚饭,佟佳耀正在一层的客厅里和高德昌闲聊。
“小叔,您怎么突然回来了?”佟朝阳和爷爷打了招呼后,兴奋地坐在高德昌身边,伸出一只胳膊没大没小的搭在小叔并不太宽厚的肩膀上。
高德昌笑着轻轻拍拍佟朝阳的胳膊轻声说,“想你们了,就回来了。”
坐在对面的佟佳耀开心的看着这对叔侄,故作责怪地说:“朝阳,你也不想爷爷奶奶,不叫你就不回家。你和你爸、还有你小叔,怎么没一个顾家的呢?”
“爷爷,那您就怪不了我们了,我们都是受您教育长大的,”佟朝阳边说边调皮的和高德昌对视一笑,高德昌会意,两人不约而同地说道:“丈夫志四海,万里犹比邻。”三人同时笑出了声,叔侄接着又同时来了一句:“丈夫不报国,终为愚贱人。”
满头银发,精神矍铄的佟佳耀被逗得哈哈大笑:“你们排练过吗?怎么说得这么整齐。我教你们的这些话,能记住是好的,但还要真正理解话里的意义,要有坚定的世界观。不能断章取义的理解成‘不要家’。要努力工作,还要心里有家。”
“您放心吧,我们都想着家呢,这不,我一下飞机就直接回家了。朝阳现在有自己的家了,但也会经常回来的。”高德昌一边宽慰着佟佳耀,一边亲昵的拍拍身边佟朝阳的面颊。
“那是必须的,只有回到爷爷奶奶这儿,我才觉得有家的感觉,浑身才舒坦!”佟朝阳调皮的附和着高德昌。
高德昌看着佟朝阳,眼里尽是骄傲和关爱。他是看护着侄子长大的,从抱在怀里嘤嘤啼哭的襁褓婴儿,到整日黏着他问这问那的懵懂少年,现在长成意气风发的俊朗青年,佟朝阳的每一步成长都没有离开过他的陪伴。与其说他和佟朝阳是叔侄关系,还不如说更像父子。从佟朝阳会走路开始,高德昌身后就多了一个小尾巴,他做什么,佟朝阳就跟着做什么。高德昌对佟朝阳也是喜爱有加,几乎百依百顺,他甚至比佟正夫妻更加了解这个侄子。他现在已经35岁了,仍然膝下无子,便愈发看重佟朝阳,他要好好培养佟朝阳,让他能够和自己一起成就一番事业,将来成为公司的接班人。
“小叔,你这次不急着回海南吧?今天如果有时间的话,我想和你好好聊聊。”高德昌是佟朝阳少有佩服的人之一,凡遇大事,佟朝阳总是会先和他商量。
“朝阳,先换拖鞋!洗手!”高芸的声音从厨房传出来,佟朝阳回家,高芸总是用这两句招呼他。
“得嘞,奶奶,马上!”佟朝阳也总是用这六个字应付奶奶。
换洗完毕,佟朝阳坐回到小叔身边。
高德昌问:“你出国手续办完了吗?”
“基本办好了,前天拿的签证,准备买8月16日飞纽约的机票。再整理一下行李,就可以出发了。”
“我在纽约的朋友会到机场接你,他们已经看好了房子,就在学校边上,是个一居室的公寓。”
听着叔侄俩聊起出国的事情,佟佳耀问道:“德昌,在纽约的是大成吧?你可不要找你那些生意上认识的人,不合适。”
“舅爸,放心吧,在纽约接朝阳的就是我大学同学陈大成,上学时总来咱家玩的,您也认识,挺可靠的,现在纽约做金融顾问。朝阳的事,我不会找那些江湖上的人帮忙。”
“嗯,家人的事情还是要自家解决。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商道就是利益交换。人在江湖,欠的早晚要还。你做生意也不要使用家里的关系,不能用国家给我们的平台做私人的事情,不能以公谋私。你们记着,这是对你们在社会上做人做事的要求。”佟佳耀总是有些不放心这个‘下海’闯荡的养子。
“放心,舅爸,我心里有数。”高德昌已经习惯了佟佳耀这样的反复叮嘱。
佟佳耀说:“不要嫌我总说这些,这叫警钟长鸣。”
高德昌恭敬地点头回答:“我明白。”
嘱咐完高德昌,佟佳耀又突然起了佟朝阳今天领结婚证的事情,就问:“朝阳,你们今天领结婚证了?”
佟朝阳点点头。
“小钱怎么没跟着回来?”高芸一边在围裙上擦着手,一边走进客厅随口问道。她比佟佳耀小11岁,但也到花甲之年,灰白相间的头发,白里透着粉红的皮肤,相貌看上去慈善富态。
“房子刚装修完,她在家里收拾呢。”佟朝阳随口答道。
“小钱这孩子倒是挺勤快的,就是看着心眼儿多点,不如咱家朝阳厚道。”高芸嘟囔着,这叔侄俩都是高芸亲手带大的孩子,付出的感情不比儿子佟正少,因为佟正考入军校后很少回家,反而是身边的这两个孩子给了她更多精神上的安慰。现在高德昌在外地经商,佟朝阳也结婚成家又要出国学习,眼看着都从这个家里飞走了,她心里说不出的失落和不舍。
“是朝阳选的人,已经都领证了,你就别说那么多了。”佟佳耀打断了高芸的话。
“爷爷奶奶,可以吃饭啦!”陈阿姨的声音从餐厅传过来,她在这个家里已经服务了15年了,随着佟朝阳称呼佟佳耀夫妇为爷爷奶奶。
陈姨在餐厅里的餐桌上摆好饭菜,大家根据各自碗筷的位置落座。吃饭时,高芸一边不停的给高德昌和佟朝阳的菜碟里加肉加菜,一边问:“德昌今天住在家里的吧?朝阳今天也在家里住吧,陪陪小叔,我们家好久没这么聚在一起了。”
“我不是春节回来了,朝阳春节也住在家里的,这才三个多月,舅妈就又想我们了。”高德昌微笑着说。
“你们不在家,奶奶天天轮着念叨你们。”陈姨在一边帮腔。
“等你们自己有了孩子就明白了,儿行千里母担忧呀。”高芸一边剥了虾往叔侄两人碗里放,一边感叹人生无奈。
“我也想奶奶了,今天本来就是回来陪您的。”佟朝阳忙把一块高芸爱吃的素什锦夹到她的碗里。
高芸舒展面容笑了,眼睛成了两弧弯弯的月牙,更显得慈眉善目。
晚饭以后,高德昌和佟朝阳一起来到高德昌位于二楼的房间。这间房是这栋两层楼里比较大的一间,除卧具外,房间里还摆放了写字桌,书柜,和一对单人沙发。一进来,佟朝阳就四仰八叉的躺在靠墙的双人床上,高呼一声:“舒坦!”高德昌则呷着紫砂杯里的绿茶,惬意地坐在了书桌旁的沙发上。
高德昌坐下后,直截了当的低声问佟朝阳:“你不是很喜欢小钱,却要和她结婚,为什么?”他平时不爱多说话,一旦说出来,从不拐弯抹角。
“您说我和钱丽艳吗?”为了表示郑重其事,佟朝阳从床上坐了起来,全神贯注地看着高德昌。
“你不是很喜欢小钱,却要和她结婚,为什么?”高德昌用惯有的低沉声音重复说了一遍。
“看出来了?嗯,还是您了解我。”佟朝阳眼神中透出无奈。
“新婚燕尔,你就急着出国,硕士研究生学位至少要读两年,走了以后,你不会想她?”
“我不太会想她,”佟朝阳一边嘟囔着,一边从床上下来,正儿八经地坐到另一个单人沙发上,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旁边的高德昌,说:“我倒是有点担心小青,小叔,这次又得拜托您了,这段时间多关心小青,他性格太温顺,敏感内向,受了委屈从来不主动说出来。”
“我想到了,你找我就是想聊小青的事情。”高德昌轻轻呷了一口茶水。
“小青是我捡回来的弟弟,我总感觉,我们俩的缘分比亲兄弟还亲。”佟朝阳自顾自的继续说:“我们高考那年多难考呀,题难不说,各校招生人数比往年也减少很多,但他考得依旧那么好。您明明知道他想学法律专业,分数也够了北大的录取分数线,但却让他去南方财经大学财会系学习财务管理。他一直把咱这儿当自己家,把您当长辈,您说什么,他从不忤逆,他这么信赖您,结果您却让他去了那么偏远的地方上学,和北京隔着万水千山,我去看他一趟,在火车上单程就得耗费四十多个小时,小叔,您为什么这么安排?”看着高德昌面无表情的脸,佟朝阳继续说道:“上了大学,放假都见不着他,我还责怪他忘恩负义,考上大学就把咱们甩了。直到大一那个春节,我去南方财大找他,才知道他过得那么窘迫,打工攒钱,想还了您为过继他付出的十几万元。虽然一直是您资助他上学,但小青上大学期间几乎没再用过您给的钱,学费和吃饭的费用全靠他做家教挣的钱。”
“嗯,不在北京念书,是小青自己的决定,他是我的孩子,我怎么会难为他?他应该学这个专业,将来我有用。你给他寄生活费,不是也被他退回来了吗?”高德昌淡淡的回答,简捷干脆。
“小叔,我怎么感觉好像没有您说的那么简单,你们是不是有事瞒着我?”佟朝阳把心里一直以来的疑惑说了出来,他替小青委屈,但对高德昌,他的心里确实也只有尊重和信任。自从唐青进入佟家,一直是高德昌帮着他为唐青提供资助和照顾。
“最近两年的春节,小青不是都回老宅了吗?你最了解他了,他是个表面柔和,骨子里却很倔强的人,有些事情他愿意靠自己的能力处理,那就尊重他的决定吧。”高德昌依旧淡淡的品着茶,一副问心无愧、泰然自若的模样。
“哎!”佟朝阳叹了口气,纾解了一下紧巴巴的心情,拍了拍自己的头说:“小青这人吧,什么事儿都爱往心里装,有事总自己担着,我就是怕他遇到难事,像11年前那样,都走到绝路上去了,也不会伸手求援。”
“这也是他的可贵之处,心里能装事,肩上能担事,否则我也不会让他去学财务,我需要他这样的人。”高德昌平静地说。
“您想让他进公司?”
“对,小青这个月毕业了,先让他去海南的公司,那缺人手。我在那边给他安排了师傅,可以在财务管理和核算的工作上好好带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