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成家

    风祭花影渡禅门，君忆琴轸满生尘。夜雨空窗凭谁问，醉梦青霜枕边人。

    ……

    1995年5月的北京，漫天的杨柳絮还没散尽，燥热的空气就拉着夏季忙不迭的赶来了。佟朝阳刚拿到国大国际关系专业本科毕业证，马上又要拿结婚证了。和未婚妻钱艳丽走在去民政局的路上，佟朝阳的心情没有喜悦，却像极了眼前莫名其妙的天气，郁闷中卷裹了无数看不清的东西。

    “22岁？男同志属于早婚啊，单位没要求你们晚婚晚育吗？这么容易就给结婚证明啦？”中年女民政员顶着一张好管闲事的是非脸，一边顺嘴儿扯着闲篇儿，一边往结婚证上填写结婚人的信息。

    钱艳丽坐在女民政员对面，一脸得意地回答：“他马上要出国留学，工会领导体谅我们，就把证明开出来了。”

    女民政员斜眼瞟了一眼眉宇间满是喜色的钱艳丽，随后在写好的结婚证上压了钢印，一式两份，伸手递给了这对新婚夫妇，并给了个程序式的祝福：“祝你们白头偕老，婚姻幸福！”话毕，女民政员又忍不住多看了两眼面前高大挺拔的新郎官儿，他的样子是那种让女人一见就会着迷的类型，五官俊朗，英气逼人，气度从容，特别是那眉尾微微上扬的浓眉下一双明亮有神的凤眼仿佛承载着星辰大海。

    女民政员不禁心里暗自叨咕了一句：“这对儿真不般配，这样的男人怎么看上了那样面目尖刻的女人？”于是，她故意朝钱艳丽调侃道：“呦，新郎官要出国留学呀。了不起！青年才俊！你可得好好看住呀！”钱艳丽没接话茬，捧着结婚证仔细看了看，心里踏实后，恶狠狠地翻了女民政员一个大白眼。

    “这婚结的，真他妈窝囊。”看着钱艳丽把两份结婚证妥妥地放进紫色皮包里的时候，佟朝阳脑海里不停地闪烁着这句说不出来的话，心里不知为什么实在为自己的终身大事高兴不起来……

    钱艳丽生长在南方的一座小县城，这里有一家大型国有汽车制造厂，她的父亲是厂里的工人，母亲从老家农村过来后也在厂里找了份环卫工作。钱艳丽有两个哥一个姐，父母的工资勉强支撑一家人的生活。捉襟见肘的经济状态和狭小的县城，让钱艳丽对富裕生活和县城以外的世界充满向往。6岁时，长得象麻杆儿一样的钱艳丽幸运地被选进县文工团青少年班学习舞蹈。15岁，她参加了县委领导接待市委领导的演出，在掌声和鲜花装饰舞台上，在领导们和蔼可亲的勉励下，小小年纪的她找到了自己的人生目标，那就是要“引大人物瞩目，靠他们出人头地！”。为了实现这个目标，她想尽了自己能想到的一切办法，但她不走运，好几次机会都被更出众的同学抢走了。高考的时候，她孤注一掷，用自己换到被所在高中以她作为舞蹈特长生的身份保送到北京师院上大学专科的机会。到学校取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天，同学们在操场散队以后，班主任老师叫住她，语重心长地说：“钱艳丽，学校破格给你保送机会，你自己一定要珍惜呀，在大学要努力学习，将来要好好工作。”钱艳丽一脸不屑地扬头看了看三楼校长办公室的窗口，瞥了瞥嘴。

    钱艳丽比佟朝阳大一岁，长得还算秀气，身材纤瘦，皮肤白皙，黑黢黢的长发散落肩上，一双柳叶眼在黑发帘下眨动，故作柔弱的神态给人一种楚楚可怜的感觉。薄薄的嘴唇能说会道，只是眉宇间透着一种沉淀在骨子里的刻薄和贪欲。她见人总是笑的，是那种眼睛里闪烁着算计的笑，并不能让人感觉轻松愉快。她很善于在互不相识的人之间牵线搭桥，所以很多人和她在一起理由就是各取所需。

    钱艳丽的个性因自卑而张扬，因嫉妒而仇恨，因贪欲而不知满足。她很看重自己的外貌，喜欢打扮得花枝招展，并自认品味高级。曾经有位男同学赞过一句“你挺漂亮的，像只飞舞的蝴蝶”，结果她就毫不吝啬在学校内外亲自把这次赞美利用各种机会广而告之：“xx都夸我‘漂亮，像只飞舞的蝴蝶’”，甚至会笑眯眯的由此引申出更夸张的自我标榜：“有个十岁的小男孩，想长大后娶我呢。”也许这样的自我宣传真的起了作用，钱艳丽身边有了几个追求者供她驱策，这让她更加坚信自己的魅力和能力，更加认识了男人们的弱点。

    大三的第一学期期末，在各大学院联合组织的文艺汇演上，钱艳丽见到了时任国大学生会主席的风云人物佟朝阳。此时佟朝阳风头正劲，是无数学姐学妹追求的目标。精明的钱艳丽一见佟朝阳沉稳华贵的外表，就敏感地意识到自己的猎物出现了。她很容易就弄到了佟朝阳的背景资料，这就是她梦寐以求的丈夫呀，家世优越，学识出众，良好的家庭环境养成了他看似精明，实则单纯的品性。这种人在男女的事情上很好对付，基本入彀难逃。

    仿佛是饿狼见了肉，钱艳丽立刻下手了，她施展全身解数，只为靠近佟朝阳。佟朝阳其实没有注意过这个总以各种理由出现在眼前的长发女同学，但却在钱艳丽千方百计下，和她混了个脸熟。

    追佟朝阳的女生很多，钱艳丽的竞争对手个个都很强，不是学霸就是班花、系花或校花。钱艳丽就实力而言有实实在在的危机感，所以她不敢有任何松懈，一有时间就去国大，一有机会就往佟朝阳身边混。时间长了，钱艳丽渐渐发现佟朝阳其实很自律，特别是在男女的事情上更是如此，导致她和其他女生一样，一年多都没机会和佟朝阳顺理成章地建立更加亲密的关系。

    马上就要毕业，大家即将各奔东西，钱艳丽打算破釜沉舟设局干一场。

    毕业聚餐那天，佟朝阳夹裹在一大群本校和外校的同学中间开怀畅饮，大家在兴奋和狂欢中醉倒一片，千杯不倒佟朝阳居然也醉得不省人事。

    第二天一早醒来时，佟朝阳竟然看见钱艳丽□□裸躺在身边半睡半醒地看着他。佟朝阳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遇上这种事情，当即惊出一身冷汗……。

    更要命的是两个月以后，佟朝阳被告知：他一次命中，要当爸爸了。

    真是晴天一个霹雳，当当正正把人高马大的佟朝阳打得晕头转向，一片混乱中，为了承担男人的责任，他同意娶钱艳丽为妻。稍微冷静下来以后，面对木已成舟的现实，他无奈的觉着这可能就是天命。佟朝阳不知道，此时此刻，钱艳丽在阴暗处如何窃喜……

    走出民政局大门，钱艳丽欣慰地仰望着阳光下光彩照人的佟朝阳，柔声矫作地说：“朝阳，我们成家了，我以后就依靠你了。”

    “嗯。”佟朝阳微微点点头，瞥见钱艳丽那双媚眼如丝的眼睛，里面透出试探的光让他感觉心里很没底，就如同这北京的春天，杨絮、柳絮卷裹着乱七八糟的春花味道，在风的鼓噪下漫天飞舞，迷了人的眼，惑了人的心。

    “我们回家吧，房子刚装修好，还要再收拾一下。另外，还要再跟你商量商量下周婚宴的事情，一共才定了六桌，我老家人多，姑姑叔叔、舅舅、姨加一起就十几家，我请他们都过来了，坐不下呀，要不，咱们再加五桌？”钱艳丽一边沉浸在自己欢愉的情绪中，一边用眼睛瞟着佟朝阳，观察着他的反应。

    “8月份我就要出国了，单位和国外学校还有很多手续要办，咱们可不可以一切从简？请两家父母一起吃顿饭，其他人，就算了。”佟朝阳悻悻说道。

    “你就这么委屈我吗？你可是我的初恋，我这一生也就结这一次婚，还是想热闹体面一点。在我们老家，婚礼的酒席至少要办四、五十桌呢，亲戚朋友甚至一条街上住的熟人都要请到呢，朝阳~~~”钱艳丽站在路边，故作娇嗔地搂住佟朝阳的脖子说：“朝阳，又不差钱，还是再加几桌吧。”佟朝阳下意识的想躲开，却被钱丽艳搂得更紧了。

    “出国前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办，婚宴的事情，你看着办吧，不用再问我了。”佟朝阳不耐其烦的淡淡回复了一句，顺手拆开钱艳丽缠在他脖颈上的双臂，转身叫停了一辆出租车。

    半小时以后，佟朝阳和钱艳丽回到了位于西城区西什库39号院的家。当佟朝阳确定结婚后，爷爷佟佳耀和奶奶高芸便把这所房子作为婚房交给他。

    解放前，佟佳耀是北平著名的大律师，也是家族企业的继承人。新中国成立初期，作为北平工商联的名人代表，带头把名下十二栋房产捐给国家，同时响应国家号召，将二弟佟佳辉没带出国的家族产业进行了公私合营。39号院的房产是1977年国家根据相关政策分配给佟佳耀的房子。

    39号院是政协的宿舍大院，高大的红色围墙内有十栋六层青灰色砖混结构的楼房，楼里住着好几位民主党派的领导，因此大院门口有保安人员看管，住户办有进出卡，住户以外的人进出均要在传达室进行登记。钱艳丽拿着进出卡在门卫眼前晃了一下，昂首挺胸的跟着佟朝阳走进了大院。自从钱艳丽从那个只有12平米，三人合住的的简陋宿舍搬到这里后，每次进出这个大院，都有一种高人一等的轻狂劲头。

    进了1号楼2层三室一厅的家门，钱丽艳一屁股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用欣赏的眼光环视四周。这是她带着工人精心装修了一个月的房子，南北通透，宽敞明亮。钱艳丽在洋洋得意中，不禁暗自感叹:“这年月，有几个人结婚就能够有房子住？更何况是这样的房子。这全靠我的聪明才智，以我的聪明，将来还要过上更富贵的日子。我要让大家都知道，钱艳丽不是一般人！”

    钱丽艳一眼看见佟朝阳正向书房走去，便随口叫道：“朝阳，你别急着进书房嘛，仔细看看，这房子的装修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我让工人再来修理。”见佟朝阳没理会，钱艳丽起身跟进了书房。

    佟朝阳从书柜里取出装着出国手续的公文袋，夹在腋下就往外走，迎面撞上了追进来钱艳丽，便说：“爷爷找我，我现在回去一趟。”

    “我也要去。”钱艳丽兴奋的转身去拿紫色小牛皮的挎包，准备和佟朝阳一起出去。她当然不能错过和佟家长辈增进感情的机会，她要彻底迅速地融入佟家，成为真正的“富贵”之人，这是她眼前最大的心愿。当初她为自己的前程做过决定：只要是有地位的人，哪怕是个老头，她都可以嫁，因为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现在的情况却远远超出她的预期，她居然逮住了一个年轻、帅气、家世好的佟朝阳。她实在是佩服自己的能力，她甚至现在已经开始设想，如何借助佟家，挽救那个窝在偏僻县城里，还在为哥哥结婚彩礼发愁的家庭，如何让自己旧貌换新颜，让那些曾经瞧不起、看不上她的人对她再不敢轻慢。

    “小叔也在爷爷家。”佟朝阳察觉到钱艳丽不愿见高德昌，就揶揄着故意说道。

    “那，那我还是在家收拾东西，另外还有很多婚宴的事情要安排，你自己去吧。”钱艳丽转动了一下她的柳叶眼，立刻改变了主意。

    佟朝阳立即同意。他要和高德昌谈些私事，不想让粘人的钱艳丽在场。

    决定结婚后，佟朝阳带钱艳丽回家与家长见面，恰巧高德昌那天回北京办事，顺便回家看望舅爸和舅妈，于是钱艳丽有机会见到了这个传说中的佟家精英。

    当时，钱艳丽因为年龄比佟朝阳大1岁，家境和佟家又门不当户不对，虽然费尽心思拿住了佟朝阳的把柄，让佟朝阳不得不踏上和她结婚这条路，但心里还是紧张，怕过不了佟家家长这道关。实际上，见面的过程比她想象的要顺利得多，佟家的四位长辈——爷爷和奶奶、爸爸和妈妈似乎很容易就接纳了她，等这几位家长和她聊过以后，坐在旁边一直没出声的高德昌才不紧不慢的直截了当问了一句:“佟朝阳是你第几个男朋友了？”也许是房间里太安静了，钱艳丽被那不大的声音震慑得微微抖了一下，幸亏她反应比较快，稳住心神，立刻挤出笑脸，睁着一双吃惊且无辜柳叶眼理直气壮地回答：“当然是第一个，朝阳是我的初恋!”钱艳丽的声音有些刺耳，高德昌听后微微点了一下头便不再说话了。钱艳丽紧张得出了身冷汗，她感觉这个小叔话虽不多，却有着一双能看透人心的眼睛，心里不由生出十二分戒备。经过此次交锋，她决定今后还是少和小叔接触为上策。所以当钱艳丽得知小叔也在佟家时，便立即放弃了陪佟朝阳回去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