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0 章
扶羽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她从勤政院跌撞着跑出来时,外面下起了鹅毛大雪。她没来得及披上棉衣,只穿着一件单薄的衣裳。
积雪已经覆盖了地面,她冻得嘴唇发紫,没跑两步,脚下一滑跌到了地上。
双手被剐蹭掉一层肉,正滋滋地冒着血。刺骨的寒意,全身麻木,她一点都没觉得疼。从地上爬起来,继续跑。
王宫此时的景象都沉浸在一片冰天雪地中,几乎看不到别的颜色,全是白色。
扶羽一面跑,一面想起她第一次进宫时,也穿了一身的白色,那时候念初尘同样也穿着白色。
他站在自己身边,代替踏星辰和她拜了堂。
眼前的视线有些模糊,扶羽眩晕地旋首,竟发现周围没有路,她连方向都无法分辨了。
心中是迟来的恐惧和钝痛,仿佛她再也看不见念初尘了。
她不是再当年那个没有神女丝的小神女,人间殇阑这一遭,她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情爱。哪怕她恨过,怨过,也逃过,可终是敌不过最真实的感觉。
她在雪中跑了许多,终于听到有喜乐的声时。扶羽目光落在那个方向,竟然放慢了脚步走过去。
周围的婢女都从她身边经过,脚步匆忙,没有人留意到她。
乾坤院里好热闹,不仅是热闹,张灯结彩,大红的灯笼挂了满院,红毯铺地,专门有公公在扫上面的雪,不让这皑皑白雪染了红,鲜花喜饼,绫罗绸缎。
扶羽站在乾坤院前,看见几位大臣正对着白浩安谄媚,他春风得意地捋着胡子,昂首挺胸。
一会儿的时间,乾坤院里,走出来一身喜服的男女。两旁的公公撑起了硕大的华盖,走出乾坤院时,华盖上面瞬间铺了一层薄薄的雪,但华盖下的人却是纤尘不染。
扶羽看见念初尘拉住白灵淼的手,正缓步走向她。
少年一身大红喜服,头顶冕冠,冕旒摇晃,半遮半挡住他俊朗的脸庞。他身材颀长,从远处走来时,仿佛垂下的红罗。
念初尘神情清漠,仿佛不识人间烟火般,
风华绝代的红衣阙主,目光落在扶羽的身上,微微抿住了唇。
扶羽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很狼狈,她全身被大雪覆盖,连眼睫都结了冰渣,或许念初尘会以为这里站着的是一个雪人。
她有些想笑,回记如雪般冻成了冰,扎进她的脑海里。
那年的修罗镜,那年的桃花林,那年的祈雨节。
此时此景,竟完全倒置,现在站在雪中的人是扶羽,而不是念初尘。
这是不是就是报应。
他为她淋过雨,现在该她为他淋雪。
曾几何时,她也想过不做念初尘的牵绊,短短人世,她只愿看着他便好。余下的岁月还漫长,她也曾想祈求,有一个体己的姑娘能伴在他身边,为他宽衣解带,伴他花前月下。
可为什么是今天,为什么是白灵淼。
扶羽闭了闭眼。
念初尘放开白灵淼的手,她头上的凤冠动了一下,抬起眼,神情无波无澜,只是淡然地看向扶羽。
凤体尊贵地站在原地,甚至还对扶羽露出了一抹微笑。
可这微笑在扶羽看来,充满了讽刺与得意。
她抬起眼,嘴唇冻得张不开,声音颤抖且模糊,扶羽看着念初尘,眼睫上透着一层雾气,“为什么?”
她想要他的一个解释,为什么他会这么残忍。
念初尘抿紧了唇。
少女全身上下冻得发紫,乌黑的发染了霜白的雪,美艳的容貌本就被病痛折磨得摧花折枝,如今再被大雪覆盖,仿佛折了的彩翼殒落泥泞。
她就这么打着哆嗦,含着泪看他,眼中的泪光流成一道极浅的银芒,带着殒落之意。她握住自己的手,仿佛握住了最后的希望。
念初尘咬了下唇,从华盖下面一步步走向她。
在她面前立住时,他抬起手,目光一抬,转向她的头顶,替她把雪掸走。
少年的神情还是那么淡且柔,他勾唇不以为意地笑,声音温和化了雪,“浅栀,千疏阙攻打过来了,白将军说若我不娶他的女儿,这仗他也没有心思打,”他顿了下声,眼中不见任何愧色,只是在陈述着一件极其平常的事实,“以我们的关系,为妻为妾,我想你应该都不介意。”
扶羽眸光一动,喉结拼命滚动。
她听他又笑笑说道,“等今天大婚过了,明天我就正式册封你为阙妃,”他温柔地拉过她的手,还是像从前每次那样,视她如珍宝,“手这么冷,别冻坏了,”他眨了眨眼,扫落了乌睫上的雪,“我会心疼的。”
念初尘的乌发上也染了一层薄雪,他拉着她的手,透出深情款款。这一刻,扶羽却只想笑,“原来在你心里,我是妻是妾都没有关系。”
念初尘看着她笑,并没有回答。
扶羽抽回了自己的手,心里一冷下来,突然觉得自己好冷。她穿着单薄的衣服,站在雪里这么久了,她都冻得麻木了。
想想念初尘又有什么错呢?立她为后,一点好处都没有。她不能永远伴他左右,另一面白浩安还在对他施压,可白灵淼就不一样了。
眼眶中的泪水仿佛被雪冻住了,扶羽垂下了眸,抬起脚趾才发现她的脚动不了了。
念初尘转头吩时,“拿件披风过来。”
婢女拿来了披风,念初尘漫条斯理地给扶羽披在身上,温热地手掌捧住了她的脸,“出来也不知道披件衣服,冻坏了我会心疼的。”
薄凉地说完,他交待岁末,“送白姑娘回勤政院。”
岁末招呼来了两个婢女,一左一右扶着扶羽,她的脚没有知觉,完全是被架着走。耳边是两个婢女不满地轻哼声。
扶羽想,这么大的雪,真是难为她们了。
回去的路与来时不同,雪已经积得厚,踩上脚好像陷进了泥泽中。她履步艰辛,蹒跚着往前走。这时候她不想自己晕倒。
看着扶羽渐渐远去的娇小身影,念初尘站在风雪里,眼尾赤红。
身后的白灵淼上前一步,柔声细语道,“阙主,还有这么多人看着呢。”
“我知道了。”
他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转了身。
回到勤政院,扶羽便晕了过去。
这一觉她睡得很沉。
仿佛梦回万年前,她看到了母亲,看到了楚容,更看到了昊临。那时候她顽皮,经常受伤,腿上的伤疤好了又结,结完又添新伤。
母亲叹着气帮着擦药。
“长得这么漂亮,怎么像猴子一样,上蹿下跳。”
扶羽吐了吐舌头,怕母亲继续唠叨,赶紧用腹语叫来了楚容和昊临。
母亲无奈地摇头,转身离开。
楚容和吴临如释重负地笑,“怀瑾神女是怕你摔成烂桃,以后嫁不出去。”
吴临拍着胸脯道,“那我要师姐。”
楚容戳他脑袋,“你想的美,扶羽才不会嫁给你,你还是娶只小花妖吧。”
“我不,我偏要娶师姐。”
说嫁不出去根本不可能,那时求娶扶羽的神君都排到了修罗大陆的尽头,有人拿着贵重的贺礼,有人拿着华丽的锦缎,更有人敲锣打鼓,弄得三天尽知。
三天清明的时代,没有争斗,千陌寒没有现世,一切都是那么美好且祥和,仿佛永远不败的春。
扶羽醒来是在三天之后。
她睁开眼時时,天已经黑了,寝殿里地龙烧得不旺,阴寒黑暗的氛国笼罩在她的眼前。
春败冬枯,梦里的一切,碎了。
扶羽坐起身体,寝殿的大门被人推开,瞬间外面提着的灯笼照亮了半个宴殿。
她转过身,目光落在进来的小公公身上,那公公守礼地给扶羽下跪,“浅妃。阙主要来了,您还是准备一下吧。”
浅妃?
扶羽已经在极力压制瑾凤之心带来的负面情绪,可听到这两个字,她心里还是狠狠地抽了一下。
念初尘这次倒是没有失言,他真的封了扶羽为妃。
她冷笑一声,抱被坐在床上。
不多时,念初尘在几个公公的簇拥下走了进来。
扶羽挺起了身体,看向念初尘。
他还是那身玄衣阙服,清俊的脸上淡却柔和,烛光在他白皙的脸上跳动,盈盈烟波中,他似乎并没有改变,还是从前的少年。
王宫里的玄衣阙主,王宫外的霜华少年,眉眼轻淡矜贵,透着鄙睨众人的不屑。
他脆弱且绝望的模样,也只有扶羽见到过。
仿佛夕阳西下,被黑夜吞没。
她目光一转,见身后的几个小公公退了出去,唯将寝殿里的烛点亮。
念初尘端着架子走到了扶羽面前,目光轻佻,语气却有些不耐,“怎么,不起来迎接本阙吗?”
扶羽转开眼,声音干涩黯哑,“你刚刚大婚,还是去阙后的房里吧。”
她不需要别人的施舍。
念初尘笑了笑,反而在她的床上坐了下来,一板一眼道,“按照规矩,纳妃后必须行合卺之礼,”他目光转向扶羽,端详着她的容颜,“你不是一直想嫁给我吗?今晚遂了你的愿。”
扶羽拧眉,厌恶地转过眼,可是却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她的确想嫁给他。
但是,这有错吗?
念初尘幽深的眸黑如墨,他笑着,神情淡漠且沉重,仿佛也在极力隐忍着什么。他看着扶羽,眼瞳中闪烁着复杂错乱的光芒。
他抬起手,抚摸着扶羽的发。
扶羽别过了头。
念初尘目光一冷,旋即挺身将扶羽推倒在床上。
突来的粗鲁令扶羽瞪大了眼,她伸手推他,却发现他胸膛竟是这般硬且烫,有如煅烧了许久的铁。
她心下一惊,声音急促道,“放开我!”
这样近的距离,扶羽看到念初尘的眼好像玄镜,她不但看见了自己的样子,还看见脸庞下那三千乌发,零乱而又肆意地堆砌。
扶羽的心跳得厉害,这算什么,把闺房之事当成买卖吗?
他给了她阙妃的头衔,就要了她的身体。
“念初尘,别逼我恨你!”扶羽咬牙切齿道。
“恨我?”念初尘垂了下眼,然而他自嘲地笑了两声,“浅栀,你开什么玩笑,你这么爱我,怎么会恨我?”
他低下头,想亲吻扶羽,扶羽一侧首,他的吻落在了她的耳贝上。
他的唇在她冰凉的耳贝上摩挲,带着迷乱的嗤笑,“你装什么清纯,难道你从前和何子庸没做过吗?我都听说了,你们私相授受,乐在其中。”
扶羽如雷劈般呆住,泪水转眼决堤,瑾凤之心的情绪仿佛被崩断的绳索,再也控制不住地流下。
原来在他心里,一直这么看她。
想来,他不顾叔嫂之嫌,不顾道德礼法,强行留她在身边,也是因为他觉得她也是淫荡放纵的女子。
突然,扶羽感到自己好悲哀。
不是因为他娶了别人,更不是因为他不爱她,现在回想起来,自从念初尘能看到她的容貌开始,就一直对她殷勤呵护。
他喜欢的根本不是她,而是她的脸。
就好像久旱逢甘露,他被错误的认识困扰了这么多年,终于得见天日,便尝到了其中的滋味。
从前他身边只有一个扶羽,可是以后呢?
他可以三宫,可以六院,可以有数不尽的女人。
痛!
扶羽的心好痛!
受不了这种身体上的折磨,扶羽歇斯底里地拍打着念初尘,骂他是‘混蛋’,‘禽兽’,什么难听就骂什么。
念初尘一动不动任由她打骂,然后黑亮的眸散发出阴翳且迷乱的光芒。
他一只手将扶羽的双手举过头顶,另一只手扯下她的衣服。
扶羽挣扎着,哭喊着,这一刻她觉得自己还不如被一剑穿心来得痛快。
她是受万人敬仰的神女,□□上的折磨和瑾凤之心的情绪,让她发了疯般哭喊。她的假发掉下来时,身上的男子动作明显一僵。
然后便是晕天暗地的深渊。
扶羽在一个大雪连天的早上醒过来的,她醒来时,念初尘已经离开了,冰冷的寝殿里只有她一个人,连雪娃都不知所踪。
身体如撕裂般地疼,念初尘像只不知餍足的野兽,一次次地折磨着她。
她望着天花板,泪水再次奔涌而出。
她在数着自己剩下的时光,感觉是那样漫长且悠远。
瑾凤之心的影响让扶羽不堪重负,她想要去死来解脱这一切,可是这却不是扶羽真实的想法。即使她在深渊中煎熬,也依旧保持着自己的初心,每一次负面情绪吞食她后,扶羽都会默念几遍清心咒,让清澈的溪水洗涤自己的心房。
念初尘强要了她,此后几天一直没有出现。
但扶羽却觉得精神好多了,她早上起来时头也不晕了。
身体上的疼痛让扶羽没想太多,起来后才看见雪娃端着早饭走进来。
小丫头眼眶是红的,不像从前那般叽叽喳喳,安静得好像摆设。
扶羽也没有讲话,主仆二人第一次吃了一顿清静饭。
饭后,难道江予昂要来看扶羽。
扶羽暗淡的眼中终于有了一丝光明。
看着江予昂从伤痛中走出来,她心里什么阴霾都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