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8 章
另一厢,扶羽也得到了证实,千陌寒真的是浩渊留在修罗大陆守护结灵息草的人,她不应该杀了浩渊。
可是这些种种成因,当年的漠河尘为何不讲明?
若不是扶羽此番重生,她当真不知竟是自己害了修罗大陆。
想想踏星辰招她回来的用意,似乎不言而喻了。
他应该就是想告诉扶羽这件事,甚至想过借助地精石回到万年前阻止扶羽。只可惜先一步被林启楼所杀。
扶羽捧着手里的书呆愣了好一会儿,最后竟然自嘲地哼笑出声。
修罗大陆皆以她为英雄,却不知她当年种下了一笔糊涂帐。实在可笑,她一心一意为了修罗大陆,最后竟是错。
如今千陌寒已经死了,她再恢复结灵息草也难持不了多久。然而当年的情况,若不杀千陌寒,修罗大陆一样沦为炼狱。
左右都是一个死,这根本就是一个死局。
扶羽忽然想起了修罗镜中的锁时局,圆形的局势,定有破局的一天。
难道这是当初浩渊给出的答案吗?
可惜扶羽只有几月可活了,恐怕是等不到那一天了。
她放下书,喝了口参茶,闭目养神。
没过一会儿,雪娃进来告诉她,“小姐,阙主这几日一直在书阁,没有出来过。”
扶羽眸尖垂下。
他就这么在意自己的身份吗?
如果他证实她就是扶羽神女又会怎样?
那个诅咒会不会有效果连扶羽都不知道,但从他们自相识到相爱,这一步步走来没有一步是顺利的,可见他们真是有缘无份。
若强行在一起,说不定真的会害了他。
扶羽冥想之际,雪娃又说,“江予昂已经醒了,不过他不肯吃药也不肯讲话。”
扶羽一听,赶紧抓了件外套过去看他。
这次的事,给江予昂的打击实在不少,他害了冥天的百姓,也害死了一向胆小谨慎的父亲。恐怕一时半刻缓不过神来。
药就在他手边,婢女喂了他也不喝。
扶羽只好亲自端过来,笑着哄道,“予昂,我是浅栀,你听话,喝一口好不好?”
她告诉他,“冥天没了可以再夺回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可是你若倒下了,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江予昂眼角滚着泪,本来清俊的少年蓬头垢面,眼窝深陷,身上大大小小全是血口。他坐在床上,也不看扶羽,只盯着天花板发呆。
扶羽强行喂了两口药,知道此事勉强不了,也就帮他盖好了被子。
看着自己的小师弟如今变成这副模样,她内心痛楚
她也是后来听念初尘提起才知道,千疏阙在冥天的细作布的一个局,不过救回江予昂时,他已经将那人杀了。
扶羽听完只觉沉痛。
江予昂这一生求胜心切,这才会害人害己,只希望余生他能幡然悔悟才好。
从江予昂房里出来,扶羽还是去了一趟书阁,岁末看见她来并没有拦着。
解铃还须系铃人。
扶羽走进书阁里,里面漆黑一片,没有点烛,也透不进一点光亮。
少年抱膝坐在地上,耷拉着脑袋,神情憔悴且绝望。
她目光一转,看见地上摊开无数本书,其中有一张是她的画像。
那画像上的人与她现在的样子一模一样,她叹了口气,看来念初尘已经证实了她就是扶羽。
见到画像的这一刻,扶羽本来一肚子的心,但到了嘴边又讲不出来。
她蹲下身体,想着要同他说些什么。
那诅咒的事她无从说起,更无从考究;安慰的话,显得有睦矫情。
扶羽一只手搭上他的肩膀。
念初尘却像受到惊吓的小鸟,立时抬起手臂去挡,身体向另一边蜷缩过去,生怕她碰到自己。
扶羽的手顿在半空中,心情瞬间低落。
好像她是什么瘟疫,他都不愿再让她碰。
空气安静得连彼此的呼吸都听不到,过了很久,扶羽的声音沙哑道,“回去吧,这里凉。”
念初尘闭着眼,眉心紧紧地锁在一起,肩膀轻颤,好像一只受伤的小兽。
少年没有答话,反而转过头与她相背离。
她的心一下子冷却,就这么静静地呆在他身边,再无一句话。
天色从微明到黄昏,傍晚时分,念初尘从地上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他在地上坐了几日,乍一站起来头一晕,险些撞到书架上,扶羽及时扶了他一把,没想到玄衣少年下意识地推开她,仿佛避她如瘟疫。
他脸色苍白憔悴,神情慌恐地看着扶羽,颤抖的身体踉跄地逃出书阁,撞得书架咚咚作响,上面的书本稀里哗啦掉下。
扶羽站在原地,门外突然涌进的冷风灌进她的身体里。她环着自己的手臂,瑟瑟发抖。
这一次距离大婚还有三天的时间,扶羽想,念初尘应该不会和她成亲了,他现在避她不及,又怎会愿意和她做几月的夫妻。
她苦笑着,已经好几日没有看到他了,听说他在乾坤院一直没有出来。
江予昂醒了过来,但他不愿在殇阑阙里呆着,他一直闹着要离开,精神很不稳定。
殇阑阙对冥天来说,是敌人,现在让他住在敌人这里,的确是难为他了。
可是要离开,谈何容易,没有念初尘发话,她现在根本出不去。
就在这时,修罗使者主动找上了扶羽。
对于修罗使者,扶羽当是敬之,当年浩渊祖圣将修罗镜将给他看管,是对他莫大的信任。只是扶羽不懂,他为何要在此时跟念初尘说这些。
幽蓝玉惋惜道,“他替你试探了念初尘的真心,这还不是好事?”
扶羽沉吟着,“真心?”
她从没有怀疑过念初尘的真心,他能替她挡下林启楼的一掌,难道只是在演戏吗?
幽蓝玉声音幽浅道,“封世咒是上古的毒咒,没人能抵挡的了它的危害,爱在自身利益的面前一分不值吧。”
扶羽不言语了。
修罗使者笑嘻嘻地看着她,好心问道,“要不要跟我离开?”
“离开?”扶羽半瞪着他,这个人能在王宫里来去自如,可见修为不浅。她并不是不相信他有这个能力,只是不知道他有用心。
“那你又是为什么告诉念初尘有的身份?”扶羽威凛道,“我记得入修罗镜者,身份都必须保密,你泄露天机,该当何罪?”
修罗使者一听这语气,马上立正站好,对扶羽一拱手,“神女息怒,不是属下有意说出此事,而是,神女命中有此一劫。”
扶羽皱眉,“有此一劫?”
修罗使者笑道,“神女放心,属下没有任何用心,只是顺天应命罢了,神女且跟我走,这样一来江予昂也可以安心调养,二来也有时是让念初尘好好想想,三来若封世咒真对他有影响,相信神女也不想牵连于他。”
扶羽抿着唇瞪他。
她其实正有走的意思,为了江予昂,也为了念初尘。
她自知已没有多少时日,离开或许可以让他慢慢忘记自己,她一直怕自己死后念初尘会受不了,现在倒是一个好的由头。
幽蓝玉劝道,“走吧,走了你才能自在,念初尘也能解脱。”
扶羽闭了闭眼,“好,我跟你走!”
“她走了?”念初尘从龙椅上站起来时,脑袋一阵眩晕,他双手摁住桌缘,神情慌乱且烦躁,“她居然真的走了。”
岁末不忍心再说下去,可不交待清楚等同欺君,“没人知道她是如何离开的,但是”
“但是什么?”
“江予昂,也同时不见了。”岁末赶紧低下了头。
他实在不忍心看着念初尘这几日折磨自己,把自己弄得眼眶乌青,脸色灰白,本来瘦骨嶙峋的身体现在只剩下宽大的玄服。
他猜不透念初尘的想法,但却知道,扶羽这一走,念初尘会更加疯狂。
念初尘身体佝偻,双手撑在桌上,粗重地喘息,眼底一片盛怒的腥血,“江予昂?她带着江予昂走了?”
“为什么?她每次都要跟别的男人离开?”他不懂,徐陟尧和江予昂哪一个有他对她好,他们都置她的生死于不顾,更是处处于她作对。
相反,他对她好,她却视若无睹。
他不信她会爱上江予昂,只是若她恢复前世的记忆,是否便做回那个冷情冷心的扶羽神女。
她对他的爱有多少,更多的恐怕是责任和怜悯。
念初尘腥红的眼中慢慢被幽黑取代,摁在桌上的十指聚笼成鹰爪状,他盯着殿外的天色,心底升起了无尽的恨意。
他可以为她去死,可以为她做一个荒唐的昏君,他可以不顾殇阑阙的死活,做了这么久,只为了留她在身边。
这几日从没有过的惧意一直在折磨他。
他怕她恢复记忆,怕她做出从前的扶羽,更怕她不爱自己。怕到不敢去见她,不敢听到她的声音。
可到了最后,她还是弃他而去。
她再一次,弃他而去!
“传旨下去,从今日起,殇阑阙不再允许白浅栀进城,”他抬起仇恨的眼,嘴角却扯出一抹孩童般恶劣的笑容,“把圣旨悬挂在城中。”
他倒要看看,她看到后,会不会为了他而回来。
为了他!
若不回来,他便可以真的心死了。
修罗使者将扶羽和江予昂放回了冥天,如今的冥天已经被千疏阙收缴,城中百姓早已归顺。
江予昂站在城门发呆了一个上午,扶羽才带着她到附近的山上安住。
修罗使者特意为他们安置了几间木屋,冥天周围的山势不高,天色晕暗,但花草却长得格外好看。因为冥天擅长种植红色的花海。
即便在黑夜里,这片花海也依然绚烂夺目。
江予昂的精神状态不好,扶羽做了吃食,他也是简单地对付两口。
青葱落拓的青衣少年,形同无骨般站在扶羽面前。
他瘦了很多,下巴尖尖,脸骨突出,江予昂虽然下了床,但气色并不好,腊黄的脸,目光萎靡不振。
国破家亡,还是他急功近利造成的,换作谁都会如此。
扶羽强打起精神,笑着看他。
从前江予昂性子急,人又骄傲,在扶羽面前说也多,可是现在,二人坐了一会儿,他只顾低垂着头,什么都不讲。
扶羽笑了笑,只好拿了块糕点给他,“好几天不吃东西了,填填肚子吧。”
江予昂终于抬起了眼,眼尾微红,“你是为了我,才离开念初尘的吗?”
这件事说来话长,而扶羽最不擅长讲故事,她勉强笑着,手中的糕点缩了回去,“等你养好的伤再说吧。”
等江予昂的伤好了,扶羽这一世的寿元也该终结了。
扶羽目光一转,落在了手里的糕点上,眼尾湿润。她深吸了口气,不想让瑾凤之心的情绪来影响自己。
江予昂摇摇头,“你太义气了。”
扶羽没有讲话,气氛一时间透着疏离且尴尬。江予昂似是叹了口气,从自己怀里慢慢掏出了妙语。
妙语在他怀里,虽然脱离了水,但依旧娇艳,仿佛江予昂的怀抱是它最好的土壤。
江予昂把妙语花推到扶羽面前,声音一紧,“这花,还是留在你这里吧,我已经没有用了。”
扶羽的目光落在上面,看着它出神。
四叶花瓣微微卷舒,若少女般伸了个懒腰,可扶羽却觉得它悲哀而不知,像是被人遗弃了。
她突然感到怅然,由彼及己,她又何尝不是如此。
即使她一直在疏略,并安慰自己不要在意,可扶羽到底是个女孩子,神女又如何,她也会受伤,也会难过,也会像这妙语一样,被人遗弃。
她现在不就是被遗弃了吗?
听到消息是在第三日,修罗使者偶尔会过来坐客,说是来抓了药给江予昂,其实来了就赖着不肯走,跟扶羽东拉西扯,竟说些从前綦天的事。
“要说綦天从前多壮观,不仅金碧辉煌,四季如春,到处花红柳绿,而且那些小神女长得哪叫一个水灵,长纱曵地,仙气浮动。”
“三天时期,殇阑阙的阙主见了神羽你都得下跪请安,极天更加不用说,林启楼那小辈还不得叫您一声姑奶奶。”
“当年神女对抗千陌寒的画面属下还历历在目,神魔大战以神女为首,昔日神族皆在您的统领下,那几次大仗打得那叫一个酣畅淋漓。”
“可惜小神法力低微,不能同神女一起冲锋陷阵,而且我答应浩渊祖圣,永远守在修罗镜,实在无瑕分身。”
修罗使者一面喝着热汤,一面跟扶羽耍嘴皮子。
扶羽冷眼看他,当下戳穿道,“那你为何能离开修罗镜。”
“扑!”修罗使镜一口热汤险些没喷出来,呛咳两声,不由得又嘻嘻笑道,“这不是扶羽神女在这吗?属下得每日来请安啊!”
话真漂亮,可是他这个人,扶羽并不信任。
但也记是,‘顺应天命’这几个字,幽蓝玉也同她讲过。
其实不止是他们,自从扶羽重生后,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暗示,包括踏星辰的死。
扶羽这人,不爱探究别人的私事,幽蓝玉一直在帮她,修罗使者也没有要害她的意思,剩下的或许真如他们所说,只是顺应天命。
修罗使者这人,天生话多,变身时不得不严肃,现在掉了马夹又开始话唠起来,“对了神女,属下来是有一事要告诉之。”
“何事?”
“就是,那个念初尘,”修罗使者随意一抬手,气恼道,“他居然张贴告示,永远不允许你进入殇阑城,你说他过不过分?”
扶羽指尖猛地一缩,心尖上如泼了一盆冰水,她睁大的眼睛微微凝固,神情哀伤且失望。
她离开是对的,念初尘果然忌惮封世咒。
或许他恨不能永远都不再见她。
瑾凤之心的情绪还是在感染着她,心底的酸胀感奔腾狂涌,她抑制不住地捂住了心口,眼尾微红。
他竟是这般厌了她。
在瑾凤之心的作用下,扶羽看到了那年花海下的少年,那个执起她的手,告诉她‘与子成说’的美梦。
原来世人的爱竟然这般脆弱,经不起任何的风吹雨打。
从前扶羽在人间殇阑游走时,就曾看到过恩爱夫妻因为丈夫的登高一呼而抛妻弃子,禁不起权利地位的诱惑。却没想到一个如此有权势地位的男子,也会禁不起求生的欲望。
念初尘一生病苦,看似风光,实则生活凄凉,他有幸能活下来已属万幸,这份生的希望在他看来高过一切。
扶羽通晓世情,能理解他人的苦楚。
她不恨,只是觉得心里空荡荡的。