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0 章
轮回一世，扶羽庆幸自己还能回到这里，从前她实在有太多的遗憾，比如昊临，比如楚容，还有与她斗得死去活来的千陌寒。
他们哪一个都是扶羽的遗憾。
但比起那个嗜杀残暴的千陌寒，这时的少年可怜得像一只蝼蚁。
她从没见过他如此，更不知道千陌寒的童年如何，现在想来，也是希望他能好好的，做一个普通的小弟子，若有机缘，或许还可以冲天一劫。
这才是正途。
今天的事想必他是怨了自己，扶羽并不是因为世芳是徐陟尧的前世便放他一马，而是想让千陌寒知道，懂得饶恕才是成神的第一步。
第二日，扶羽便在仙剑中召见各位掌门，其事有二。
扶羽说，“如果殇阑城妖兽频出，困兽谷结界不稳，我需要一部分人力随我去困兽谷，还有一部分人力留下来照看殇阑城。”
下面的几个宗主都挺起了背脊，跃跃欲拭。
扶羽扫了一眼，目光定在顾均的身上，“顾掌门，殇阑城的事情就有劳掌门了。”
众人一片默然。
顾均自己都不敢相信，“神女的意思是让我留下来？”
他的修为自然不俗，困兽谷那么凶险的地方，他怎么能不去？
扶羽知他之意，温声解释道，“正是困为顾掌门修为不俗，才更应该留下来，否则我们都走了，殇阑城怎么办？”
顾均皱着眉，余光撇向千陌寒。
他想去的另一个原因，就是看着千陌寒，不让他成为笑柄。
如今扶羽开口，他却不好回绝，更不好将这等心思说出口。
扶羽又道，“顾掌门放心，你所忧心之事，我会解决。”
顾均一愣一拱手，“多谢神女，顾均遵命！”
扶羽又钦点了几个掌门留下来，另外的几个掌门都可跟她去困兽谷，可是除了千陌寒和世芳，所有弟子都不得入谷。
修为太浅，入谷也是自寻死路，成了妖兽的口中餐，扶羽是不想弟子有危险。
可是下面的弟子不懂，不敢有怨言，这会儿都不高兴地嘟着唇，
扶羽分配完弟子，这才说出了自己的担心，“困兽谷结界有异样，不排除有人刻意为之。此人若能破坏困兽谷，其修为并不简单，所以入谷之人务必小心行事。”
此事尚未被证实，可扶羽却觉得八九不离十。当年千陌寒一朝成魔，事先也是毫无征兆，扶羽想来，当初困兽谷也是有异动，再到后来的修罗镜也有异动。
其实早有征兆，只是她没有查觉。
她死后，母亲在修罗镜中羽化。
怀瑾是何等修为，她会轻易羽化吗？
扶羽感觉，明明之中，三天的背后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包括千陌寒，都是这股力量一手打造出来的产物。母亲是与之同归于尽了。
这一次，她必须提前找出这股力量的所在，将它扼杀在操控千陌寒之前。
既然大家一起入困兽谷，这些事扶羽没必要瞒着。
从掌门一听顿觉有道理，那困兽是三祖圣下的结界，谁能撼动。
肖言问道，“神女，若真的有人故意破坏困兽谷的结界，恐怕三天要大乱了，此事是否要知会极天？”
三天一向共进退，肖言有此一问有情可原。
但扶羽这会儿正怀疑林启楼，不可能让他参与行动。她让林启楼回极天修炼，话里话外就是在软禁他。
林启楼的修为的确撼动不了困兽谷的结界，但镜林——
那日她借镜林的灵力返回一万年后，能感觉到他灵力的强大，甚至高于她现在的灵力。这个人到底是谁？与林启楼是什么关系？一万年后的今天他是否存在？
这些事都是需要一步步去查证的。
还好现在离千陌寒成魔还有一段时间，她有充足的时间去查证。
“我已命他闭关，暂时不需要，”扶羽说，“大家且回宗先准备一下，明日晨时一刻我们准时出发。”
众掌门也不好多问，只能带着自家弟子鱼贯离开了仙剑宗。
扶羽一转身，世芳正好站在她身后。
少年脸颊微红，小心翼翼地看扶羽，“神女，不知我可否能跟在神女身边？”
他不敢抬眼看过去。
扶羽月白云衣如岚，额间的金甸在阳光下金光流溢，在她周身度上一层淡淡的金色，有如神祇般闪烁着神圣的光芒。
他甚至没敢细看她的脸，周围的花精也耷拉下脑袋，蝴蝶不敢飞近，都是远远地盘踞不去。
世芳低垂着头，心跳如鼙鼓。
尤其是扶羽顿了半天没有回答他，他更加心急。
半晌，扶羽看着他的目光淡淡笑了出来，“当然可以。”
世芳高兴地躬身，“多谢神女!”
跟着她并不需要想这么久，扶羽半天才答，是因为她感觉身后有一道灼热的光芒。这光芒并没有杀气，却带着几分薄薄的怒意和不甘。
她转头看过去。
身后只有几个相互寒喧道别的小弟子，他们的注意力也都没有在扶羽身上。她目光落在顾均身边的千陌寒身上，他一身青衣，单薄高大的身躯笔挺地站着，额前的乌发遮挡住侧颜，他的脸纹丝不动。
在扶羽看向他时，千陌寒第一次抬起了眼，就这么毫无征兆地与她对视。
他的眸很轻很淡，仿佛雪花飘落下的无声无息。
扶羽看不出他有什么情绪，他整个人好像雪雕的一样，淡又冷。
突然，她皱了下眉。
这样的目光，这样的神色，她在另一个人身上也看到过。
深吸了口气，扶羽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千陌寒再度低垂下头。
不，不会的，他就是千陌寒，一定是这张脸让她产生了幻觉。
顾均终是不放心，挨到晚上，还是把和千陌寒叫来了他的房里。
春寒料峭，三月时节到了晚上，空气薄凉，少年进来时，头发上光亮湿润，被夜晚的露水打了一层薄光。他本就身型消瘦，看上去更显柔弱。
本来千陌寒不爱讲话，终日崩着一张脸，与弟子不亲，但对着他这个掌门还是有几分笑容。最近不知怎么了，看见他也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
顾均想着，孩子长大了，或许有自己的心思。再加上这番比试，他心里定然有些不满。
顾均朝他招手，笑得和蔼，“来，到掌门这来坐。”
千陌寒阖首，只往前走了几步，并没有坐下。
顾均看他一眼，也没有勉强，他笑道，“这次你同扶羽神女入修罗镜，是莫大的荣幸，且记一定要瑾言慎行，不要惹神女不高兴。”
烛火中，千陌寒一副娇弱无力的模样，“弟子知道了。”
顾均叹了口气，又叮嘱道，“困兽谷中尽是妖兽，你的情况”他没有再说下去，却是从自己的手边拿到一个小小的葫芦，“此为仙剑宗的宝物造梦葫”
顾均有些难以启齿，但再难他也得说，“此葫芦是三祖圣时期浩渊祖圣留给黔天的宝物，后来阙主转赠于我，如果到了困兽谷中有什么状况你就用这个葫芦制造一个梦境，这样大家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就不会对你有歧视了。”
千陌寒接过葫芦，看都没看一眼，“多谢掌门。”
顾均看着这个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孩子，心中一阵感喟。他倒是不怕千陌寒剑术不济或是给他丢人，就是怕千陌寒一旦发病，会成为各宗门的笑柄。
从小到大，他受到了歧视和嘲笑还少吗？
他是心疼这个孩子。
把造梦葫给他，也是相信他的品性，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轻易动用。
千陌寒从顾均房里出来，这才低头看了眼手掌上如拇指大小的葫芦，他抿着唇将它放在衣袖里，抬头看了眼一望无际的黑色。
千陌寒神情落寞且憔悴，透着淡淡的哀伤。
青衣单薄的少年看着天空出神良久。
不远处，几个弟子嘻嘻哈哈地走了过来。
他收回目光，延着来时的路折返。刚走没几步，便听到那几个弟子叫住了他，“哟，这不是我们的大师兄吗？这么晚了，出来赏月啊？”
另一个笑得更大声的弟子说，“潭飞，你说什么呢？月亮婆婆可是女人，咱们大师兄一定在看妖物，想提前适应一下，免得明天入了困兽谷让人笑话。”
潭飞大笑，“续辉，你说的还真对，是我理解错了，”他转头又问另一个弟子，“同斌，你说呢？”
同斌八字脚一站，眯着眼打量千陌寒，“若不然我们跟着也看看，大师兄剑术高强，八成跟整天看妖怪有关系。”
潭飞和续辉齐齐点头，“有道理有道理。”
几个人调笑着，声音越来越大。
千陌寒充耳不闻，从他们面前淡定走过。
没走几步，潭飞便一个挺身挡住了他的去路，笑得猥琐，“大师兄别走啊，你平素不爱跟我们玩乐，现在正好没人，我们师兄弟几人好好聚聚。”
他朝那两个人挤了个眼色，续辉和同斌马上也走了过去，将千陌寒围在中间，“对呀，大师兄，我们乐呵乐呵呗！”
仙剑宗虽为道门，但传承着浩渊祖圣的作为，不禁情爱，男女弟子还可以成亲生子。但仙剑宗毕竟男多女少，这些男弟子又值青年，修为还没到可以摒弃七情六欲的地步，难免生理上不满足。
有些男弟子之间便有一些小暧昧。
千陌寒虽然有隐疾，但生得好看，放眼整个仙剑宗，提到千陌寒的大名，大家是又爱又恨。爱的是他这张比女子还好看的脸，恨的就是他的怪病。
女弟子不敢靠近，男弟子心存芥蒂。
这会儿，几个弟子借着月色，再看千陌寒的这张脸，竟有些把持不住。
千陌寒无心纠缠，他转了个方向。可是潭飞不肯放过他，他无论怎么转，潭飞都身体挡住。
看着面前几个痞气的弟子，千陌寒冷冷道，“滚开！”
“哟，大师弟生气了。”潭飞哈哈大笑。
续辉双手插腰，三分娇笑七分威胁道，“大师兄，我们这么多人，你一拳难敌四手，今天就陪我们玩玩呗！”
同斌也一双星星眼的看他，“就是就是，以后我们都是你的小弟还不行吗？”
千陌寒抿着唇，突然他闻到一股腐朽糜烂的味道，胃里一阵翻腾，令他作呕。
他抬起眼，墨黑般的冰眸有如夜晚的冰潭，月光在眼波上流动，可眼底却死一般的沉寂。
几个弟子心中一震，皆是被这种眼神震撼住，生生后退了一步。千陌寒的面容冷，却如玉般皎洁明丽。潭飞看着眼馋。
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他语气徒然一抬，不高兴道，“瞪什么瞪，我们跟你玩乐是看得起你，不要不识抬举，如果我们现在大喊，说你欺负我们，你猜大家会信谁？”
有了潭飞这话，续辉和同斌也有了胆量，“大师兄，你还是乖乖就犯吧，免得大家撕破脸。”
千陌寒没有心情在这里跟他们纠缠，他直接迈开了脚步。潭飞的身体挡住，他身体直接撞了上去。
潭飞险些被撞倒。
他也算是仙剑里响当当的弟子，续辉和同斌都是他的小弟，若是今天千陌寒求个饶或是说点好话，他可能还会放过他。
可千陌寒越是这样，潭飞知道自己越是不能放过他。
否则他以后在仙剑宗还如何服众。
潭飞拔出了剑，咬牙切齿地朝千陌寒喊，“你给我站住！”
千陌寒理他才怪。
潭飞火冒三丈，拎着剑从他身后就刺了过去。续辉和同斌也都拔出了剑。
千陌寒根本没有回头，他只身体一侧，潭飞的剑便擦着他的脖子而过。
潭飞一剑没有刺中，心中怒火中烧，他大声喊，“你们还愣着干么，一起上！”
续辉和同斌提剑双双刺了过去，潭飞露出了阴狠的表情，他趁他们厮打时，竟然从千陌寒的背后偷袭。
千陌寒感觉到身后的剑气，可是前面的两个人纠缠，他无瑕抽剑转身。
情急下，他转身左手掌心挡住了潭飞的剑矢。
掌心间幽蓝的光芒划破了黑夜，像涟漪般逐渐扩大，潭飞的剑被这幽蓝的光芒一点点吞食，居然化成了灰飞。
他大骇，刚想转身，不想幽蓝的光芒吞食了剑，向着他的心口而来。
潭飞被幽蓝光芒击中，身体倒地，口吐鲜血。
续辉和同斌都吓坏了，赶紧过去扶起他。
千陌寒皱了下眉，他看着自己的掌心叹息，确实没有掌握好灵气，想收都收不回来呢！
但这些人自作自受，他也没有愧疚。
收回剑，他淡淡地看了几人一眼，转身欲走。
身后，月白云衫的少女正看向他。
她面色无波，额间金甸在黑夜中闪烁，圣洁且正义，少女紧抿着唇，神情失望且寒心，透出微微的怒意。
千陌寒寒身玉立，乌发飘动中神情淡且冷，他只看了扶羽一眼便移开，大有一副悉听尊便之感。
潭飞哪里来的好机会，从地上爬起来，连哭带喊道，“神女救我，他要杀了我。”
续辉和同斌也跪了下来，三张嘴同时指认千陌寒，唯有当事人缄口不语。
扶羽的双手微微握紧，金色额甸难得迸发出耀眼的光世。
果然天生的魔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