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0 章
黑夜向他们伸出鬼爪，仿佛正在将他们一寸寸地拽进地狱。
从前綦天鬼神掌管地府，她每次去到那里就会看见许多见不得光的鬼魂，他们被关在牢笼里，挣扎着想要出来。地府昏暗，鬼魂的哭喊声好像狂风，伸出的鬼爪在昏暗中也看不出形状，如这黑夜一般，只能听见外面的风雨雷电。
扶羽不知看了他多久，终于转开了眼。
她意识到这个男孩是谁，只是不愿问出他的名字。
扶羽心尖上根本就是冰火两重天，并不单单是对他的冷漠，从乱葬岗捡回他的那天开始，扶羽便生出了莫大的怜悯。她一直知道念初尘从小生活地并不好，一个人在王宫后面的院子里住了一万年。
一万年，在凡人眼中是多么不可思议的时间，可在神族的眼中，一万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扶羽从小戏嬉人间，一万年不过弹指一挥间，可对念初尘来讲，在那间木屋里度过一万年，是多么漫长且煎熬。
破庙里一道闪光劈下，蓝纹在黑暗中流转，带着呼之欲出的咆啸，轰然炸裂。
她听见念初尘眨巴着眼睛问她，“小怪物，你怎么了？”
一只小小的冰冷的手摸上她的脸，语气比大人还要认真，“小怪物，你不用灰心丧气，虽然你长得丑陋，但是心地善良，比萤晶兽强多了，它昨天还诓我来着。”
男孩乌黑的眼，也认真地看了她一会儿才转开，他有意回避，却也忍不住想要看她。
扶羽闭着眼，心底五味杂陈。
对于念初尘来讲，现在的他含苞待放，更不会有一万后的记忆，可对于扶羽来讲，一切都历历在目。
她曾抛下一切，想要与一个人私守，从没有神女丝的神女重生成一个有血有肉的少女，她也会爱，也有情，也会为一个年轻英俊又文才武略的少年动心。
那样的少年，谁会不动心？
后来，她被囚禁在王宫时，曾祈祷永远不要再看见那张脸。
他日日夜夜地折磨着她，让她从爱变成了恨，从恨变成了绝望，她选择离开，是真的想离开。谁又愿意永生永世地呆在一个牢笼里，做别人的禁脔。
可是她没想过，念初尘竟然变成了千陌寒，她不但逃离不了这段噩梦，还要担起拯救他的责任。也庆幸自己这一世没有神女丝，不再有那种锥心刺骨的感受。
她恨念初尘，但是这个男孩这么小，他又何错之有呢？
身为皇子，居然被人扔到了乱葬岗，那个地方恶鬼出没，恶臭难忍，别说一个发着高烧的孩子，就算是好人到了那里也活不了。
扶羽救下他，又何尝不是另一种锥心刺骨。
她也曾想过，自己是否真的会给你带来灾罪，但她上一世用尽三千发丝救了念初尘，这一世同样救他于火海，他为何会相信那些谣言。
真的恨，也真的怨。
可看着眼前的男孩，她心底只有酸楚。
扶羽叹了口气，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明亮的金甸微微一笑，“睡吧，再不睡天都亮了。”
念初尘笑了笑，反而搂住了他的腰，迷迷糊糊中，他居然还不忘他们之间的承诺，“说好了，你不许抛下我。”
她怎么可能不抛下他？
扶羽摇了摇头，小孩子就是小孩子，没一会儿的功夫，念初尘便在雷雨中沉沉地睡着了。
扶羽看着他稚嫩的眉眼，抚摸着他的额头，声音有些哽咽，“一万年后，你会一个女孩，记得要好好对她”手上的动作一顿，她又觉得自己好笑，“不好也没关系，反正都会过去。”
一切都会过去，又何苦执着这些。
后半夜的时候，扶羽走出破庙，抬手打出了一道召唤符。
萤晶兽马上从她衣袖里出来，有些受惊道，“你要召唤谁？”
扶羽笑睨着它，“你好像很不想把他送走？”
这段日子萤晶兽天天陪着念初尘玩，看来是玩出感情了。
萤晶兽发光的身体，震动着小小的翅膀，居然也霸气道，“你喜欢他，不想把他送走。”
扶羽有片刻的怔愣，一万年后也有一个女孩说过喜欢念初尘，曾经也不顾一切地想要和他在一起呢！
这一世，扶羽见到了江予昂，见到了林启楼，也算见到了徐陟尧，可唯独没有看见柔水。
她轻轻笑道，“他不能一直跟着我们，我还有事要做，更带不了他走，”扶羽看着雨后更加清澈的黑暗出神，“他应该回到属于他的地方去，这样对他才好。”
萤晶兽似乎很不情愿，重哼一声钻回到衣袖里，扶羽只觉得好笑。
天将初明时，踏星辰御剑而来。
因着不知是何事，踏星辰倒是没有半分耽搁。
扶羽没有讲话，只是侧了身，让踏星辰自己看里面的孩子。
早上的晨曦没有出现，雨还在下，雷电时隐时现，天空灰白，扶羽看着踏星辰走进破庙，他只是愣了一下。
扶羽一直知道，在王宫里只有踏星辰是对念初尘最好的人，他这一生都没有娶妻生子，把这个弟弟当成了唯一的亲人。
王宫虽是金贵窝，但对于念初尘来讲，一万年有如冷宫，也就只有踏星辰给他送去了温暖。以至踏星辰临终让他继承阙位，他答应了，让他一统六天，他也做到了。
在扶羽看来，这个处心积蓄，冷血虚情的男人，却完全尊敬自己的王兄。
所以扶羽根本没作他想，直接召唤了踏星辰，她深知只有他能给念初尘最好的保护。
只是眼前一幕让扶羽略略奇怪，踏星辰看到自己的弟弟在这里，竟然没有那么惊讶或激动。
扶羽看着他道，“我在是乱葬岗捡到他的，当时他发着高烧，差点就没命了。”
她盯着踏星辰，蟒爪黄衣的男子闭了闭眼，神情痛苦且痛恨，仿佛在这里看到念初尘并没有让他意外，反而让他怨恨。
“多谢神女相救，我会带他回去好生照拂。”说着，踏星辰作势就要蹲下身去抱起地上熟睡的孩子。
扶羽抬手拦住他，透出几分不信任，“堂堂皇子，就算生病。也不应该被遗弃在乱葬岗，”她向来知道念初尘的病，也没有责备踏星辰的意思，只是想尽绵薄之力，保护年幼的念初尘，“回去告诉漠河尘，生而不养是为不仁，我神族容不下不仁不义之辈。”
连她自己都没有想到，亲眼看见念初尘的童年，从心里冒出来浓浓的心疼。
许是她的话语太过尖锐，踏星辰委实看了她半晌。
少女金甸威严璀璨，薄怒的双睫透出墨黑，她浅浅地抿住唇，不悦地看着他，脸色阴霾。
三天之中，没有人敢如此直视扶羽神女，踏星辰自知失礼，马上拱手道，“臣失礼了，还请神女恕罪。”
扶羽的云衫浮动，透出浓浓的灵力，他低头看去时，竟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踏星辰心中暗暗叹息，扶羽生来神胎，在神族中位高权重，有着惊人的容貌和不俗的修为。可是他却觉得这样的女子仿佛画里走出来的人，只可瞻仰不可亵渎。
好，也不好。
或许这样的孤独只有她自己知道。
踏星辰垂眸道，“父王一向不太过问皇弟的事。”
意思就是说扶羽冤枉漠河尘了，扶羽冷眼又问，“是谁把他扔到乱葬岗的？”
她想起念初尘的母亲，却不愿相信天下的母亲竟如此残忍，愿意亲手杀了自己的儿子。
踏星辰目光闪躲，神情晦涩。扶羽没有给他思考的时间，又说道，“如果你有难处，我可以直接带他回王宫，请漠河尘判夺。”
“神女息怒！”踏星辰闭了闭眼，身体微微抽泣。
扶羽没有讲话，她惯来不喜逼问，只是此事太过蹊跷。她只想保护念初尘的安全，让他免受磨难。
对待一个孩子，扶羽恨不起来，心疼怜惜有一部分也是想让他能在一个健康的环境下长大，这也算对一万后的念初尘的一次救赎。
踏星辰低低抽泣，但也知道不能让扶羽等太久，他挺起了背脊，眼中羞愧且痛苦，“不瞒神女，念初尘其实，是，我的儿子。”
迟来的闷雷划过天际，扶羽的确愣住了。
“我一身的罪恶，还有什么是不能做的。”
念初尘的话在耳边响起，仿佛就是不久前的事。
他一身的罪恶，竟是如此。
不该出现的怅然与酸涩，扶羽看着地上的孩子，眼尾微红。
她依然记得那年祈雨节站在雨中的少年。
那时候殇阑阙的百姓都在感喟今年的雨好大，一定有不少情侣在雨中缔结连理，在雨色烟波中，除了欢笑的百姓，还有她面前被淋成落汤鸡的少年。
记忆中的自己是那样惊讶且感动，却不知后面的岁月她也会被辜负，被抛弃。
踏星辰讲完，无颜面对扶羽，深深地低下了头，“我与他的母亲早就相识，且两相情悦，若不是后来父王相中了她为妃，也就不会有如此之事。”
扶羽听着，能感受到这个男人对心爱之人的眷恋，他有着深深的遗憾，却也不悔这样的结果，“念初尘自出生便有异症，他母亲便觉得是自己造孽，后来更是疯癫。”
“所以这次是她把念初尘扔来了乱葬岗？”
踏星辰点点头，扶羽便没有再追问下去。
她知道一万年后的结果，更知道念初尘专心修行，也不是为一件好事。
扶羽说，“踏星辰，我要你答应我，以后不管殇阑阙有无继承人，都不要让他继承阙位。”
不继承阙位，念初尘便可一心冲天劫，他的造诣会比现在高。
踏星辰愣愣地看着她，扶羽知道自己逾矩了，人间殇阑阙的事轮不到她插手。而且天道轮回，扶羽能从一万年后回来，也是拜他所赐。
“算了，当我没说过，带他离开吧！”
扶羽转过了身，踏星辰蹒跚着抱起念初尘，向扶羽阖首，然后施了个避雨决，御剑离开。
他到走都没有醒过来。
不过也好，省得扶羽跟他解释，她一向不擅长哄孩子，他若闹她还真不好办。
他刚离开，萤晶兽咦了一声，“他掉东西了。”
扶羽顺势低下头，地上正躺着一支细长的纯金簪子。
刚才只顾着念初尘的事，她没发觉他头上戴的金簪。扶羽拾起来，这才发现它便是当年她苦寻之物。
当年扶羽为了寻它被白灵淼陷害，它竟真是踏星辰的东西。
对于这支金簪，扶羽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
她暂且收了起来，日后看见踏星辰再问问他好了。
踏星辰走后，扶羽也没有久留，趁雨上了凤仪山。
凤仪山高千刃，山顶却有一处绝妙的宫殿。宫殿并不奢华，是以洞穴为建筑打造的一处仙境。
也是怀瑾神女修炼的地方。
这里没有人敢来，只有扶羽没事时会来。洞口普通，设了结界，越往越里，仙气越缭绕。
过了洞穴，里面是一处锦绣花园，有结界的庇护，这里四季如春，花开不败，仙气隆盛，怀瑾就坐在花中的石阶上修炼，一坐可以坐几年甚至几百年。
扶羽走过洞穴，正往花园走时，却见洞穴的石壁上浮现出几个金色的小字，上面三个略大的字映入她的眼帘：锁时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