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2 章
扶羽回到綦天时是在一个未央的夜里，她从殇阑阙王宫跟着玲珑翼一路回来，半点没有耽搁。
寅时末，綦天众神都在入定中，还没有转醒。
晨风微微，带着不热的暖意，夜里的花安静地沐浴在晨风中。不远处是一片结灵息树，用结界保护起来，上面每一朵结灵息草周围都围绕着淡淡的蓝光，蓝光蜿蜒而出，向四面八方扩散，散发着强大而美好的灵力。
扶羽本想去看看千陌寒，想到时间她又转身回了自己的羽曦殿。
走到半路时，百畅园中迎面走过来一个昏暗的身影。
身影看见扶羽略显惊讶，可还是过来见礼，“妙语不知神女回来了，真是失礼。”
花神一族的女子，头上都会戴一种本族的花样，以向天下示明自己的身份，妙语的头上也戴了一朵白色的四瓣花，但她的花与楚容不同。
楚容是百花之神，头上花冠硕大，可妙语只是小花妖，花样只有半掌大小。
扶羽看见妙语，不由得又想起一万年后她的魔性都惊动了守护魔，到底是什么让她入了魔。
她看着妙语手中的食盒，微微一笑，“起这么早？”
妙语脸颊坨红，羞赧地低下头，“昊临神君让我给他做糕点，所以起的早了。”
扶羽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少女怀春的心思掩都掩不住，白皙清纯的脸上尽是情窦初开的向往。
可是她却不知，昊临死后，她入魔太深，以至害他也害了自己。
“既然是这样，那你就送去吧。”
“多谢神女！”
小花妖兴奋地福了福，像护着宝贝一样将食盒护在怀里，蹦蹦哒哒地走去了昊临的寝殿。
扶羽收回目光，慢慢走回自己的羽曦殿。
她打会坐的功夫，天就已经通明了。昊临和楚容想来是知道她回来了，一大早就过来了羽曦殿。
昊临这个神君做的像大少爷一样，他一来就往椅子上一坐，后面妙语还得跟着他，端着食盒侍候他吃糕点。
楚容看着这一幕笑，转头问扶羽，“怀瑾神女可安好？你此行的事情都办妥了吗？”
扶羽对着昊临无语地摇摇头，方才看向楚容，“母亲一切安好，我的事情也办得差不多了。”
她从前会将心里话一股恼地告诉楚容和昊临，可是这趟回来，扶羽发现不止自己天龄老了，连心态都老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学会了隐藏心事。或许是从白灵淼的杀意，又或许是从她当上了阙后，处处针对自己。
说不上不信任，可到底心里有根刺。
楚容点点头，担心道，“那九天妖兽一日在人间猖獗，人间就一日不得太平，我们是不是要去铲除它？”
“不急，”扶羽忽然想到，“昊临，楚容，你们去神书殿找找，有没有关于九天妖兽的记载。”
昊临正翘着二郎腿吃到一半，嘴边的糕点渣子还没掸下去，就含糊问道，“师姐，找九天妖兽干么？杀了不就完了？”
楚容也狐疑地看着她。
扶羽叹了口气，金甸凝重道，“我怀疑九天妖兽曾经是神兽。”
昊临推开了糕点，身体坐正一倾，瞪大了眼睛，“师姐，你的意思是，想知道它为何变成了妖兽？”
扶羽点点头。
楚容笑道，“我明白了，放心吧，我和昊临去找找看。”
扶羽放下茶杯，抬眸问道，“千陌寒呢？”
提到他，楚容的脸上透出了红润，“他很好，没什么事。”
“那就好。”只是不成魔就好。
楚容小心翼翼看着她，“扶羽，你为什么这么关心千陌寒？”问完，她马上转开眼，“我只是随便问问。”
千陌寒虽是仙剑的一个小弟子，就算他真是亦鸣山神的儿子，论身份修为都比不上楚容。可是千陌寒和念初尘一样，都长了一张俊美无俦的脸，丰神俊朗的男子哪个女子会不喜欢。
就算是当年的扶羽都不能免俗。
扶羽看着楚容，半假还真道，“顾掌门告诉我，千陌寒有隐疾之症，我带他回来也是为了给他治病。”
楚容似吁了口气，起身对扶羽展颜一笑，“我这就去神书殿。”
昊临也赶紧起来，糕点渣子还掉了一地，“我也去我也去。”
他在前面跑，后面妙语在追，“昊临神女，还有一块没吃呢！”
扶羽看着好笑，如果能一直这样该有多好，可如今世芳已经死了，会不会说明昊临也会死？
她摇了摇头，不管如何，她都想尽力改变，至少千陌寒不能死。
她过了辰时才去千陌寒的房间，楚容的安排，千陌寒就住在綦天的客房里。倚着百畅园的尽头，距离各宫殿都不算太远。
早上的百畅园雾气重，露水湿润，不远的客房木门上也沾了一层水气。扶羽抬手叩门。
等了半晌，里面没有动静。扶羽又叩了一下门，还是没有人来应门。
她心里生出了无数不好的可能，他会不会在房里发病没有知道，会不会魔性大发逃出了綦天。会不会有躲在什么地方打算杀她。
扶羽心里顿时如沸腾的水，噼里啪啦地乱跳。她手上动作一顿，指尖微蜷，用力推开了门。
客房不算大，左手边的床上被褥都叠好，摆放整齐，眼前的桌椅干干净净，完全不像住过人的样子。扶羽站在房里，闭上眼感受房里的气泽。
如果他真的入魔，应该会有魔气留下来。
周围安静如夜，窗外连鸟叫声都没有，扶羽屏气凝神，神识已经坠入了浩渺的天地之间。她能感受到空气的呼吸与无奈，那些不知多远的幽魂在叹息与哭泣。
忽然间，她的意识跌回到轮回之境中，那时她也听到如此声音，只是轮回之境里的声音更大，更汹涌，那次她是为了远离，可这次，她却是不得不寻找。
心里的声音轻微且窸窣，扶羽始终一动不动，耳边传来一个轻笑的声音，“神女是在找我吗？”
所有的冥想戛然而止，有如逆流而下的瀑布停滞在中途，扶羽猛地回过头。
少年一身青衣，歪着脑袋正对着她笑。
身后百畅园的群芳荟草，一室的春色，唯他如冰睛般的眼眸淬了儿点冰芒。念初尘一步步走进房里，晨曦从他身后涌入，带着震露的湿气。
他站到扶羽面前的那一刻，湿寒之气扑进扶羽的鼻息中。
在这样的声音里，扶羽竟有些失神，然而念初尘的目光太过灼亮，让她立刻抬起了头。
她以为他出事了，现在看到他，扶羽一颗心也放进了肚子里，“这么早，去了哪里？”
念初尘从衣袖里拿出一个白瓷瓶，笑道，“接了些晨露，晨露泡茶很是甘甜。”
白瓷瓶在他手里押玩，扶羽只看了一眼便转开。
彼时他是殇阑阙的阙主，吃穿用度自然是最好的。可是现在他不过是个小弟子，居然喝茶还如此讲究。
“你最近觉得好些了吗？我答应顾掌门治好你的病，不过现在还不得要领。”
扶羽的云衫从容大气，不像世谷那般高贵，却有着仙人的容姿。她没有暴露自己就是白浅栀，此时讲话也有些严肃。
念初尘挑了下眉，没有答她，径自越过她走到桌边，将晨露倒进烧水壶里，扶羽听他一边烧水一边说道，“殇阑城里有一处桃林，用桃林煮水味道更好。”
想起那段往事，扶羽不由得目光一闪。
念初尘回头。
目光解碰到他的眼睛时，扶羽这才意识到他根本就是故意的。这一心虚，岂不是正中他的下怀。
脑子一恍惚，扶羽竟不知接下来要如何接话。
房里的气氛静谧且怪异，还带着说不出的暧昧。慌乱之时，扶羽强迫自己找回一些理智，她到底没有神女丝，也就不会脸红，盯着他的眼，勉强挽回了一些威仪，慢了一会儿才道，“百畅园里就有桃花，他可以摘来煮水。”
她金甸稳重下来，朝他走了几步，四目愈来愈近时，念初尘看到她抬起手抚在他的头顶。
云衫如岚，被一身灵气笼罩，她金甸璀璨，如同山巅之上，山岚之中若隐若现的一颗星，他站在山上仰望，却是遥而不可及。
头顶蓝光氲氤，带着温暖的气泽，却没能温暖他一颗失落的心。
桌上的热水壶咕噜咕噜作响，震露的甘甜已经弥漫在他们之间，他不知道如今的扶羽是否还记得，乾坤院中，他们多次煮茶畅谈，那时候她很喜欢用桃水煮水。
心中的撕裂感在急剧拉扯，他疼得咬住唇，淡笑的眼垂在她的发丝上。三千发丝如云鬓般乌黑光泽，趁得她白皙的肌肤愈发清白，好像那年的雪。
扶羽收手时，他转过身端起热水壶，若无其事地倒了两杯水，“神女尝尝这晨露的味道。”
扶羽探过他的气泽后，微微蹙眉。这气泽不对，精气太过旺盛，好像快要满溢，“你最近吃过什么？”
千陌寒的确阴精之气旺盛，但还没到满溢的地步，按这样下去，他若不会爆体而亡，便会吸引强大的魔气灌入。
这绝不是他自身的精气而成。
她眉眼凌厉起来，目光窘迫，“你到底吃过什么？”
千陌寒也好，念初尘也好，她都不相信，不管什么原因，必须保证这具身体的安全。
念初尘垂下眼，淡红的唇边慢慢漾开一抹苦笑，“我吃的东西都是妙语端来的，”他鼓起勇气抬眼看他，轻轻哼笑，“不然神女觉得我会自己吃什么吗？”
少年眼中如撕裂的雪，神情白嘲且绝望，透出无尽的悲凉，扶羽愣住，当即转开眼，“此事我会去问妙语，这几日你哪也不要去，就呆在房里。”
说完，扶羽转身欲离去。
身后的少年轻声说道，“晨露水，神女还没有喝。”
扶羽转过头，看见念初尘端着茶杯，笑容里竟也有几分谄媚，茶杯上滚着浓浓的热气，他四指并拢，紧紧地握住杯身。
她垂下眼，若有所思。
门外，楚容端着食盘走进来，看到扶羽和念初尘站在房里，神情愣住。
扶羽回过神，“我不喝晨露水。”
她转身离去，告诉自己，绝不能再相信念初尘。他永远在演戏，永远知道什么是对自己有利的。
楚容将食盘放在桌上，看着扶羽远离的身影，默默地垂下双睫。
“这是刚做好的早饭，你趁热吃吧。”
念初尘目光始终在门外凝视。楚容抿了抿唇，放下食盘离开。
房里，茶杯的热气还没有褪去，烫得他五指红肿。他慢慢收回手，双睫染了蒸气的湿润。
谁又不想和自己心爱之人花前月下，举岸齐眉。
初时他不懂情，更不知道女人为何物。殇阑阙两年的厮守，她帮他救他，曾经那个人人唾弃的怪物，居然还会被人真心地爱着。
念初尘握紧茶杯，笑着闭上了眼。
那样的对她，他一点都不悔，生生世世的轮回，只要她能好好地活着，就算恨他，他也愿意。
晨风吹进房里，吹凉了晨露水，他抬手捂住了心口，漆黑的眸看向了房里某个地方，“我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